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暖閣沒多久，便看見嫦芙的身影從老遠處匆匆而至，許靜軒立刻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面色不善的表情，放肆地半躺在書案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慕凡扇。

        在嫦芙看來，此時此刻的許靜軒，儼然就是一副負氣難消又不可一世的模樣。

        十殿下是出了名的紈绔放肆，嫦芙自然也是知道的。

        待看清許靜軒的表情之后，嫦芙少不得放慢了步子，誠惶誠恐地行至長翊殿內，欠身一禮道：“奴婢嫦芙，給十殿下請安。”

        許靜軒白眼一翻，明知故問道：“喲，什么風把嫦芙姑姑給刮來了？不知姑姑到此，有何貴干吶？嗯？”

        嫦芙怎么說也是老宮女了，既然奉皇后之命前來調和矛盾，那自是得不辱使命，于是便回道：

        “回殿下，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來為殿下做藤椒刺魚，還望殿下不棄品嘗。”

        “哼，大可不必。”

        許靜軒佯裝賭氣，陰陽怪氣道，“再說了，本宮縱是愛吃魚，那也不愁沒人做好吃的，無需皇后娘娘費心！”

        遇到許靜軒這樣的人物，縱是宮中老手也難免束手無策。

        嫦芙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道這個皇后娘娘怎么還不過來，不會叫我一個人應付這小祖宗吧？

        半晌后，許靜軒總算翻下了書案，轉身行至茶案旁，提起案上一個墨色小酒壇，笑向嫦芙道：“哈，不過姑姑既然來了，不如陪本宮喝幾杯吧？”

        啊？這個十殿下，居然要借酒消愁么？這是同皇后娘娘鬧了多大的別扭啊？

        嫦芙心下暗暗叫苦，少不得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不會飲酒……”

        “大膽賤婢，竟敢欺瞞本宮！”

        不等嫦芙話音落下，許靜軒便暴跳如雷道，“嫦芙，今日本宮心情可是很不好啊，你若是再敢惹本宮不高興，小心本宮用這酒壇子砸碎你的腦袋！”

        嫦芙深知許靜軒這話絕對不是開玩笑，當即便跪在地上討饒道：“殿下息怒！奴婢該死！殿下饒命！”

        見嫦芙的頭埋得低了個低，許靜軒邪邪一笑，拿了一只碩大的碗，吊兒郎當地行至書案旁坐下，十分喜感地倒了滿滿一碗酒。

        然后繼續一臉怒色道：“息怒可以，只要你一口氣喝完這一碗，本宮便饒你不死。”

        微微抬首瞄了一眼書案上的碗，嫦芙暗暗咬牙，硬著頭皮應道：“是。”

        比起命來，這一碗算什么。

        嫦芙戰戰兢兢地起身行至書案旁，小心翼翼地端起那一大碗酒，暗暗深吸一口氣，而后拼命忍著辛辣的刺激，開始為能繼續活著而奮斗。

        好說歹說，一碗酒總算是一滴不剩地喝下去了，嫦芙忍著想咳嗽的沖動，顫巍巍地將空碗放回了原位。

        不想這一俯身，差一點兒沒一頭撞在書案上。

        眩暈之感如疾風驟雨一般襲來，嫦芙冷不丁往后退了好幾步，緊接著便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如置身云端，如靈魂出竅，如羽化登仙。

        嫦芙不自主地左右搖擺，同時十分有節奏感地往后退去，最后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渾身發熱，雙頰微燙，昏昏欲睡。

        許靜軒斂了神色，起身先將長翊殿的大門緊緊地反鎖，而后一步步行至嫦芙身前，俯身盯著她紅彤彤的臉，聲音魅惑道：

        “嫦芙姑姑，你還記得我嗎？”

        嫦芙當即一個激靈，大睜著眼睛瞪著許靜軒，奈何她醉得太厲害了，甚至醉得有點不正常，根本看不清許靜軒的臉。

        但聽許靜軒繼續如鬼魂一般，幽幽地說道：“姑姑，我是靜亭啊，我死得好慘啊，我死不瞑目啊姑姑……”

