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待春風
臨淮這兩天天氣預報說是有暴雨,但一直沒下下來,談潞臨出門的時候站在玄關盯著雨傘得有2分鐘,最后鴨舌帽一戴,干凈利落地出了門。可能老天就是看不慣這種明知道我要干壞事了,你還這么油鹽不進不聽勸告的人吧,談潞剛走到小區(qū)內(nèi)的便利店附近,豆大的雨唰一下就砸到他裸露的小臂上,幾乎是瞬間,他就被澆了個透頂。
沒辦法,談潞只能轉(zhuǎn)了方向,準備先去便利店躲躲雨。便利店的玻璃門上被老板貼上了兩張巨幅明星海報,乍一看跟倆福祿星一樣,談潞拉開左扇門的時候,只覺門上的福星有點似曾相識,還沒等他細想,還往下滴水的他抬眼就看到了坐在收銀臺里面干干爽爽的路塵。
談潞和路塵四目相對,談潞直接愣了。
路塵張了張嘴,想說點啥又不知道該說啥,兩人就這么干巴巴地對視著,都有點懵。談潞開了門邁了一條腿就直接定那兒了。店里的冷氣爬上濕漉漉的皮膚,透過毛孔滲到骨縫中,右手腕的突然刺痛讓談潞打了個激靈反應過來,腦子里那些千回百轉(zhuǎn)的猜想脫口而出:“你拍片呢?”
路塵:“……”你才拍片呢,想女人想瘋了吧你。
談潞說完,好像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歧義,默不作聲地往右挪了挪,關上了門,搓搓右手腕又摸了摸鼻子,輕咳了一聲:“我是說,你在這是錄什么節(jié)目嗎?”邊說還邊掃視著目光所及之處,試圖以雙眼50的鷹眼捕捉到攝像機器。
”沒有,順便幫個忙而已!甭穳m眨眨眼,眼睛從上到下直勾勾地盯著談潞觀賞了一番才開口,“你,還好嗎?”
路塵眼底的那抹贊嘆沒逃過談潞的眼睛,他冷笑了一聲,扯了扯粘在皮膚上的t恤,借著自己身高手長的優(yōu)勢,從收銀臺前面的置物架上拿了一包紙,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凈,又把門打開,擰了一把衣服,才一臉‘女人,我已經(jīng)看透你了,你妄想從我身上得到任何你想要的美感’的樣子,掏出手機解了鎖,把紙巾包裝遞給路塵,言簡意賅地吐出倆字:“付錢。”
外面下那么大雨,不考慮買把傘嗎,傻子。
‘傻子’付完錢以后,沒有任何要買雨傘的意思,掃了一眼店內(nèi)的裝修,轉(zhuǎn)身走到櫥窗處的休閑區(qū),挨著角落,高腳凳坐一個踩一個,面朝收銀臺的方向,倆胳膊吊兒郎當?shù)兀沂执钤谧烂嫔,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刮著鴨舌帽的帽檐,左手拿著手機,胳膊肘拄在大腿上。
沒記錯的話,路塵記得大學的時候談潞的身高是183,這會,他沒踩凳子的那條腿大大咧咧的伸展著,桌面高度堪堪到他的肋骨底端,怎么看也不止183,少說也得187的高度。這個海拔,到了戰(zhàn)場上,稍稍一抬身,就是活生生的人靶吧。
店里冰冷的空氣在涌動,店外暴雨如注,路塵呆坐在椅子上,想起南拳媽媽的聲音:
下雨天了怎么辦
我好想你
······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老天給她的優(yōu)待,她和他,在相距不到10米的地方,等雨停。路塵想過了,按人類的平均壽命來算,她還需要再在人間逗留起碼五十年。忘不掉放不了,那就糾纏吧。她的人生,他的存在和痕跡絕對不能就這么徹底消失,他們還沒有結束,怎么能就這樣結束。
‘咔嚓’,熟悉的快門聲讓路塵回了神,同時,談潞欠欠的聲音緊隨快門聲而來:“路塵,知道你看上了我的身體,但偷拍就——”
有點急不可耐了吧。
后半句被談潞咽了回去,因為舉著相機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路塵根本沒動。
“李子沁!”便利店老板從后面跑出來,擋在了小姑娘前面,對著談潞彎了彎腰,一臉的歉意,“對不起啊這位小兄弟,我閨女沒想偷拍你,我馬上叫她把照片刪了,對不住對不住!
