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剛過，從石階上走上來的人明顯多了不少。

        方若不知又遇到了哪個熟人，給裴年發了個消息讓她原地等著后，又不見了人影。

        “78、79、80、8……等等！”

        裴年數人頭的動作一頓，她瞇了瞇眼，像是不確定一般往前走了兩步。

        上上下下的人流中，男人身高出眾，他困倦地耷拉著眼，額前的劉海被微風吹起。

        那是——

        謝連？！

        -

        踩上最后一級臺階時，江明海撐著膝蓋不住喘氣。

        他偏頭看著謝連，半晌，不服氣地發問：“你怎么一點兒都不累？”

        謝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嘴唇在口罩下勾出一抹弧度，“你該鍛煉了。”

        “你小子，”江明海忍不住罵他，“我這都是為了誰？”

        他四下看了看，接著壓低了聲音，“來寺廟拜拜總沒有壞處，再這么倒霉下去，哪天你……”

        命沒了都不知道。

        “走了走了，”說了沒兩句，江明海又推著謝連往前走，“聽說這兒上香還得排隊呢，早上完早回去休息。”

        話是這么說，可江明海也是頭一次來這兒，帶著謝連七拐八拐地，反而越走越偏僻了。

        山間的小道鋪滿了落葉，而道路盡頭，坐著個吊兒郎當的小和尚。

        江明海小跑過去，“小師父，我們迷路了。請問正殿怎么走啊？”

        小和尚抬頭看了眼，撇撇嘴并不想回答，可在看到山道上緩緩走來的男人時，又默默改了口；“我可不白指路。”

        他把手伸進僧袍寬大的袖子里，勾出一串棕黑色的佛珠。

        路邊攤二十塊一串的那種。

        小和尚清了清嗓子，下巴微抬，“一口價，666。”

        江明海：“你他媽搶錢？！”

        “佛門之地，怎能出口成臟。”小和尚挑了挑眉：“要不要？不要我走了。”

        江明海正想著如何拒絕，謝連站在他身邊，緩緩開口，“你不是說這寺廟很靈驗，那還猶豫什么？”

        他這話說得平淡，但江明海就是聽出了幾分刻意。

        報復！絕對是報復！

        偏偏這小和尚還和他串通好了似的，連忙借著說下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小看不起我？”

        前有狼后有虎，江明海咬了咬牙，“買！”

        話音落下，小和尚立馬掏出二維碼。

        他歡歡喜喜地收了錢，視線卻悄悄停留在謝連身上，在他抬步離開的瞬間，出聲挽留，“謝……這位施主。”

        “小僧看你印堂發黑，最近是否霉運纏身啊？”

        謝連腳步一頓，他半偏過頭，眸子里多了幾分探究。

        “你干嘛？”江明海跟護犢的老母雞一樣擋在謝連身前，“坑了我一個不夠還要再坑另一個？”

        謝連個子高，哪怕被江明海擋住，也依然能看到小和尚。

        從小到大，他都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但最近發生的這一切，已經不是用科學常理能解釋得清的。

        況且他戴著口罩，根本不存在被認出的可能，這小和尚卻還能精準說出他的姓和最近狀況。

        很難不讓人深思。

        謝連拍了拍江明海的肩，淡聲道：“所以？”

        小和尚：“小僧我掐指一算，發現施主你這霉運也不是全無解法。”

        “怎么解。”

        “遇到命定之女可解。”

        謝連垂著眸，低聲呢喃，“是嗎？”

        他扯了扯唇，禮貌地點了點頭，“多謝。”

        說完，他轉身離開，江明海匆匆跟上，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你還沒告訴我正殿怎么走呢。”

        小和尚：“這條道走到盡頭左拐就是了。”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耳邊又響起了枯葉被踩碎的聲響，小和尚抬頭看了眼，連忙撐著地站起來。

        “師父。”

        “都告訴他了？”

        “是。”小和尚恭敬地半垂下頭，全然不見剛才散漫隨意的模樣，“但他好像不信。”

        “信不信的，我們又如何做主呢？”

        老和尚慈眉善目地，盯著自交錯樹枝間泄露下來的一點日光，“得看他自己如何選擇。”

        -

        裴年進的，是一處略顯冷清的殿。

        方若說這可是vip顧客才能來的地方，比前面排了長龍的正殿靈驗不少。

        釋迦牟尼的佛像靜靜立在眼前，裴年抬眼看著，只覺得從晨起便有些躁動的心情都安靜了下來。

        從小受到方若的熏陶，她對鬼神之事一直都有幾分相信，而在世界線出現后，就增長為了十分。

        畢竟世界線都有了，神佛怎么就不能存在呢？

        供桌前擺放著兩個蒲團。

        裴年跪在了其中一個上，雙手合十，虔誠地低下頭。

        “吱呀——”

