第9章 赫連容
婚期定在了三月,這便是哲暄出嫁之前在柔然過的最后一個新年了。明安坐在飛羽堂,說起那將嫁之事,也是多少個放心不下。
“你明天就要出閣,以后,就是別人的妻子,萬事就不能隨心所欲,如在家一般。”哲暄早沒了母妃,連出嫁梳頭也得明安代勞。
哲暄并不回應她,只看著明安手上這幾天才學的梳頭手藝,感念萬分,“荌兒自幼服侍姐姐,從未讓姐姐自己梳過頭。這幾天,為了暄兒這出嫁的同心髻,姐姐是學了好幾個通宵吧。”
那同心紋路在額前初見端倪,這是柔然女子出嫁必定會梳的頭式。
明安一笑,不理會她故意岔開的話語,只交待著郁久閭讓她交代的事,“若有什么事,就去找長姐。”
明安說著,便把那魏國送來的累絲嵌珠雙鹓鶵金飾穩穩妥妥地飾與后髻前,微微笑顏道,“都說我們姐妹三人長得和母妃像,可到底還是小妹生得最是俊俏,眼角眉梢也最像母妃。”
“我們姐妹三人,自幼相愛,相扶長大,如今長姐與我都嫁去了魏國,安姐姐——”哲暄轉過身子,紅撲撲的臉上留下了清淚,“姐姐獨自一人,守在父汗身邊,守著柔然,以后怕是想見姐姐一面也難了。”
明安原是早在自己宮里哭過的,兩姐妹雖是性情相差甚遠,可年歲卻是相近的,比起早已長大出嫁的青琁,感情甚篤;眼下這會兒卻隱忍著,不敢哭了,只寬慰著說道,“你打小就不會哭鬧,六歲那年才學會騎馬,一時好動,奪了韁繩,甩開侍衛,便往外沖,卻一個不小心,從馬背上翻滾摔了下來。父汗大怒,險些沒要了一眾服侍之人的性命,你可倒好,不哭不鬧的,還想再爬上那馬背上去。今兒個出嫁是高興事,怎么還哭起來了。”
明安的話,說地哲暄哭笑不得的,明明說的盡是年幼丟臉的事情,倒也樂呵起來。
“你看看你,都快哭成花貓了,要是這樣嫁了去,見了新婚的夫君,人還以為是我們柔然偷梁換柱,嫁了假公主去呢。”
雖然是說笑,哲暄卻是真真切切哭花了妝的。
次日一早于正殿之上拜別郁久閭,步步踏下森嚴的宮殿樓閣,步輦之前,回望那黃土而就的柔然宮城,才恍惚之間似乎有點懂得了青琁那日離去時的心境——那即將開始的未來,對于她的柔然,她的父汗,她的姐姐,滿滿都是寄書長不達的思念之苦。
從云中城出,經了草原,過了雁關,那魏國前來迎親的儀仗便可得見了。
哲暄并不下輦,仍端坐其中,那前頭自是有典儀官承交璽綬,從此柔然公主就成了魏國王妃。
輦下的蕙兒跟著,從云中城走到了雁關,一路走走停停,陪著哲暄也能說說笑笑的。
再啟程時,路已好走了許多,只是步輦另一側跟了為服侍的魏宮嬤嬤。
“奴婢向王妃請安!”隔著車輦的簾子,依稀可以見到那嬤嬤的樣貌,展袖施禮而跪,行的是大禮
哲暄也不撩起簾幔,輕言道,“嬤嬤快請起吧。”
那人也就起了身,是說,“奴婢是清河郡王特意點來沿途侍奉王妃,沿路會將這魏國皇宮的各項禮節說于王妃。”
哲暄雖曾想過,魏國善禮,卻不曾想,才踏上魏國國土的第一天,這教禮儀的嬤嬤竟已經待在自己身邊了。“多謝嬤嬤,行禮完婚前,還請嬤嬤多多指教禮儀之事,哲暄必不會怠慢。”
從雁關起,至泰安城外的驛站止,整整走了二十余天。一向不曾如此乖巧耐得安靜的哲暄,坐輦都快坐出一身毛病了,還得時時刻刻耐著性子,聽那孫嬤嬤念念叨叨的。
“當今陛下是我魏國開朝以來第三位皇帝,皇后馮氏過世多年,如今后宮之中主皇后事的是淑妃甘氏。馮氏嫡生獨子乃當今東宮太子,娶太子妃——就是王妃的親姐——柔然公主郁氏。”
“不知嬤嬤能否給哲暄說說清河郡王。”
那孫氏隔著簾幔,頷首施半禮,說道,“郡王爺乃是當朝十五皇子,淑妃娘娘的幼子,也是陛下最小的兒子,說來在幾個皇子之中,陛下對郡王爺也是最寵愛有加的。王爺之上還有十二皇子和十四皇子兩位同胞兄長,十二皇子尚無封誥,十四皇子與十五皇子同因淮北戰功,得封清寧郡王,賜婚渤海公主赫連氏。”
“赫連氏?”哲暄確認道,“可是渤海嫡公主赫連容。”
“稟王妃,正是。”
哲暄隔著簾幔,不禁笑到,那赫連說起來本還是哲暄的表妹,可如今卻馬上要成為了她的嫂子了。
車馬因為嫁妝厚重的原因,行進地非常緩慢,停停走走的。
“蕙兒,快到了嗎?”