“李哥,您先帶沁沁去后面吧,我來處理,沒事的!甭穳m從收銀臺里出來,豎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姑娘的肩膀,讓小姑娘回頭看她。路塵蹲下身跟她平視:“沁沁,這位叔叔的職業(yè)特殊,不可以隨便留存照片,所以,你幫路姐姐一個忙,把剛才拍的照片刪掉好不好,以后我?guī)愕轿业墓ぷ魇胰,我們在那里拍,你放心,姐姐一定讓他們都安安靜靜地,嗯?”
談潞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三人,一男,一女,一孩子,雖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就是扎眼?戳搜劾习,年紀看起來也不是很大,臉長得雖然沒他好,也算端正。更扎眼了。
路塵看著小姑娘把照片刪除,跟她說了一聲謝謝,又拿了手機給她看一眼什么東西,小姑娘立刻笑得眼睛都彎了。
“沒事李哥,你先跟院長了解清楚,店我?guī)湍憧粗,這雨下得,一時半會我也沒法走,你別急。”
“哎哎行,小路謝謝了啊,你幫我跟這小伙子道個歉,真是對不住!
店里又只有他們倆了,路塵調(diào)高了空調(diào)溫度,從置物架上拿了條毛巾掃了碼,把談潞一個人扔在店里,到后面搗鼓了幾分鐘,然后端了個熱氣騰騰的盆走到談潞面前,踢了一下他踩著的凳子,“把腿收起來!
談潞看了眼她放到桌子上的盆,熱水里浸泡著她剛拿的毛巾,水應該很燙,她唇緊抿了一下,整張臉都在使勁,兩根手指捏著毛巾的一角,拽著毛巾在水里游擺了兩下之后把它拎了起來,在冷氣中晾了5秒,路塵試探著用雙手把它擰干,另一只手剛碰上又立馬縮了回來,不得已又用了兩根手指捏起另一角把毛巾展開晾了5秒才把它擰干,然后一只手握住了談潞的右手腕。
被談潞踩著的凳子劃拉著地面,突然發(fā)出了尖銳的摩擦聲,讓人下意識咬著牙嘶了一下。
路塵嚇了一跳,往他左腿看了一眼,沒說話。握著談潞的手腕大概1分鐘,原本冰涼的皮膚微微回暖以后,她又疊好毛巾覆在他手腕上繼續(xù)給他捂著。路塵的視線放在毛巾上沒挪過,頂著旁邊一秒都沒從她臉上錯開的目光,還能騰出心思考慮什么時候得去學個康復按摩了。
談潞有些反應不過來現(xiàn)在的情況。喝酒了?不像啊。那是撞邪了?怎么之前清醒狀態(tài)下恨不得離他八丈遠的人,現(xiàn)在握著他的手腕,給他熱敷?
“路塵!闭劼翰恢圹E地往里收了收腿,從外面看,他就像把路塵整個人圈在了他觸手可及的范圍里,“什么意思?”
“瞎嗎,給你敷手腕的意思。”
“……”
“我不瞎,你為什么要給我敷手腕?”就不能有一次不噎他嗎。
“那你別讓我看見啊,一下又一下地摳著你的帽子,你見過摳一下帽子轉(zhuǎn)兩下手腕的人嗎?”
“……”是他錯了。
今天的路塵太奇怪了,但又是他熟悉的樣子。
路塵手搭在毛巾上,感覺沒什么溫度了,撤開毛巾,一只手握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把毛巾放進熱水又浸了一會,這會水溫已經(jīng)不像剛開始那么燙了,路塵準備把毛巾拿出來擰干的時候,頓了一下,接著轉(zhuǎn)頭問一直看著她的人:“左手熱嗎,捂著你的右手腕。一冷一熱,你手腕受不了!
