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歲數大了過后，總是怕冷多過怕熱。
  初夏的陽光透過樹蔭的間隙，照在莫道和秦懷詩身上，穿著長衣長袖的兩人也不感覺熱。
  只感覺到一些陽光照射的暖意。
  莫道和秦懷詩都已經老了。
  同歲的兩人，已經老的兩鬢斑白，身形佝僂。
  老的起老年斑，老的步履蹣跚。
  年邁的兩人已經去不了什么太遠的地方，
  即便是出門，也需要互相攙扶，互相倚靠著。
  此刻，互相靠著，莫道和秦懷詩兩人在離家最近的一家公園里慢慢挪步。
  公園很小，即便是再年輕十歲，莫道兩人穿過這個公園也會是很快。
  而現在，莫道兩人已經走了許久了，依舊未曾走到另一頭。
  不過兩人也不在意，只是一如既往，互相說著些話，互相傾聽著。
  “去邊上歇歇嗎？”
  再往前走了幾步過后，莫道力竭了。
  年輕人的力竭是從跑變成走，
  人老了之后，力竭就像是人突然沒了力氣的來源，只能站在原地。
  秦懷詩轉過頭，問了莫道一句。
  莫道搖了搖頭過后，只是應了聲，
  “站一站吧。”
  “嗯。”
  秦懷詩也應了聲。
  莫道朝著前方望了眼，距離公園的出口大概還有幾百米吧，
  再轉回頭，莫道看著秦懷詩，沒有說話。
  “怎么了？”
  秦懷詩看著莫道問了句，然后又沒再繼續追問什么，
  只是低頭，將攜帶出來的一瓶水，打開過后遞給了莫道，
  “喝口水吧？”
  “嗯。”
  莫道接過，喝了口水。
  秦懷詩只是默默將那瓶水接了回去，安靜地一點點蓋上。
  雖然莫道什么都沒說，
  但莫道這些天，一些細微的變化還是被秦懷詩察覺到了。
  她好像也意識到了什么……畢竟，他和她歲數都這樣大了。
  “懷詩，我有些累了。”
  喝了口水過后，再往前走了幾十米過后，莫道主動停了下來。
  “那就歇歇吧。”
  秦懷詩應道。
  “嗯。”
  莫道再看了眼秦懷詩，感覺到秦懷詩握著他的手抓緊了一些。
  兩人再互相倚靠著，攙扶著，緩緩到了公園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這會兒，或許是工作日，亦或許是這個公園的確很小。
  此刻，公園里人影稀落，來往的人很少。
  周圍顯得很安靜。
  望著秦懷詩，莫道出神了陣，再望向身前。
  在作為記者為目標的這漫長‘一世’中，他其實過得很充實。
  六十歲之前的前半生，作為一名戰地記者一名調查記者，他被冠以了傳奇之名。
  六十歲之后的這些年，他作為專屬于秦懷詩的記者，陪著她走遍山山水水，同樣不感覺遺憾。
  在以戰地記者為目標的事業中，
  他曾經與極度的兇險，危機，罪惡，被掩蓋的真相，最危險的境遇搏斗過。
  他曾經涉足過許多幽暗而危險的地方，
  作為一個記者，他幾乎做到了頂峰。
  而在生活中，他也取得了最大的成就。
  秦懷詩姑娘與他相伴一生。
  一生中，兩人都未曾為什么事情發生過激烈爭吵。
  秦懷詩從未阻攔過莫道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也從未讓莫道真正離開她的生活。
  莫道在每次的調查報道之前和之后，也都會最先給秦懷詩發去消息。
  兩人的感情，并不像驚濤駭浪那樣洶涌，卻是潺潺溪流那樣，涓流不息，平靜中永不枯竭。
  雖然兩人一生都未曾孕育子嗣，
  但兩人都不因此遺憾，因為有彼此互相陪伴，互相從未感覺到過孤獨。
  “15”
  眼前集中注意力能夠看到的倒計時，已經只剩下兩位數。
  莫道感覺真得有些累了。
  身體就像是無法支撐的枯木，隨時都會倒下來。
  不自覺間，胸口卻有些大的起伏著。
  莫道能夠聽到自己有些不規律的喘息聲。
  相比于第一次這倒計時將歸零時，