聽說這天便能到泰安城外的驛站,哲暄幾乎是從卯時便開始問起的。
蕙兒都快被哲暄問笑了,“公主從上了車輦便開始問起,都問了好幾十遍了。”
哲暄一聽,甩下那簾幔,撅了嘴向蕙兒鬧脾氣。
約又行了半個多時辰,開始聽見車輦外熙熙攘攘的聲音,哲暄難免好奇,撩起蕙兒那側的簾幔往外看——寬闊的街道兩側被衛士把守著,后面不時有看了鬧的平頭百姓,口里議論紛紛,雖聽不見說了什么,大體不外乎是些吉利好話。
另一側的孫嬤嬤輕言道,“稟王妃,前面就是泰安驛館了。今夜王妃在此安寢,明日寅時三刻動身進宮,清寧郡王與赫連氏,清河郡王與王妃,一道于正陽宮大殿上,由皇上親自為兩對新人主婚。”
哲暄始終沒有撩起靠著孫嬤嬤這側的簾幔,仍舊輕聲言語道,“多謝嬤嬤連日來的指點教導。”那邊指點了蕙兒,蕙兒趕忙邁著小步走到孫嬤嬤面前,施半禮,從袖間拿了對金釵遞給了嬤嬤,替哲暄說道,“這是公主的一點心意,還請嬤嬤不要嫌棄。”
那孫氏雖說也在宮里服侍過許多人,可這指點禮儀的差事竟能得如此累絲金釵,著實讓孫氏驚喜,忙叩了首,謝過哲暄恩賞。
渤海和柔然,兩隊送親人馬一前一后到的驛館,渤海公主赫連氏居于右堂,哲暄暫居于左堂。
蕙兒帶著一眾年紀尚小的侍婢,拖著哲暄那曳地五尺的婚裙,進了那小小的左堂室內。
“蕙兒,我的脖子都快斷了。”哲暄托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扭動不起來了。
“快,快幫我把累絲鹓鶵拿下來。”
“公主快別這樣了,往后只怕比著還重的頭飾,怕有的是呢!”蕙兒口里說著,手上倒是把那雙鹓鶵取了下來。
哲暄展開雙臂,侍婢便把那件蹙金繡云霞翟紋霞帔取下撐了起來,又下了金絲鸞鳥朝鳳繡紋外袍,偷得一身松快。
“蕙兒,赫連嫂嫂是在右堂吧。”
蕙兒看著哲暄坐了大半日的車,忙活著給她舒活筋骨,這般說道,“嗯!還說呢,那驛館的人說什么長幼有序,吧東側的堂屋給了赫連氏,要知道,這還沒行過大禮,說起來還是公主才尊長位。”
哲暄倒是毫不較勁的,大口喝了侍婢端來的巖茶,伸了伸懶腰,說道,“從送親的車輦離開云中城那一刻開始,我就不僅僅是柔然的公主。如今,進了魏國,進了這京都泰安城,我是魏國的清河郡王妃,那赫連嫂嫂自然也就不是以前的容妹妹,而是清寧郡王妃,自當尊上位。”
蕙兒本以為哲暄會耍脾氣的,聽她如此說來,自己倒不好再有不快,也自覺有理,頻頻點頭。
“走吧,我們去見見赫連嫂嫂。”
哲暄就這樣穿著內里的云紋裙衫,三步并作兩步出了自己的屋子,一旁服侍的婢女只好上前去叩東廂房的門,怎料手才伸了出去,卻連門都開沒碰上,那門便吱呀一身開了。
只見迎面相對的也是個一身喜服的嬌滴姑娘。一身緞織盤金彩繡的廣袖對襟鸞衣,青絲高束,一對鏤空朱雀金釵,曳于義髻兩側,額前墜紅寶石華勝。妝容簡單卻有大雅之勢,嫵媚雍容,眉目卻是極干凈的,長眉如彎柳,清目如甘泉,如在繁華之下得一抹清新自然,含辭未吐,氣若幽蘭,極其難得。
“容兒見過三表姐。”
