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顧夢攜流星門眾弟子離開錦瑟派后，精心策劃暗中籌謀，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洛都最有名的風月場所醉芳樓做了交易。

        不出半年，醉芳樓便成了流星門的天下，顧夢化身老板娘無心夢，眾弟子也都成了風情萬種的鶯鶯燕燕。她們看似在醉生夢死，實則另有目的。

        自顧夢成為老板娘后，醉芳樓便成了一個只陪酒不陪睡的地方。

        起初還總有些不服氣的，非要夜宿醉芳樓眠花臥柳。

        顧夢也不跟他們多費口舌，冷笑著將人請進姑娘們的繡房，然后就沒有然后了，繡房便是他們的慘死之地。

        死者家屬中自然也有來找說法的，也有報官的，但不管是什么樣的死者家屬，都打不贏這場官司。

        原來，人家醉芳樓早就做好了萬全之策，每個硬要耍流氓的人，在進到姑娘們的繡房后，都會被顧夢逼著寫下一份親筆手書，并在那手書上簽字畫押。例如：

        本人某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擅闖醉芳樓某某姑娘之繡房，欲與美人一夜歡好。因此行違反醉芳樓之規矩，故立此書為證，事后本人傷病死活，皆與醉芳樓無涉。

        大多數“亡命賭徒”，在被顧夢逼迫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要完蛋了，只可惜悔之晚矣。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退路，顧夢不可能叫他們活著出去。

        故而，很快便沒有哪個人敢再在醉芳樓造次了，畢竟與眠花臥柳比起來，還是命更重要。

        其實顧夢的初衷，只是單純地想借此機會，殺盡天下登徒子，以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但是沒過幾年，李南風便暗中與顧夢相見，言明當下奸佞橫行，朝局不穩，太子勢單力薄，年幼無依，恐遭不測，希望醉芳樓能暗中相助。

        心底的濃情終究不是說斷就能斷的，顧夢百感交集，與一別數載的李南風緊緊相擁。

        熱淚盈眶之際，顧夢動容地承諾：你放心，我定會竭盡全力。

        至此，醉芳樓便成了皇城暗部，多年來一直在暗中襄助太子，與許靜軒等人多有聯絡。

        她們極盡所能收集各路情報，包括但不限于查探傅廉、謹王等一干人的言論行蹤。

        奈何那傅廉老奸巨猾，也從不來醉芳樓這種地方消遣，姑娘們便很難查探到他的黑料。

        不過當年，傅廉強搶戴青鳳的事，卻被顧夢撞了個正著兒，只可惜那時的顧夢技不如人，根本不是傅廉的對手。

        而銀杏的到來，可以說是為顧夢查探傅廉搭建了一個橋梁。

        顧夢閱人無數，早就看穿了傅子宣的心思，所以便放線釣魚，先與銀杏交心，再引其小心套出傅子宣的話，通過傅子宣去查探傅廉。

        不想那傅子宣竟與傅廉不是一類人，顧夢與銀杏越查探越發現，傅子宣那張桀驁不馴的外表下，藏的竟是一顆純良到惹人心疼的靈魂。

        于是漸漸地，幾乎是心照不宣的，顧夢與銀杏，與傅子宣，都成了一條路上的人。

        只不過，傅廉到底是傅子宣的父親，有些時候有些話，在傅子宣面前，顧夢與銀杏也會刻意避而不談。

        不是信不過傅子宣，而是不想叫他為難。

        所以傅廉失勢后，磬和帝才會對傅子宣網開一面，既沒叫李南風廢他的武功，也沒罰他去苦寒之地，甚至還有意叫他入仕。

        只是他又拒絕了……

        若不是將銀杏送到了醉芳樓，傅子宣可能到死也不會知道這些真相。

        當初他說條件盡管開，無心夢笑得諂媚，說能為傅三公子效力，乃是她醉芳樓莫大的榮幸。

        如今再想來，無心夢這話可真是別有深意……

        墳前的白燭明明滅滅，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傅子宣收了收思緒，隨手抓起手邊的酒壺，默默向身前灑了些酒。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識得他的人并不多，在別人眼里，傅三公子傅子宣，只是那個頭插孔雀翎、身著月白衫的混世魔王。

        傅家傾覆后，他不再插孔雀翎，不再著月白衫，再戴上一張綠鬼面具，別人便都認不出來了。

        在別人眼里，他就同其他江湖游俠一樣，行俠仗義，不留名姓，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如果真能如此，倒也不失為一件快事，只可惜，他身上所背負的罪孽，他的性子，他的心，都不肯放過他自己。