談潞破天荒的很聽話,沒有懟她,乖乖動了動身子,左手放到了路塵的手邊,溫熱的手指一相貼,莫名帶點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談潞的手繼續(xù)前移,一點一點,把路塵的手擠開。
然后等著她擰干毛巾重新覆上來。
“小姑娘有自閉癥譜系障礙,4歲的時候被遺棄,后來送到了福利院。便利店老板,以前是一個緝毒警察,有一個跟小姑娘年歲相當?shù)膬鹤樱髞硭懒,母子兩個當場死亡,聽說,是被報復的。后來,因緣巧合,李哥做義工的時候碰到了小姑娘,花了好久好久,才聽到小姑娘說的第一句話。你知道小姑娘說了什么嗎?她就說了兩個字,爸爸。然后李哥就哭了。小姑娘無動于衷的站在那,李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路塵笑了一聲,示意談潞把左手覆上來,再次浸濕毛巾捂著。
“幸運的是,小姑娘不是一般性的自閉癥,她的攝影天賦很高,那些很難融會貫通的各種參數(shù)和色彩,她基本都是一學就會。但攝影這東西吧,燒錢。福利院也沒有那么多開支花在她身上,所以李哥就有了領養(yǎng)的念頭。但是,領養(yǎng)的條件很苛刻,如果是單身男性的話,收養(yǎng)人的年齡要和被收養(yǎng)人相差40歲才可以。你來之前,他已經(jīng)跟福利院的院長聊了快40分鐘了!
“拍的照片,我已經(jīng)看著她刪了,你不用擔心!
“我沒擔心。我一句話都還沒說,話都讓你跟老板說了,我還能說什么。一張照片而已,拍就拍了。小姑娘能把照片弄哪去!闭劼喝滩蛔〈驍嗨。
路塵聞言,躍躍欲試的回頭看他,眼底帶著談潞非常清楚的意味,甚至于還沒等路塵開口,談潞就毫不留情地拒絕:“不可能。不要癡心妄想。”
“嘖,真絕情!甭穳m按在談潞手腕上的手使了點勁,想捏碎他的腕骨。在拍照這件事上,談潞從來就沒有心甘情愿過,全靠她自力更生各種條件引誘。
以前因為他職業(yè)的原因,他的照片一張都沒能留下來,現(xiàn)在能留下來了,她又沒了拍照的資格。
她的話一出,談潞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笑完,挺直了脊背逼近路塵,聲音冷淡,“有你絕情嗎!
“路塵,我記得我們的分手并不是很愉快,如果是我記錯了的話,好,那不提這些,最近的事我還不至于記錯,那天晚上你是答應了的,不再招惹我,對吧!
路塵抬眼沉默地看著談潞。兩人較著勁,誰也不肯先退一步。
櫥窗外是沒有雨搭的,暴雨落在玻璃上,砸得噼啪響。下午4點多的天空,黑壓壓一片,透不出一絲光亮。
“不準哭!”路塵眼底漸漸漫上來的水霧看得談潞心煩意亂,“你又想拿眼淚來應付我!
“談潞,你后悔嗎?”路塵先轉(zhuǎn)移了視線,盯著櫥窗外的雨幕。
一把被吹反了傘骨的雨傘,被卷到狂風中,雨水太重了,壓下了它飛舞的步伐,只賞賜它一次次地被風吹起,又重重砸落地面。周而復始。
“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從未后悔過自己的選擇!
“可我后悔了。”路塵的聲音低不可聞。虧她還自認為自己看得透自己,了解自己,最后卻連一句她后悔了都不敢承認。她懦弱到連她自己都逃避。真是可笑至極。
談潞看到她嘴唇嚅動了幾下,沒聽清她的話,“你說什么?”
“我說,”路塵把已經(jīng)涼透的毛巾拿下來,放到盆里,拽過談潞的左手,蓋在他的右手腕上,然后轉(zhuǎn)頭放柔了眼尾,“雨停了,我們?nèi)コ燥埌,談潞。?
雨還在下,風還在刮,擾得人心慌。可她唇角的那個梨渦,好安靜。
從路塵那句邀請里回過神來的時候,談潞已經(jīng)回到自己家,洗好澡,窩進了沙發(fā)里。
他在理智投降的前一秒及時出聲:“不餓,不吃,不需要!
聽到他的三不,路塵也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確定了一遍“真的不嗎”,再次得到他的拒絕后,她很從容地就端著盆去后面了,沒有絲毫被拒絕的尷尬和羞惱。
變了。她變了。
她不躲了,也不逃了。
她什么意思。約他吃飯什么意思,要開始釣他了?
