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帶著滿腹驚訝與疑惑離開了無暇殿，許靜軒帶著三分愕然與七分緊張自暖閣躥了出來。

        此時此刻，許靜辰竭盡全力保持著冷靜清醒的頭腦，費心整理著瑣碎離譜又盤根錯節的各路線索。

        垚州，青沅舊都，水元山莊，皇甫莊主。

        水元，沅，青沅。

        皇甫，垚都，青沅國。

        青沅國亡國之君，皇甫烈。

        多年來，垚州天災不斷，時疫，鼠疫，蝗災，大水……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垚州叛亂，父皇親征，母妃臨產，元皇后意外早產。

        雙生胎變單胎，滿月大小的新生皇子，真龍天子，靜亭。

        宮中混亂，嫦芙，黃媽，保得母妃順利產子。

        黃媽不邀功，反而自盡。

        嫦芙，黃媽，還有一直為母妃安胎的，高正，高太醫。

        為母妃安胎的，竟不是崔太醫或者趙太醫，而是高太醫。

        元皇后出事之前，崔太醫和趙太醫，他們又在哪兒？

        靜亭生來健壯，三歲不慎落水，分明已經脫險，卻突然七竅流血而死。

        而清洛，卻與我形貌相像，宛若同體，保不齊，還正是水元山莊的少莊主。

        清洛，清、洛……洛……偏偏有個洛字……只怕這個名字，也是別有深意。

        做完他該做的事，就把命給珍惜……他要做什么事……

        不管要做什么，他的心里，必定是迫不得已的。

        清洛，阿洛，他才是真正的靜亭，他才是我的同胞弟弟。

        十五年前，有人在混亂之中，上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

        這宮中，有青沅國的內鬼。

        怎么辦……怎么查……

        想辦法……想辦法……

        一定有辦法……

        終于理清了思路，終于剝開了當年的老繭，但是這沖擊，也實在太大了。

        不可思議的真相，加上一時思慮過猛，又強行保持鎮定冷靜，過分壓抑之下，許靜辰只覺得呼吸困難，頭痛欲裂。

        看著許靜辰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白了下去，呼吸也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急促而粗重，許靜軒訝然張了張嘴巴，抓住許靜辰的手臂喚道：“靜辰？”

        “靜辰！”

        一抓才發覺許靜辰的手臂在微微發抖，許靜軒瞬間緊張道，“你怎么了？你不對勁啊！”

        被許靜軒這一聒噪，許靜辰少不得定了定心神，不自覺抬起一只手覆上腦側，斂目蹙眉道：“沒事，就是想多了，有點頭疼。”

        許靜軒一臉的不相信，并用十分欠揍的語氣說道：“嘖，你這哪是有點兒疼啊，不會是中風了吧？”

        “你他娘的才中風了。”

        許靜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口吐芬芳道，“不咒我你會死是么？”

        “嗯，有事沒事咒一咒，開心活到九十九。”

        許靜軒一本正經地說著風涼話，同時伸出雙手輕輕覆上許靜辰的太陽穴，一圈一圈地輕揉起來，“怎么樣，能好點么？需不需要來點內力？”

        “嗯，好多了。”

        許靜辰也不計較那句風涼話，不著痕跡地攔下許靜軒手上的動作，站起身來道：“時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許靜軒眼珠子一轉，又切換到了登徒子模式，色瞇瞇地瞅著許靜辰道：“可是你這樣，我有點兒不放心啊，要不然，今晚咱倆同床共枕吧？”

        許靜辰倒吸一口涼氣，好整以暇地盯了許靜軒半晌，忽然抿嘴一笑，抬起右手輕輕搭上了許靜軒的肩膀。

        “軒兒……”

        許靜辰輕輕柔柔地喚了一聲，緊接著巧勁一使，一雙桃花眼也瞬間閃出了犀利的光芒。

        “啊！疼疼疼疼疼疼疼……”

        鉆心的疼痛猛然從肩膀處蔓延開來，許靜軒面部扭曲，吃痛地發出機關槍一般的痛呼，“疼！疼！太子殿下饒命啊喂！”

        許靜辰忍著笑意問道：“那你現在放心了么？”

        “放，放心了，放心了！嘶啊……”

        許靜軒欲哭無淚地討饒道，“快放手吧哥，疼死我了，嘶啊……”

        許靜辰這才滿意地松開了手，并漫不經心地轉著手腕，無視某人在那里可憐兮兮地揉著肩膀，低眉淡淡道：“你可以滾了。”

        許靜軒一臉鄙夷地翻著白眼，嘰里咕嚕地罵道：“忘恩負義，恩將仇報，過河拆橋，以大欺小，恃強凌弱，為老不尊！”

        別的倒也罷了，為老不尊是什么虎狼之詞？

        十七歲的太子殿下，被同歲的弟弟說為老不尊，這個……某人確定不是在蓄意搞笑？

        許靜辰聞言，竟然十分淡定地沒笑出來，甚至還志得意滿地瞇了瞇眼，毫不謙虛地回了兩個字：“承讓。”

        許靜軒敢怒不敢言，委屈巴巴地揉了一會兒后，用拽拽的語氣說了句慫慫的話：

        “老子滾了。”

        說罷狠狠瞪了許靜辰一眼，不等許靜辰表態，便火速遁了。

        飽含深情地目送許靜軒離去，許靜辰欣慰地笑了笑，而后又輕輕嘆了一口氣，方斂眉出了無暇殿，心事重重地往浴蘭齋而去。

        沐浴完畢，躺在流云閣內室的床上，許靜辰思緒翻涌，不知多久才合目睡去。

        “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啊！哥哥！哥哥！哥哥……”

        還是那個夢，一模一樣的場景，只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聲音不再空靈，變得異常凄厲尖銳。

        夢境里的場景越來越恐怖，有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聲音，還有清洛和一名陌生少女的聲音，四個聲音此起彼伏，交疊參差，如群鬼哀嚎，似冤魂嗚咽。

        許靜辰想開口呼喚，卻死活發不出一絲聲音，想靠近那模糊的人影，渾身上下卻動不了分毫。

        少男少女，男童女童，形容逐漸清晰，卻忽然化作四個血人，觸目驚心，不忍直視。

        夢外，朦朧紗帳里，許靜辰胸口劇烈地起伏，雙手緊緊攥著被子，合目蹙眉睫毛顫動，腦袋一會兒輕晃一下，似乎掙扎著想要醒來，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惡夢就這么同許靜辰糾纏了大半夜，至寅時四刻，許靜辰的腦袋猛然一晃，總算睜開了眼。

        驚魂未定之際，夢中的血腥場面兀自盤旋在腦海，許靜辰猝然翻身捂上胸口，趴在床沿低低地干嘔起來。

        好半晌終于沒那么難受了，許靜辰有些無力地躺回枕上，閉目深深地喘著粗氣，臉色泛著病態的蒼白，額上也起了絲絲薄汗。

        緩過勁兒后，少不得強打精神起身下榻，洗漱更衣，準備早朝。

        前半夜思緒萬千輾轉難眠，后半夜惡夢連連不得安枕，今日的太子氣色不佳，疲態盡顯，有人漠不關心，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擔憂到心不在焉。

        好容易捱到了退朝，群臣紛紛散去，許靜軒方急切地問道：“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又做惡夢了？”

        “嗯，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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