        在天旋地轉的感覺之下，再被眼前的紅影這樣蠱惑，嫦芙嚇得不自覺地往后挪。

        但見那紅影咄咄逼人，她挪一下，那紅影便也跟著趕一下，最后她的背磕到了桌子腿。

        她已經無處可逃了。

        許靜軒的眼中流下兩行淚水，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找不著北的嫦芙聽來，簡直就是鬼哭狼嚎：“姑姑，我死得好慘吶，你們為什么要害我，為什么要害我，姑姑，我要來索命了……”

        “不，不，不，十一殿下，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

        嫦芙滿眼驚恐，用雙手緊緊捂住眼睛道，“我也是被逼的，我和姑媽都是被逼的，十一殿下，十一殿下饒命啊……”

        許靜軒眼珠子一轉，繼續學著惡鬼的聲音說道：“那你快說，究竟是誰要害我！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快說！”

        “是，是你親爹逼的，不是我，是皇甫烈，是他把你送上死路的，不是我，不是我……”

        許靜軒聽得有點懵，但也有點收獲，便繼續恐嚇道：“他怎么逼你的，你給我從頭到尾說清楚！要是有一點說不清楚，我便帶你一起去見閻王！”

        “啊！我說，我說……”

        嫦芙一會兒捂耳朵，一會兒又捂眼睛，借著酒勁，強行壯了壯膽子，喘著粗氣說道：

        “皇甫烈想復國，便劫持了我姑父和表弟，脅迫我姑媽潛入宮中做他們的內鬼，我姑媽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他，設法做了宮中的產婆。”

        “在得知宛娘娘身懷六甲，且月份與皇甫夫人差不多之后，皇甫烈便起了偷梁換柱的心思，竟要我們想辦法，在宛娘娘生產的時候，將宛娘娘的雙生子與他的孩子換掉。”

        “后來他夫人先產下兒子，半個月后，算著宛娘娘也差不多該生了，皇甫烈便在垚州發動了一場大叛亂，逼迫陛下御駕親征，為的就是給偷換皇子制造機會。”

        “幾日后，宛娘娘到了日子，為娘娘安胎的崔太醫寸步不離，我姑媽不好下手，沒有辦法，便趁九殿下的乳母何夫人不注意，偷偷給熟睡的九殿下喂了幾勺酒。”

        “九殿下很快便啼哭不止，縮成一團滿床打滾，不一會兒還吐了血。何夫人一時驚嚇過度，便也吐了血。崔太醫知道后，見著宛娘娘還沒有陣痛，便和趙太醫一同跑去醫治九殿下與何夫人了。”

        “為了不讓別的太醫再壞事，我姑媽又買通了孟娘娘的貼身侍女香兒，叫香兒煽動孟娘娘的妒火，最終教唆得孟娘娘，將元皇后約到了宮后苑。”

        “孟娘娘沖動之下推了元皇后一把，導致元皇后血流不止。陛下聽到消息后連夜趕了回來，將所有太醫都召去了秋水宮。”

        “凌皇后娘娘于心不忍，便偷偷命高太醫去了毓宸宮。”

        “可那個時候，宛娘娘已經順利誕下龍鳳胎，因為難產，娘娘一聽到嬰兒落地的哭聲，便力盡昏迷了。”

        “我姑媽便趁著宮中混亂，偷偷將小皇子與小公主送出宮去了。高太醫來了以后，看到的便是已被換掉的假十一殿下。”

        “我姑媽以為，只要幫皇甫烈做好了這件事，便可求他放了姑父和表弟，可沒想到，姑父為了不讓姑媽做壞事，竟親手掐死了表弟，然后自己也撞壁自盡了。”

        “我姑媽悲痛欲絕，又聽何夫人說，九殿下雖然保住了性命，小小的脾胃卻受了不可逆轉的大傷，只怕終其一生都要忍受胃疾之苦了。”

        “我姑媽怕連累我，所以不敢招出灌酒之事，心下卻追悔莫及，姑媽說她明明只灌了一點點，怎么會造成這么嚴重的后果呢？而且，奇怪的是，崔太醫竟然也沒診出來九殿下被灌了酒。”

        “可是姑媽終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所以在假十一殿下洗三的時候，投井自盡了。那天，姑媽突然哭著對我說，要我從此以后好好做人，我竟沒想到，她那是在向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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