        “宣兒，這一切，都與你無關，聽娘的話，好好活著�！�

        “蓁兒也是個可憐孩子，好在太子殿下已給我回了信，他說叫咱們放心，他定會保蓁兒周全的�！�

        “宣兒，若有可能，你要照顧好蓁兒，好好效忠太子殿下�！�

        這是傅廉處斬前夜，扆鶴卿對他說的話。

        那一晚，扆鶴卿很平靜，他怎么也沒想到，一生錯付的扆鶴卿，第二日，竟會為那個不值得的人殉情。

        可無論如何，扆鶴卿永遠是他最為敬重的母親，她的遺愿，他又怎能辜負。

        更何況，除了找蓁兒和效忠太子，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我知道，那是陛下的旨意，你救不了她，可她是我娘��！我怎么忍心，叫她一個人去受苦呢？”

        “子宣，你放心，不就是苦寒之地嗎，我受得住的，我求你了，讓我陪我娘去吧！”

        “沈鴻雁你……罷了，我去救她，你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把你娘給救回來�！�

        “……好，那我等你�！�

        那日，為了留住銀杏，他信誓旦旦地對銀杏說，他一定會把戴小娘救回來。

        可是，他終究是輕許了諾言。

        因為在被押往苦寒之地的途中，戴小娘不堪折辱，早已絕食而死。

        他千里跋涉數日搜尋，終于在一處荒野，找到了戴小娘已經腐臭的尸體。

        安葬好戴小娘后，他偷偷隱于醉芳樓附近，在銀杏的琵琶聲中百轉千回，無數次想進去見她，卻始終沒有勇氣。

        也許，她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天將破曉之時，他忍著心痛離去。

        一向身強體健的他，那日突然渾身滾燙難受至極，暈倒在洛都城郊的有情湖畔。

        再睜開眼時，他躺在一個陌生的畫舫之中，一書童模樣的褐衣男子正手執臉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著虛汗。

        見他醒來，褐衣男子立時憨笑道：“嘿嘿，你醒啦！”

        他未及反應，褐衣男子便轉過頭去，扯著嗓子大喊道：“公子公子！他醒了！”

        他茫然轉頭，但見一綠衣男子卷簾而入，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淺淺一笑道：“還好，燒已經退下去了，你現在覺得怎么樣？”

        綠衣男子生得俊美，說起話來也格外可親，叫他不由得心生暖意。

        可終究是陌生人，他還是不愿輕易開口說話，褐衣男子便又咋呼道：“喂，我家公子問你話呢！你該不會是腦子燒壞了吧？”

        “阿木！”

        “唔……”

        “小仆無狀，俠士莫要介懷。在下蕭成璧，敢問俠士……”

        “多謝。”

        不待蕭成璧說完，他便冷冰冰地回了二字。

        不顧主仆二人的攔阻，他強撐著發虛的身體，固執地起身下榻，卻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中衣中褲，而且還不是他自己的。

        “哦，你昨日高燒虛弱，衣服都濕透了，我便叫小仆，先為你換了我的。你現在剛醒，還是等身體好些再走吧？”

        “多謝，不必。”

        “……”

        最終，他還是固執地要走，蕭成璧無可奈何，只得叫阿木取來了他的衣裳，幸好已經烤干了。

        換好他的衣裳，戴好那張綠鬼面具，他無聲地走出畫舫，與一眉眼酷似許靜軒的女子擦肩而過。

        他知道，那便是自幼拜入錦瑟派的忘憂公主許姝珹。

        至于她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他并沒有興趣知道。

        后來，吳晴之事傳開，他將一支孔雀翎交與吳太醫，順利見到了那位吳晴小姐。

        確切說，是見到了傅蓁蓁。

        除去扆鶴卿和銀杏，這世上最懂他的，竟然就是傅蓁蓁。

        看到秦樹的血書之后，他已然明白了當年真相，可傅蓁蓁執念太深，不肯相信血書是真的。

        為了助她打開心結，他便提筆蘸墨，隨機摘取了血書中的幾句寫在紙上，叫她找機會去試探吳太醫。

        同為宮中太醫且年紀相仿，秦樹的筆跡，吳太醫應當認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吳晴不僅試探了吳太醫，還試探了穆公公。

        照顧好蓁兒，好好效忠太子……

        為了讓他活著，扆鶴卿可真是煞費苦心。

        可是如今，銀杏作為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束光亮，如今也晦暗難明，他該用什么支撐自己呢？

        這種無人能解的負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塵世紛擾，無一人可予他真正的安慰。

        仰首灌入一口烈酒，傅子宣閉了閉眼，頃刻間落淚如雨。

        母親，我該怎么辦呢……

        【作者題外話】：龜速更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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