        身后的殿門被人推開。

        大約也是來求平安上香的，因此裴年并沒有回頭。

        鼻尖縈繞著滿滿的檀香味，裴年閉著眼，神色很平靜。

        她不想求事業順遂，也不想求愛情美滿，她只希望父母能健康長壽，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

        如果愿望真的能被聽到，那么……

        “我還希望，”裴年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堅定，：

        “惡有惡報。”

        之后便是要上香。

        供桌兩側都擺著未開封的香，裴年抽了三支出來，點燃之后對著佛像拜了拜，穩穩當當地插進香壇。

        與此同時，身側響起某樣東西斷裂落地的聲音。

        裴年下意識低頭，就見三根從中間斷開的線香掉落在地，其中一根還滾到了她腳邊。

        裴年撿起來，正要給人遞回去，一抬眸，卻撞進了一道深邃的視線。

        “謝連？”

        “是你？”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線重合，在寂靜的室內蕩出一陣回聲。

        裴年覺得，這真是巧得有點過分了。

        偌大的寺廟，那么多供奉佛像的大殿，怎么他們倆就偏偏在這兒遇到了呢？

        但這些疑問裴年并沒有問出口。

        她客套地扯出個微笑，便率先離開，而謝連也沒說什么，又抽了三根香出來，剛要點燃，就跟被施了法術一樣再次齊齊斷裂。

        裴年：“……”

        這他媽是衰神轉世吧？

        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謝連不服輸地去她那側的香袋里又抽了三根。

        結果還是一樣。

        裴年忍不住笑了，“過了這么多天，你怎么還是這么倒霉。”

        說這話時，她眉眼含著笑，肩上披滿日光。語調微微上揚，渾身都是青春少女的明媚與陽光。

        謝連想到方才她脫口而出自己名字的模樣，反問：“那天在醫院，你認出我了？”

        裴年笑得更燦爛了，“大明星誒，就算只露了眼睛也很難不認出來吧？”

        緊接著，她又說：“要不要……我幫你拿幾根？”

        提到這個，謝連素來溫文爾雅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條裂縫，“好。”

        果然，經過了裴年的手，那三根香便沒再斷開。

        裴年功成身退。

        但在門外等著的并不只有方若。

        江明海順著聲音看過去，瞇著眼辨認，“裴年？”

        裴年也有些驚訝，“江經紀？”

        “好巧。”

        方若看著自然而然搭上話的兩人，好奇地問：“你們認識？”

        裴年：“偶然遇見過幾次。”

        到底也不是多熟悉的關系，簡單寒暄了幾句，裴年便和方若率先離開。

        過了幾分鐘后，謝連也出來了。

        江明海迎上去：“怎么樣怎么樣？有沒有感覺整個人煥然一新？”

        謝連面無表情：“我在里面弄斷了九根香。”

        “不對，不是我弄斷的。”謝連輕笑了聲，語氣卻毫無起伏，“它是自己斷的，你信嗎？”

        江明海：“……”

        好在謝連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他掃了眼殿外的空地，卻并沒有發現早他幾分鐘出來的人。

        “她走了？”

        “誰？”江明海頓了兩秒，“哦你說裴年啊，她早走了。”

        謝連重復道：“裴年？”

        “我說你有空能不能關心一下圈內動態，”江明海哼了聲，“她最近還挺火的。”

        謝連在腦海里搜刮了一圈，也沒找出一絲有關裴年的記憶來。

        而江明海已經發現了不對。

        “你不是從來不關心異性嗎？怎么會突然提到她？”

        江明海曖昧得眨了眨眼，就差在嘴角點個痣當媒婆了，“有興趣？想要聯系方式？”

        要是一般的藝人，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制止，但謝連不一樣。

        出道十二年零緋聞，連助理都只要男的，粉絲都看不過去了三天兩頭在微博底下催他找對象。

        奈何謝連本人并沒有這個意思。

        他淡淡掃了眼江明海，“你很閑？”

        他還不至于對見了兩次面的人動什么心思。

        江明海訕訕地閉了嘴。

        這時候的人比剛才更多了。

        他們下山選擇了坐纜車，所有的寒冷都被隔絕在外，往下望時，還能看見展翅飛過的鳥。

        謝連忽然感嘆：“今天天氣真好。”

        自他開始倒霉起便一直籠罩在心頭的郁氣，好像都消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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