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那個身穿灰布褂子男孩近前，谷小麥和顏悅色的說道：“你娘在家嗎？”

　　“在家。”男孩愣了一下，見谷小麥一瘸一拐的往胡同里走，隨即飛奔著跑在前面。

　　“母親，我回來了！”男孩腿腳快，一溜煙兒跑進院子里。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黑珍珠正在院子里晾曬衣服。

　　見兒子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女人溫言說道：“瞧瞧你，一頭一臉的汗，讀書要是也能這樣用心就好了。”

　　“母親，我不喜歡讀書。”

　　“傻孩子，不讀書怎么能行，不讀書將來沒出路。”

　　“啥叫出路？”

　　“出路就是賺錢養家，我將來老了，可是要靠你養呢。”

　　男孩嘟囔著說道：“我長大了要去當兵，一樣可以賺錢……”

　　黑珍珠面色一寒：“你再說一次！”

　　男孩不敢再吭聲，低頭攪扭著手指。

　　黑珍珠看了兒子一會兒，語氣緩和下來，嘆息著說道：“唉，娘小的時候，家里沒錢，根本也讀不起書，經常躲在私塾窗戶外面，偷聽先生講課，現在有免費讀書的機會，你竟然不知道珍惜……”

　　男孩忽然想起來，自己回來的目的，說道：“母親，有客人來了。”

　　“客人？”黑珍珠轉過身，疑惑的看著院門口。

　　谷小麥走路緩慢，院子里娘倆兒說了半天的話，他才挪到胡同里，邁步進了院子里，親親熱熱叫了一聲：“大嫂。”

　　畢竟五六年沒見面了，谷小麥由少年到青年，外表模樣變化很大，黑珍珠遲疑著說道：“你是……”

　　谷小麥說道：“您不認識我了？我是麥子，以前經常和大當家的來看您。”

　　黑珍珠端詳了一會兒，略有些驚喜的說道：“麥子，還真的是你呀……你、你怎么來了？”

　　谷小麥回身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大嫂，這里說話不太方便，進屋說吧？”

　　黑珍珠恍然大悟，以谷小麥的身份，確實要防著別人，趕忙快步走過去把院門插上。

　　進了屋子，谷小麥四處看了看，感慨著說道：“這么久了，家里還是老樣子，大嫂，你現在……”

　　“別叫我大嫂！”黑珍珠冷著臉說道。

　　谷小麥嘆了口氣：“您別怪大當家的，通緝令貼的到處都是，他是不敢進城，另外……”

　　黑珍珠冷笑道：“不敢進城？五六年了，他從來沒進過城嗎？當年，通緝令還不是貼的到處都是，他每個月至少進城兩次，這你是知道的呀，那時候他怎么不怕？”

　　“大嫂，你可能也知道了，我們現在跟了共黨，部隊上有紀律，大當家的也是沒辦法。”

　　“是啊，人家現在當上了大隊長，將來沒準兒是大官呢，我這個殘花敗柳，他當然沒辦法了。”

　　“瞧您說的……大嫂，我聽說，您嫁人了吧？”

　　“不嫁人怎么活？沒良心的草上飛，我恨死他了！”

　　“您先生呢？”

　　“死了，去年得了傷寒病，家里沒錢給他看病……”黑珍珠低下頭，伸手擦拭著眼角的淚痕。

　　男孩站在黑珍珠身邊，眼睛一瞬不眨的看著谷小麥。

　　谷小麥附下身，親切的說道：“你叫啥名字？”

　　“平安。”

　　“好名字，平平安安。”

　　黑珍珠此時平復了情緒，看了一眼谷小麥的手杖，說道：“麥子，你進城做什么？”

　　谷小麥苦笑道：“腿摔斷了，村子里沒醫生，只好進城來了。”

　　他看了一眼平安，說道：“大嫂，這個孩子是不是大當家的……”

　　黑珍珠臉色一紅：“你胡說什么呢，平安是我丈夫的孩子。”

　　谷小麥也不再多問，從兜里掏出那卷大額鈔票，輕輕放在桌子上，說道：“這些錢，您收起來。”

　　窮的太久了，忽然一下子看見這么多錢，黑珍珠心里不免有些激動，說道：“麥子，這、這是啥意思？”

　　谷小麥說道：“大當家的知道你過的很苦，他說了，以后每個月都會派人送錢來。大嫂，大當家的經常念叨你……”

　　看著桌上的鈔票，黑珍珠默然片刻，眼淚順著腮邊悄然滑落，哽咽著說道：“麥子，他……他還好嗎？”

　　“好著呢，要不是政委管的嚴，他早就進城看您來了。”

　　“你回去告訴他，不用給我送錢了，我現在賺的不多，我們娘倆兒也還不至于餓死，讓他多注意身體，還有……”

　　“大嫂，這么多話，我哪記得住……要不，您給大當家的寫封信吧？”

　　“寫信？他識字嗎？”

　　“這些年政委見天兒的教他，看報紙都沒問題。”

　　黑珍珠有好多心里話，想要對曹云飛說，包括自己經歷的坎坎坷坷苦辣酸甜，有些私密內容也確實沒法兒讓外人知道。

　　她站起身，說道：“麥子，你先坐一下，我去寫信。”

　　“好的。”谷小麥答應著。

　　黑珍珠進了里屋，平安也跟著跑了進去，說道：“母親，我書包里有鉛筆！”

　　大約半小時之后，黑珍珠臉上帶著淚痕，拿著一封自制信封走出來，說道：“麥子，等著急了吧？”

　　谷小麥陪著笑臉說道：“不著急，您慢慢寫，反正我也沒啥事。”

　　“寫好了。麥子，這封信，你一定要親手交給他。”黑珍珠不放心的囑咐著。

　　“您放心吧，我讓大當家的親手拆開這封信。”

　　“那最好了。”

　　“大嫂，臨來時，大當家的說了，能不能拿您一張相片回去？”

　　“要相片干啥？”

　　“他說，就算以后不見面了，也能有個念想兒。”

　　“看不出來，平時粗心大意的漢子，還能有這個心思……”

　　普通老百姓家，不可能奢侈到經常去照相，黑珍珠只在結婚和孩子周歲時，去照相館拍了幾張相片。

　　這些相片鑲嵌在鏡框里，谷小麥一進門就看到了，他起身指著其中一張母子合影照，說道：“就這張吧，知道你有了孩子，大當家的一定會替你高興。”

　　黑珍珠想了想，伸手從墻上摘下鏡框，把相片拿出來，說道：“這是平安周歲的時候，在美華照相館照的相，唉，那時候，平安的父親還活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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