談潞被自己的想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誰給她打通的任督二脈,是因為他說出國得感謝她?被刺激到了?愧疚了?幡然悔悟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路塵沒這么含蓄,她要是想要一個人,直接把他扒了才是她的風格。不是釣他,那她是想干什么。
現(xiàn)在的路塵真就這么含蓄。路得一步一步走,飯得一口一口吃。以前,她和談潞就是關系確定得太快了。
路塵第一次見談潞,是在蘇城的餐廳。進入大學后的第一個寒假,路塵沒有立馬回家,幾個本地的同學拉著她出來吃飯,一個學期的自由生活讓他們此刻更顯興奮,路塵推脫不掉,三杯兩盞過后,清楚自己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趕緊找了個借口離開位置。
一路踩著軟塌塌的地板到了洗手池,涼水一激,原本醉意滿池的眼底才有了一絲清明,路塵手撐在洗手臺上,緩著意識,談潞就是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后來,蘇城為此還調(diào)侃,明明就是他先開的口,反而路塵第一眼先看見了談潞,□□裸的無視讓他一口老血憋在喉嚨里,吐不出去也咽不下去。
“你好,請問你還好嗎,我是這家餐廳的老板,如果有任何需要,你可以開口!
路塵還在想著以什么借口離開,看這架勢,今晚怕是要通宵,還沒想出個好理由,忽然耳邊就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酒精的麻痹讓路塵的動作遲緩了不少,她緩緩抬起下巴,撩起沉重的眼簾,還帶著醉意的眼眸在鏡子里與談潞對上了眼,頓了幾秒,感嘆了一句‘果然朦朧美是無敵的’后,再次沉下眼,回聲說了句“謝謝,我沒事。”
月老給他們牽的紅線就是從那一眼開始的。
路塵后來還是請?zhí)K城幫了忙,借口和店里的一位兼職店員是好久不見的朋友,有很多話要說,才躲過同學的專場邀請。同學走后,她向兼職店員和蘇城道了謝,一個人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醒著酒,談潞適時地出現(xiàn)她眼前。
據(jù)后來談潞交代,他當時覺得她喝得有點多,自己回去肯定不安全,從她坐在臺階上開始,他就一直在她身后偷偷觀察她,一開始也沒敢直接上前,是看她坐了好久都不見動靜,他怕她凍出個好歹來,才上前搭話的。
談潞蹲到她身前,一側(cè)膝蓋點著地,離路塵的距離不近也不遠,很紳士的距離,從下往上抬頭去看她的臉,試探著問她:“你還好嗎,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路塵被冷風吹得頭蒙蒙的,盯著談潞看了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句:“是你啊。謝謝,不用了,我緩一會就好!
拒絕的意思很明確,自我保護意識尤其強。談潞就跟那拐賣良家婦女的人販子一樣,喋喋不休地在路塵耳邊嘮叨了好久,還拿出了一切能證明他是好人的證件,什么身份證啊,大學的學生證啊,一遍又一遍地給她解釋,他是軍校生,為人民服務。
路塵是聽到為人民服務這句話笑的,笑得嘴角那個梨渦都沒藏住,答應了談潞的護送。她在前,他在后,送到了她寢室樓下。
那晚開始,談潞就展開了他的攻勢,一天三問,吃飯了嗎?我請你吃飯好嗎?我可以去找你嗎?
因為第一印象確實不錯,路塵也沒讓談潞忐忑多久,兩人就確定了戀愛關系。
還有一個原因路塵一直沒告訴談潞,在路塵看來,一個人讓你看見的樣子一定是他想讓你看到的,君子之交的朋友永遠隔著一層保護膜,雙方永遠保持著距離和誘惑。但戀人不一樣,對方有了充分的資格和身份正大光明的參與你生活的每一個瞬間,對方也許可以在某一件事上掩蓋自己的本性,但一定做不到時時刻刻。所以,關系確定以后,她才知道談潞究竟好不好。
談潞很好,特別好。不好的,反而是她。
分手的難過,路塵是有點后知后覺的。她一直都沒有哭,畢業(yè)典禮都沒有參加,直接跟著前輩去了草原取景,很累,很辛苦,連同行的男生都有點吃不消,路塵愣是一句話都沒說,相機不離身,鏡頭不離眼。直到回程的前一晚,她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望著只有零星幾顆,染了墨般的天空,眼角倏地劃下一滴水,轉(zhuǎn)瞬沒入鬢邊,心臟一陣一陣的抽疼。
路塵想過,如果當時她沒有被美色沖昏了頭腦,遲遲不給談潞回復,或者直接拒絕,那談潞也許就不會跟她開始,也不會經(jīng)歷之后的一切。
這段關系確定得太快,快得都沒讓談潞的熱情先降下來,快得讓她都忘了她光鮮的外表之下是懦弱。
(https://www.dzxsw.cc/book/81906951/3029162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