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明月
冬月十五日將夜,一輛馬車于境原主帳外停下,許靜軒與一白衫少年先后跳下馬車。
許是路上有些顛簸,跳車時動作又過大,牽動了尚未痊愈的傷口,白衫少年在落地的同時身子微晃,手也堪堪捂住了胸口。
許靜軒雖貼心地扶了少年一把,一雙狐目卻微微瞇了起來,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道:“哎,你這傷還是不宜跋涉,便在此多養些時日吧。索性我素來是個閑人,多玩幾日再回宮倒也無妨。你說呢?”
最后那句“你說呢”甚有味道,白衫少年撫胸垂目,似是忍耐著傷口疼痛,也似是掩飾著什么心緒,說出的話有些中氣不足:“畢竟是來賑災的,如此耗費……恐惹人非議!
許靜軒聞言,狐目轉了兩轉,心道這話說的,倒真有點像許靜辰的品格。
面上只不以為然地笑笑,有意無意盯著少年捂著胸口的手,意味深長道:“你放心,我已叫梅溪橋帶上霜寒軍多半將士,先行回去復命了,如今這里除了你我,只剩兩個太醫兩個侍衛十個仆從,耗費不了多少。”
少年怔怔抬眼,緩顧空曠寂靜的四周,最終呆呆看向許靜軒,眸中閃爍著似是而非的詫異之色,半晌方弱弱道:“只留兩個侍衛,是不是太少了?”
許靜軒又是一笑,搖搖頭道:“我倒是覺得兩個太醫有些少了,只是這次帶來的太醫都學藝不精,到現在都解不開你體內那點兒殘毒。若非你負傷在身,那些飯桶,我必一個也不留著!
少年再次垂目,良久未有言語,似乎在想些什么。許靜軒瞇眼看著他,也像是打著什么小算盤。
直到一股濃濃的烤肉味兒飄過來,許靜軒惡犬般抽了抽鼻子,當即兩眼放光道:“嗯好香。”厥橇謼饔暧衷诳就米,哎,你記得嗎?他烤的兔子最是美味了!”
少年愣了一愣,有些尷尬地扯了下嘴角,微微搖了搖頭:“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許靜軒靈機一動,故作恍然道:“嗐,也是,你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怎可能記得這個。既如此,咱們這就去搶他的兔子吃,說不定你吃了他烤的兔子,就能想起一些事來!
這可真是個一不留神就能掉下去的陷阱,許靜辰食不得半點腥膻,自然是不能吃烤兔子的,吃了烤兔子,許靜辰必然要受大罪。
而少年此時是什么都不記得的狀態,所以不管他是真的許靜辰還是假的許靜辰,此時的他都不能記得“許靜辰不能吃烤兔子”這件事。
但見少年的臉色微微一變,啟唇像要說什么,話沒出來又咽了下去,轉而淡淡一笑,默然點了點頭。
許靜軒見他如此反應,心中已然有了七八分道理,斂目微思片刻,終是嘆了口氣,故作無奈道:“哎,你果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此時天已黑盡,許靜軒說到這里,抬頭望向空中近圓的明月,喃喃道:“北境的月,似乎比洛都的圓一些,卻不如洛都的明凈吶。”
這話題轉得突然,少年卻也不好說什么,只淡淡言道:“畢竟有詩云,月是故鄉明!
一抹憂色倏忽掠過,許靜軒狐目微斜,瞥了少年一眼,隨即又是一笑,長舒一口氣道:“時候不早了,你傷勢未愈,還是先進帳歇著吧。一會兒我叫人,做點清淡營養的素食給你吃!
少年目光呆愣,好像對“為什么要他吃素食而不是烤兔子”有所困惑,許靜軒神色莫名地笑笑,十分“善解人意”地解釋道:“你生來脾胃虛弱,只能吃素食。”
少年還未反應,許靜軒腦中靈光一閃,又補充道:“上次和你出來賑災,你只吃了一口我烤的兔子,晚上便胃疼得哭爹喊娘的,吵得我一宿睡不著覺。我可不想今晚再被你吵!
許靜軒說得跟真的一樣,甚至還配上了十分嫌棄的表情,少年一臉將信將疑,卻也少不得回以歉然的目光,儼然一個無害小弟,對曾經打擾過哥哥睡覺表示深深的抱歉。
許靜軒覺得有趣,本想再戲耍少年兩下,心情卻被今晚的月色照得煩躁不安,胸口也莫名發悶,遂掩口打了個半真半假的哈欠,哈欠未止,便含糊說道:“困死我了,進去先躺會兒吧。”
說罷也不管少年愿不愿意,直拽著人往帳內走去,也不知還記不記得“一會兒叫人做點清淡營養的素食”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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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過半,主帳內仍亮著燈火,白衫少年呼吸勻稱,似已熟睡多時,許靜軒靜坐一旁,漆黑的眸子在燭光下顯得越發明亮。
明亮之中,隱約帶了些寒氣。
帳外明月幾近圓滿。
月圓之夜。
一直到寅時,白衫少年都未有異動,甚至連翻身都不曾有過。
許靜軒雙手緊攥,一動不動地盯著少年的睡顏,狐目炯然,炯然中又透著難以言喻的不甘與蕭索。
此人果然不是許靜辰?伤日l都希望,此人就是許靜辰。
從此好夢安眠、月圓之夜不再受非人折磨、福壽無邊的許靜辰。
一思及此,睡意全無,許靜軒干脆起身出帳,負手仰首望向空中明月,眼中漸漸泛出狡黠之光。
照霜寒軍的速度,左右不過四五日,便可從北境回到洛都。
梅溪橋等人前日出發,最遲后日,必有好戲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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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六日清早,白衫少年平靜地醒來,氣色又好了一大截,幾乎與常人無甚差別了。
許靜軒如常笑臉相待,服侍少年更衣梳洗,比之仆從還要殷勤,搞得少年頗不自在,卻也推辭不過,只得別別扭扭地任憑“哥哥”伺候著。
二人一同吃過早飯,許靜軒便自袖中摸出一把扇面空白的折扇,嚷嚷著要叫少年在那扇面上作畫,直說是少年弄壞了他的扇子,至今尚未賠給他,今日無論如何要賠給他。
少年無奈,只得揮毫潑墨,在扇面上隨意添了幾筆,外行人看著,倒也稱得上一幅意境山水。待題字時,少年猶猶豫豫,終于寫下二字:無心。
字跡工整,乍看陌生,再看似曾相識,三看,許靜軒了然于胸。
謹王府那些暗通青沅的信件,差不多便是這樣的筆跡。
面上卻未動聲色,只笑吟吟地說些不正經的言語,如平日里戲耍許靜辰那般,無甚下限地戲耍少年。
午飯過后,許靜軒又帶了兩顆生雞蛋遞給少年,說當年他偶感風寒心情不爽的時候,少年曾徒手剝了兩顆生雞蛋哄他開心。
說那時候少年才六歲,就能快而穩地將生雞蛋的皮剝完,而絲毫不損傷皮下的薄膜,今日忽而想起,覺得甚是有趣,便想要少年再剝一次。
少年心中暗暗叫苦,索性破罐破摔,一下午剝壞了一大筐雞蛋,以致于晚飯時分,仆從們人均吃到了三顆雞蛋。
到冬月十七日一大早,少年從睡夢中睜開眼,但見許靜軒那張笑吟吟的臉,似乎比昨日又殷勤了幾分。
茫然略顯呆滯的桃花眼瞬間涌出了驚恐之色,少年詐尸般坐了起來,瞪著許靜軒,啞聲言道:“我想起來了,我知道自己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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