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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怪災(2)


當然,這只野豬就算成了精,它也休想傷得薛承譽一根汗毛。

就算站在近前的趙無咎不出手,薛承譽身邊跟著的那幾個扈從——薛高、薛矮、薛瘦等一眾好手——就絕不可能讓自家公子受傷。

而且,薛承譽這個將門之后,本身也不是什么軟柿子。

“呦呵!”

看那野豬朝自己沖來,這位輕薄公子不由得嗤笑一聲。

隨即,他便將手里狩獵用的軟弓拋給了隨從,電光火石間又從弓韜里取出一柄調好弦的四石戰弓,搭上了一根拇指粗細的破甲重箭,瞄準了那只豬的豬頭。

“中!”

搭箭,擰腕,上力,伴隨著“豐”的一聲弓弦顫動聲,那根箭矢重重地砸中了野豬的腦門。

這種四石戰弓,配合著重箭,在七十步遠的時候都能入甲兩層,遑論那野豬已經跑到薛承譽近前不足二十步。

因此,當箭頭砸中了野豬的腦門,這畜生當時就被砸得天靈蓋迸裂,紅白之物順著箭頭捅出來的窟窿縫隙“呲呲”直往外噴涌。

緊接著,這頭野豬就像是喝多了似地從狂奔變為趔趄,蹄子一崴,偌大個身子向前翻滾了一周,而后便重重摔倒在地,不再動彈了。

“公子善射!”跟在薛承譽身邊的親隨扈從們紛紛叫好。

薛承譽咧嘴笑了笑,把戰弓也交與其它人拿著,然后又悄無聲息地攥了攥拳頭,活動了一下被弓弦勒得有點發麻得手指頭。

真疼啊。

雖然他從小也練武打熬筋骨,能拉開這種硬弓,但是養尊處優已久,驀然用這種硬弓進行獵殺還是有點不適應。

緩了一兩息,薛承譽這才笑吟吟道:“薛高,把那頭畜生給拆了,咱爺們今晚就吃它了。”

“喏!”薛高應聲而答。

今天天色將晚,日頭已經西斜,確實也到了宿營、吃喝的時辰。

而且,從未時開始算起來,他們出洛京啟夏門一路向南來這御宿川游獵,時間也已經過了兩三個時辰,就算是人還不累,可是胯下馬匹也該歇歇了,喂點草料什么的。

不多時,薛承譽的扈從就找到了一處合適的地方,背風面南,鄰近水源  ,又無林木遮掩,正適合扎營修整。

趙無咎幾乎全程沒參與,只是騎著他那匹豐山之神所化的黑色巨馬“旺財”,一路跟著。

“無咎,同去吃酒!你這馬就交給我那些仆人照看就成,他們都是照料馬匹的好手哩。”

簡單搭好了帳篷之后,薛承譽隨即便來邀請趙無咎一起去吃烤野味,他的兩個仆從也拎著上好的豆餅和雞卵,以及豬鬃刷子之類的工具準備替自己公子這位貴客照顧馬匹。

“行,豆餅看著喂就行,但是記得雞卵打進一壇子綠蟻酒里,我家這‘旺財’就得意這一口。”

趙無咎囑咐了一句。

薛承譽樂不可支。

“你還真是夠怪的,你家的馬也隨你,人馬俱怪。”他哈哈笑道:“神駿非常的巨馬,非得起個狗子的名字,有事沒事還得喝兩口……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聽聞此言,趙無咎倒是無所謂,反而是“旺財”白了這個輕薄公子一眼。

怪個毛線,老子可是山神所化,不就是吃你家幾塊豆餅、幾顆雞蛋,外加一點酒水么,想當年在扶余王宮里接受的供奉,那不比豐盛?還說別人怪,老子覺得你才怪話恁多哩。

越想越氣,祂還打了個響鼻,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之情。

不過,看到主上趙無咎回頭看向自己,這位豐山之神瞬間就又重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低下頭大吃大嚼,再不胡亂吭聲。

幾團篝火被點燃,山間局促間撿來的柴火,難免里面還有些是濕的,故而一方放進火里便開始“嗶啵”作響。

就著這聲響,兩條用胡椒等名貴香料簡單腌制過的野豬前腿,用架子支撐著放到火上熏烤。

對于擺弄吃食之物,從小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薛承譽向來十分精通,不僅一邊親自動手用小刀不時剌開野豬腿的厚皮,刷上一些蜂蜜水,還一邊搖頭晃腦地念起了禮辭(說是辭,自然是從《楚辭》來的四言詩,言辭頗有上古歌謠意味,唐以后會做四言詩的人不多,因為那時候便很少有人還學過上古時代的發音了)。

“……有郁其鬯,有儼其彝。

九變未作,全乘來之。

既醑既酢,爰朄爰舞。

象物既降,全乘之去……”

念著念著,或是覺察到了趙無咎看他,薛承譽挑了挑眉毛,說道:“怎的,就許你和那郭老夫子治《尚書》,咱這個勛貴子弟就不能沒事紅袖添添香?”