許是這幾日也有嬤嬤在旁□□,赫連容對著哲暄行的也是魏國禮儀,屈半膝,仿佛兮如輕云蔽月,飄渺兮若流風回雪。
“如今該是我向十四嫂行禮問安。”哲暄說著,便也一道施了禮。
兩人來往客套了一番便自然進了赫連容所居的右堂,同坐相談。
“前年隨父王一道去云中城做客,得見姐姐馬上好功夫,不知什么時候也能教教妹妹。”
赫連容是不會什么馬術的,偶爾騎馬還需得有人馬下牽行,當年云中城外,哲暄還取笑過這個表妹。“十四嫂哪里話,哲暄馬術也就是平日里胡鬧的本事,要說起這馬術了得之人,哲暄聽教習禮儀的嬤嬤說,清寧郡王可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呢。嫂嫂何不日后讓王爺教你,也倒是一項樂事。”
夫妻樂事,哲暄說起來倒還是一點都不臉紅,反而是赫連容一臉的不好意思。轉念之下,突覺得有事詢問,便屏退了自己左右侍奉的婢女。哲暄見狀,也便讓蕙兒等人退了下去。
“暄姐姐,妹妹想問你件事?”赫連容把自己的身體往前靠了靠,小聲問道,“妹妹可知道,太子妃娘娘為何提議把我許給十四爺嗎?”
太子妃娘娘?那豈不就是長姐。哲暄并不知赫連容和子紹的婚事是青琁的提議,但薈沁公主收到青琁家書的時候,容兒可就在薈沁的寢宮里。
“你是說,你的婚事,是長姐的提議。”
赫連容搖了搖頭,“其實我也并不知道是不是太子妃娘娘的提議,只是那日,我在母后宮里看見了太子妃娘娘修來的家書,母后隨即就問了我,后來我又宮里見到了十四爺。我知道——”容兒停了停,說,“我知道自己要嫁的人,就是他了。”
哲暄聽起別人的邂逅之事,就猶如聽書,托著腮幫,津津有味,“我只見過十五爺,沒見過十四爺,不過聽聞他們一母同胞,想必長相英俊定不輸給十五爺。”
“他——”容兒低了頭,有些嬌羞,低眉婉轉,細語微言道,“那日我與他在宮里的甬道相見,他束發銀冠,一身白衣,肩頭繡著淡青色云狀花紋,黃、黑腰帶間系著青白宮絳。”
哲暄見她回想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嫂嫂說起初見十四爺,臉都紅了。”
“其實——”赫連容也不怪哲暄笑話自己,接著說道,“我都不敢細看他的眉目。”
“這有什么不敢的?!”
“你不知道,王爺目光炯炯,如鋒刃一般。”
哲暄沒見過子紹,但如此聽來卻覺得這個清寧郡王和十五爺很是不同,細思問道,“嫂嫂怕他?”
赫連容點了點頭,“有點!”
“那你還答應嫁他?”在哲暄眼里,是極不能忍的。
赫連容卻是言笑晏晏,“表姐不知,容兒自那天后,夙興夜寐很思念他。”說著羞紅了臉,卻也全笑開了。
“既然嫂嫂心儀,也就不用在意誰的提議、誰的主張,安安心心遂了自己心愿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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