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云冊……無字書……

        磬和帝聽至此處，不覺陷入沉思。

        從古至今，多有真名天子、王侯將相等厲害之人，在他們身死之后，常常會有些玄乎其玄的事跡流傳下來。

        比如漢高祖母親的真龍之夢，比如西楚霸王與舜帝皆“重瞳子”的傳說……

        在以前的磬和帝看來，這些奇聞異事，多數不過是后人杜撰，只為彰顯其與眾不同罷了。

        但自從許靜瞳三歲那年，收到第一份十六字良方之后，磬和帝便改變了他的想法。從那以后，他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果真有與眾不同之人，果真有玄乎其玄之事。

        如今再聽到這個歸云冊，磬和帝只覺得有種莫名的感覺，流星一般自心上劃過，說不清道不明，卻無端叫他心緒煩亂，憋悶難安。

        風思云百日喪親，一生病弱不會武功，短短十六七年，幾度徘徊于生死之間，最后還是短折而死。

        他和小蟬的幼子瞳兒，與那風思云的命運何其相似。

        如今瞳兒也十六歲了，失去記憶的他雖看著尚好，可終究還是體弱多病，不堪一擊，說不好哪日就……

        不，不！瞳兒就是瞳兒，他不是風思云，他有親生父親，有親姨母，有親兄弟，還有心愛的姑娘，他的人生，一定會圓圓滿滿！

        自欺欺人一般，強行逼走心中不好的想法，磬和帝攥緊汗濕的手心，拼命地給自己做心理工作。

        李南風冷眼瞧著，見磬和帝如此不安，暗暗揣摩幾番后，心下終有了幾分道理。

        這世間情有多種，哪怕只一親情，亦有千百種無可言說。

        作為辰兒的父皇，他無疑是疼愛辰兒的，但這份疼愛，始終經不起半分考驗，稍有風浪，便岌岌可危。

        而瞳兒就不一樣了，不管怎么說，瞳兒于他而言，始終是心燈一樣的存在，在辰兒與瞳兒之間，他的心，總會先為瞳兒懸著。

        兒子與兒子，到底是有所不同的，如今他這般神色，只怕也不會是想到了辰兒。

        有一抹悵然自眼中閃過，李南風斂目清清嗓子，別有深意地開口說道：“陛下，還有一件極巧的事，我聽思雨說，思云十五歲生辰那日，一位仙風道骨的須眉老者不請自來，贈予思云一個小字，喚作，若辰。”

        磬和帝聞言，臉色竟驟然一白，無比震驚地確認道：“若塵？”

        李南風神色微僵，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隱著脾氣淡淡糾正道：“云雪奉辰的辰。”

        磬和帝一時無語，眸中有心虛之色隱約閃過，李南風狐目如炬，看破卻不說破，緊接著補充說明道：

        “思云死后，那須眉老者再次現身，于思云墓碑后刻下兩行小篆。”

        “因風來，若辰思云十六載；隨風去，北境南湖一脈香。”

        因風來，若辰思云十六載；隨風去，北境南湖一脈香……

        心中默念著這兩句，磬和帝眉頭輕鎖，只覺得就中藏著天機。

        有道是天機不可泄露，既是天機之語，又豈是他一介凡俗所能參透的，想來也是多思無益。

        于是乎，磬和帝很快抽離思緒，不甚自在地清清嗓子，有些突兀地轉移話題，意有所指道：

        “咳咳，那個，師兄貌似扯遠了，思云也好若辰也罷，左右不過他人故事，朕還是想聽一聽，與師兄有關的事。”

        “比方說，師兄一開始提到的，在做父親這件事上，師兄比朕……這話從何說起啊？”

        磬和帝此意昭昭，好在李南風心中早有準備，神色并未有惹人遐想的變化，要不然，憑磬和帝的性子，有些事只怕就說不清了。

        “哈，好像是有些扯遠了。”

        李南風坦然輕笑一聲，大大方方地為磬和帝答疑解惑：“后來思雨不辭而別，只留了張字條說，叫我不要尋她，與顧夢好好過日子。”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直到三年之后，我去北境尋找云雪奉辰，偶然遇到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娃……”

        “那女娃名喚李晴柔，我一聽這名字，再瞧瞧那女娃的眉眼，便明白了。也就是在那一年，思雨把風家那半卷《南湖醫經》，和那本《歸云冊》一并送給了我。”

        “我有心與晴柔父女相認，但思雨卻暗示我不要那么做。那時候我才知道，當初她不辭而別，是怕自己破壞我與顧夢的感情。”

        “兩年之后，我再去北境，思雨已經香消玉殞，而我們的女兒晴柔，也成了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落魄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好在她還記得我，像兩年前一樣，她眼睛里閃著光，脆生生地喚我李叔叔，那一刻，我的心都快碎了。”

        “采完足夠的云雪奉辰后，我便帶著晴柔回了錦瑟派，做了流星門的女弟子。為了避免是非，這么多年，我始終沒有同晴柔相認。”

        說到這里，李南風自嘲地笑笑，微紅著眼圈喃喃道：“呵呵，這樣也好，我這樣不稱職的爹，認與不認，也沒什么所謂。”

        這一番真情實感的講述，聽得磬和帝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但又不知道該作何安慰，于是干脆就不安慰了，直接問道：“這么說，師兄的女兒，如今也在醉芳樓？”

        李南風聞聲一愣，隨即搖了搖頭，正色道：“晴柔七歲那年，好巧不巧被軒兒那小子撞見，硬是給人整到宮里去了。這事兒，陛下應當有印象吧？”

        “啊？？這……”

        磬和帝瞬間傻眼，少不得開始搜索大腦記憶。

        有印象自然是有印象，畢竟那小子自作主張往宮里帶小姑娘這種事，往少了說也有個十幾二十次。

        照李南風所說，那李晴柔應當是與軒兒同歲，也就是說，目標要從軒兒七歲時候帶回來的小姑娘里頭找。

        可是時間久遠，磬和帝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到底是哪一個是哪一年帶回來的了。

        看著磬和帝絞盡腦汁一無所獲的模樣，李南風也實不忍再為難他了，于是便“溫馨提示”道：“陛下可還記得，軒兒七歲那年，曾嚷嚷著要給自己改個諢名么？”

        李南風這話一出，誠可謂一語點醒夢中人，磬和帝瞬間恍然大悟，那一年的記憶頓時便清晰起來——

        “父皇父皇，你看這小丫頭怎么樣？哈哈，真像兒臣未來的小媳婦兒！”

        “臭小子，又來了，就你這輕狂樣兒，人哪家的好姑娘瞧得上你？”

        “咳咳，陛下，慎言吶！”

        “哼，師兄莫慣著他，朕看吶，這小子就是天生欠揍！還不快給朕滾出去？”

        “唔，滾就滾，不過在滾之前，兒臣還得告訴父皇一件事。”

        “呵！兔崽子，敢這樣同朕說話，朕倒要聽聽，你要告訴朕什么屁事。”

        “嘿嘿，兒臣從今以后不叫靜軒了，叫照水，許照水，父皇以后可以喚兒臣照兒或者水兒。”

        “照……照水？這……這什么狗屁諢名？”

        “哪里狗屁了，明明很有意境的好嘛！樹蔭照水愛晴柔，這丫頭喚作晴柔，我喚作照水，我們兩個要在樹蔭下相親相愛，做一對神仙眷侶！”

        “你你你你……滾滾滾滾，不要臉的兔崽子，別叫朕再看見你！”

        “好嘞！水兒這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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