  已經重來過許多次的莫道，已經沒有疑惑，也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他知道將發生什么。
  但他還有另一種恐懼。
  “14”
  莫道轉過頭，望向秦懷詩。
  有些枯敗的手，打在秦懷詩的手背上。
  “懷詩。”
  “嗯？”
  雖然莫道沒有說什么更多的話。
  但已經陪伴了莫道一生數十年的秦懷詩，依舊感受到了莫道有些悲傷。
  “我感覺我有些累了，恐怕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我們就歇歇。”
  秦懷詩抿著嘴，望著莫道，說了句。
  “……”
  兩人互相望著。
  莫道伸出手，抱住了秦懷詩。
  秦懷詩也抱住了莫道，只是抬起的手，有些發顫。
  “……你不要害怕，我一直都陪著你。如果累了，咱們就休息休息。”
  秦懷詩在莫道耳邊輕聲安慰道。
  “嗯。”
  莫道聽到秦懷詩的安慰聲中有些發顫。

  莫道應了聲，沒再說話。
  兩人就在這兒林蔭下相擁著。
  “13”
  “12”
  莫道感覺摟著秦懷詩的手像是有些無力地想要下垂了。
  胸口在更加劇烈地起伏，但他自己卻像是沒有太大感覺。
  “咳咳……”
  因為摟著秦懷詩的手還想用力，莫道不自覺地咳嗽了聲。
  秦懷詩抬起手，輕輕拍著莫道的背，
  “……我抱著你，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我會陪著你。”
  秦懷詩話語聲中透著許多悲傷，聲音顫抖著，但還是安慰著莫道。
  “嗯。”
  莫道應了聲。
  “10……”
  死亡就像是前方化不開的幽暗，在朝著莫道靠近。
  流失掉的力氣，就像是失去了蘊養它的源泉，再沒辦法恢復。
  莫道松開了秦懷詩，渾身不自覺顫抖著，就這么一直望著秦懷詩。
  秦懷詩就握著莫道的手，這樣陪著他。
  “莫道。”
  “你看過一個很久之前的科幻小說嗎？”
  “里邊說，當我們的宇宙膨脹到極點，她會重新開始收縮。一切遠離的物質又會再循著原來的軌跡回來。”
  “時間也會重新開始倒流，倒流到這一刻。”
  “所以，如果你累了，你就休息吧。”
  “不用害怕，當宇宙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們總還會見面的。”
  “不管你會睡多久，當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會再看到我的。”
  “就是，我要再多等一會兒了。”
  秦懷詩已經知道將要發生什么。
  她聲音顫抖地厲害，但還是用力抿嘴，露出笑容，眼里含著淚，對莫道說道。
  “8……”
  “7……”
  “嗯。”
  莫道應著，目光有些愈加模糊了。
  靠近了些，莫道望著秦懷詩，
  “懷詩，我要走了。”
  莫道說。
  秦懷詩沒有再說話，只是握緊了莫道的手。
  就像是握緊了莫道的手，就能讓莫道多停留一會兒。
  “3……”
  莫道的意識都有些開始模糊了，
  “累了就休息吧。”
  秦懷詩再說了句。
  莫道再秦懷詩的聲音下，意識再清醒了一些，
  望著秦懷詩的臉，手再握了握秦懷詩的手，
  “……懷詩，你再幫我最后發個新聞吧。”
  “好。”
  “懷詩……”
  “嗯。”
  “1”
  “0”。
  傳奇記者莫道心臟停止了跳動。
  與秦懷詩最后道別過后，莫道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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