紅袖添香是這么用的嗎?

還有,誰家好人紅袖添香時,看那些艱澀難懂的上古歌謠?

不過,趙無咎雖然腹誹,但也不由得又高看了薛承譽幾眼。

就沖剛剛念的兩句禮辭,就知道這個看似紈绔子弟的家伙平日里都是在藏拙,一肚子的學問根本就不往外露。

這絕對是個聰明人吶。

不多時,薛承譽的那幾個扈從也完成了布菜——說是打獵時吃頓便飯,可富貴人家的便飯也非升斗小民口中說的那樣。

桑落酒、闊尾羊窟利(大尾巴羊的羊尾巴肉感)、馬酪、野豬鲊、鯽魚鲙、郎官清一壇、余甘煎、遼澤野雞鲊、五術湯一劑,煎、蒸梨等果子整整一餛飩花盤……

他們甚至還在餐布上擺了金平脫犀頭匙箸,外加割肉分餐用的錯金銀刀,各一副。

而就在趙無咎準備大快朵頤之際,遠處的山林里,突然傳來一陣謔笑。那聲音由遠及近,似是有什么人正在拔足狂奔過來。

“保護公子!”

聽到那怪異的笑聲,薛家一干仆從立刻拋下手里的活計,紛紛拿刀擎弓跑了過來,將薛承譽和趙無咎圍在中間。

他們帶來的那一群細腰獵犬,也被人解開繩索,倏忽之間,便如一根根離弦之箭似的沖進了樹林,奔著那詭異笑聲傳來的方向追索了過去。

“薛高,找兩人過去看看,”看自己身邊人夠多,薛承譽便干脆吩咐道。

可還沒等薛高唱喏,趙無咎便出言阻止了他:“別去,這玩意兒不對勁。”

趙無咎作為一個二品武者,感知聽力無不如神明,他從那詭異笑聲之中,聽出一種飄渺感——那不知什么玩意兒,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西——瞬間移動數十步,還悄無聲息,明顯不是常人能夠做到的,需要小心應付。

他神色凝重,對薛承譽及眾扈從道:“列位且聽,此怪聲飄忽不定,絕非尋常之人,前一聲后一聲之間相距數十步,而且我還沒聽到輕身提縱的窸窣聲,你們誰知道這是怎么做到的?

吾等需小心應付,莫要輕舉妄動。”

薛承譽聞言,也面露緊張之色,問道:“趙兄,此乃何物?可有應對之法?”

趙無咎微微搖頭,道:“吾亦不知此為何物,只覺此怪詭異非常。

吾等還當靜觀其變,莫要貿然行動,以免中了那怪的圈套。”

薛高在旁急道:“公子,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那山林中有妖邪之物?”

他也是擅長輕身功夫的高手,只是耳力不如趙無咎,這一經提醒才意識到那聲音發出者做的事情,實乃人力所不能之事。

薛承譽瞪了薛高一眼,道:“莫要驚慌,且聽趙兄之言。”

趙無咎又道:“吾等先在此處戒備,看看那怪究竟有何意圖。若那怪物不來犯,我吾等也莫要去招惹。若其來犯,吾等再相機行事。”

眾扈從皆點頭稱是,緊緊握住手中兵器,警惕地望著四周山林。同時,還有幾人拿來了皮盾等物件,在外圍結出陣勢。

一時間,氣氛緊張至極,眾人皆不敢有絲毫松懈。

然而,突然而然,一個瘦小枯干的藍發老頭,竟然大喇喇地出現在了薛家的眾多家仆組成的陣勢之中。

此人身上穿一件破舊的粗布短褐,顏色灰撲撲的像是多年未曾洗過,滿是污漬油漬,隱隱散發著一股酸臭味。

短褐下擺參差不齊,像是被狗啃過一般。腰間胡亂系著一根草繩,繩上掛著一個臟兮兮的酒葫蘆,隨著他的走動晃蕩不停。下半身則套著一條松松垮垮的燈籠褲,補丁摞著補丁,有的補丁線腳粗糙,一看就是隨手縫補上去的。

這人腳上趿拉著一雙破草鞋,腳趾頭都露在外面。頭發亂如雞窩般堆在頭頂,用一根木簪子勉強別住,幾縷藍色發絲散落在布滿皺紋的臉上。他眼睛滴溜溜一轉,透著狡黠,嘴角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腮幫子因為嚼著隨意拿起來的一塊野豬鲊(腌肉帶酸味)而鼓囊囊的,全然不顧周圍人劍拔弩張的架勢,就像真的是一個剛從市井小巷鉆出來尋找樂子的無賴。

可就是這樣一個“市井無賴”,在場眾人之中除了趙無咎,竟無一人提前發現了他是如何出現的。

而緊接著,這老頭就又離開了這個圓陣。只見地面微微顫動,一道幽光一閃而過。那老頭原本所在之處的土地仿佛化作了流沙,以極快的速度凹陷下去。

剎那間,老頭整個人如同融入了泥土之中,不見蹤影。還沒等眾人眨眼,距離他們包圍圈中心一丈開外的地方,土壤突然鼓起一個小包,緊接著像火山噴發前的涌動一樣劇烈起伏,但是卻寂靜無聲,那老頭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冒了出來。整個過程不過瞬息之間,快得讓人難以察覺。周圍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這老頭就像變戲法似的站在了那里,嘴里還不停地咀嚼著那塊野豬鲊,手里還多了一壇子桑落酒,眼神戲謔地看著眾人,好似在嘲笑他們的驚愕。

“遁術?還是土遁術?”

趙無咎略有一絲驚愕,之前他只是見識過火遁——他那“坐火神通”衍生的妙用——現在還是頭一回看到另外一種遁術。只不過,這倒不是畏懼對方,反而有點“見獵心喜”的感覺。

你招數不錯……

下次就是我的了。

那老頭出現離去快則快矣,然而卻非得作死去吃那塊野豬鲊。趙無咎剛剛窺得這老頭的一點點動作,隨即便屈指一彈,將留著的一枚“龍蛻渣渣”,彈到了那盤吃食之中,而那人根本沒察覺到便吃進肚子。

“好酒,好菜,就是沒有好人。”那老頭一邊吃著肉,一邊喝酒,好不快活。“也罷,也罷,老朽吃喝了你們的酒宴,咱們就送你們一些好人兒罷!”

說著話,這老頭猛地將酒壇子投擲到地上,“嚓”地一聲摔成了粉碎。

隨著酒壇子的破碎,一道刺目的光芒從中綻放而出。光芒起初如同一團迷霧,在空氣中不斷扭曲變幻。而后,光芒漸漸凝聚成形,先是勾勒出一個曼妙的輪廓,像是用最細膩的筆觸描繪著絕世佳人的身姿。

煙霧緩緩散去,只見一個女子靜靜地懸浮在空中。她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衣袂隨風飄動,宛如仙子下凡。她的面容精致絕倫,雙眸猶如星辰閃爍,透著靈動與神秘。三千青絲隨意披散在身后,更添幾分慵懶的美感。她輕輕舒展身體,像是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一般,隨后緩緩飄落地面,目光掃向眾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卻不知她的出現究竟預示著何種變故。

薛承譽眼睛都看直了。

“咕嚕”……

薛家的仆人扈從之中,竟然還有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啪!”

趙無咎反手就給薛承譽臉上打了一巴掌,一下子就把后者從沉迷中解脫出來。

趙無咎低聲對薛承譽說道:“此女出現太過蹊蹺,莫要被表象迷惑。”薛承譽心有余悸地點點頭。

此時那女子蓮步輕移,朝著眾人走來。“多謝諸位喚醒小女子。”她聲音空靈,仿若來自九幽之下。趙無咎抱拳道:“姑娘從何而來?為何被困于酒壇之中?”女子美眸流轉,看向趙無咎:“公子不必多問,小女子本是山中精靈,被惡人所困于此,今日幸得解救,自當報答。”

但趙無咎心中疑慮不減,就在這時,周圍突然彌漫起一股濕氣,那超大蠑螈的樣子再次在他眼前閃過。

他警惕起來,悄那女子似有所覺,笑容一僵,瞬間化為一縷黑煙沖向趙無咎。而趙無咎則驅散了黑煙。原來這女子竟是蠑螈精幻化而成,想要魅惑眾人吸取陽氣,卻被趙無咎識破。黑煙重新聚合成蠑螈模樣,灰溜溜地逃竄,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驚嘆趙無咎的先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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