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瞳殤祈和殿
磬和二十三年,六月十二,元皇后第十七個忌日,磬和帝要在這一天,為元皇后之子許靜瞳過生辰。
許靜瞳也難得沒再昏睡,天未大亮便執意下了榻,洗漱更衣,竟是異常地利索,全然不像一個重病之人。
穆公公心中七上八下,一會兒慶幸許靜瞳昨晚喝下去一碗大補的參湯,一會兒又懷疑到底是不是那碗參湯起的作用。
服侍許靜瞳穿好司衣坊新做好的素色錦衣,穆公公假裝輕松愉快地笑道:“哈,殿下可真是自帶仙氣,穿什么都如此脫俗。”
許靜瞳似有若無地勾了勾唇角,縱然因重病失血,臉色蒼白得有些嚇人,也絲毫不減其獨絕氣質。
甚至有不少宮人私下議論,說這宮中有兩位殿下神奇得很,氣色好時頂多算個眉眼出挑氣質溫潤,面容憔悴時,反倒更顯出一段世人少有的清韻來,無端得惹人暗起遐思。
想來人常說的“美人在骨不在皮”,大抵就是兩位殿下這般模樣。
自枕下摸出吳緣緣那支丁香玉簪,許靜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默默將簪子收入懷中,隨即轉身對穆公公說道:
“穆公公,你記住我說的話,今生今世,或生或死,或靜瞳或無塵,此身此心,此情此念,都只許……吳緣緣一人。”
如此認真而鄭重的坦誠相告,委實是令穆公公意想不到,一句句聽下來,竟像是臨終遺言。
呸呸呸,該死!穆公公暗暗啐著自己,強迫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少不得故作尷尬地賠笑道:“哈,這般動人的情話,殿下該等緣姑娘回來,親自說與她聽才好,”
許靜瞳稍作怔愣,而后又淡淡一笑,隨手扯過枕邊一方絹帕,隨即默默行至外間書案之旁。
穆公公茫然跟出來,但見許靜瞳鋪絹于案,提筆蘸墨,將方才的“動人情話”一字不差地寫在了絹帕上。
而后擱筆抬首,神色莫名地看著穆公公,微微苦笑道:“穆公公,難為你如父如兄,為我操了這么多年的心,終究是,白疼我了。”
聽了這話,穆公公那好容易提起來的一絲希冀,瞬間便跌落谷底。
“殿下莫要胡言亂語,好好過個生辰,然后安心養病,多少次坎兒都邁過去了,這次也總會好的……”
“……好。”
-
正午時分,祈和殿宮宴已備,裕親王一家,并太醫院眾太醫應天子特邀,按時來殿就座。
后妃中亦是凌皇后與宛貴妃二人,一人端莊如舊、笑容得體,另一人卻是朱顏衰減、強顏歡笑。
畢竟,一個習慣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另一個……親生兒子尚在流云閣沉睡不醒,視如己出的小壽星眼看著也將吹燈拔蠟。
曦親王許靜軒更是久久不見人影,磬和帝派人尋遍皇宮未果,只得作罷,抱憾開宴。
宮宴上,小壽星的臉色過于蒼白,以至于眾人絞盡腦汁,也只能昧著良心說上一句:“祝十二殿下生辰喜樂,歲月長安……”
小壽星倒是不甚在意,大大方方地執杯起身,云淡風輕地回敬眾人:“承蒙諸位垂愛,靜瞳倍感榮幸,在此先干為敬。”
語罷,瀟瀟灑灑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可真是美酒,香而不烈,濃而不嗆,比上次在東宮飲的溫和多了。
酒過三巡,眾人微醺,三五樂師簇擁著一名舞姬款款而至。
樂師中有彈琵琶者、奏瑤箏者、撫箜篌者、拉胡琴者、吹排簫者,清一色皆是男樂師。
獨舞姬是一名美貌女子,身著梨花舞衣,手握鴛鴦雙劍,劍長三尺,劍柄處皆綁著丈許白綢。
容色清麗,眉目溫婉中隱著三分霜雪。
“值此良辰,小女吳晴特獻白綢劍舞一支,恭賀殿下喜樂康泰,福祿萬年!”
許靜瞳淺笑低眉,默默展開手邊黃卷,提筆于專門空出一個姓名的地方,一筆一劃地寫下“吳晴”二字。
君無戲言,今逢愛子靜瞳生辰,朕特擬諭旨,允諾今后善待吳晴,無論此人做錯何事,凡不殃及家國百姓,朕一概不予追究。
磬和帝表情復雜,竟不聞樂師絲竹已奏起,亦不見吳晴劍綢已翩然,只久久看著身側愛子,若有所思。
殊不知,杜鵑啼血,血未盡,卻將盡。
十二殿下的十七歲慶生宴上,眾人皆羨吳晴一舞傾城,不遜當年傅良娣的梨花伴雨。
獨許靜瞳只見秦雨晴手中長劍凜冽。
舞至佳境,眾人皆醉,驚嘆贊譽聲中,許靜瞳悠然起身,取出袖中橫笛對磬和帝一笑,隨即不緊不慢地走向殿中。
梨花舞衣如漫天飄雪,白綢雙旋若流星飛逝,恍惚間,與許靜瞳的欺雪發帶混為一色。
劍光晃眼間,忽現驚心血色。笛聲未起,左手執笛的憔悴少年,心口已被其中一把長劍洞穿。
許靜瞳凄然一笑,右手緊握劍身,拼盡全力生猛一扯,登時血花飛濺,三尺寒鋒自他心口一穿而過,只差一個劍柄,和許靜瞳握住的那截劍身。
“啊——護駕!護駕啊——”
“瞳兒!”
“不,不!……不!”
看著已倒在磬和帝懷中的許靜瞳,吳晴癱軟在大殿中央,大睜著雙眼,拼命地搖頭,連聲嘶吼著“不”字。
“我……欠你的,還……還清了……”
還清了……
許靜瞳死死望著吳晴,萬分吃力地說出這幾個字來。唇角的血滴到心口,與心口的血一同漫過衣襟,淌過磬和帝顫抖的雙手,長眠在紅毯之中。
“瞳兒,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看到許靜瞳仍然緊緊攥著的橫笛“玉蟬淚”,磬和帝淚如雨下,難以置信地哽咽著。
原來他取出玉蟬淚,根本不是為了給吳晴和舞,而是為了掩人耳目,讓眾人都以為,他下去是去吹曲子的。
“父皇……”
許靜瞳用盡最后一口氣力,抓緊磬和帝的衣襟,滿目乞求地說道:“君無戲言,父皇……”
“不,不,不,靜瞳,靜瞳……”
吳晴一邊搖著頭,一邊匍匐著爬到許靜瞳身側,“靜瞳,我錯了,我錯了,我說的全都是氣話,真的,全都是氣話……我求你,我求你相信我,靜瞳……”
我愛你至此,怎么可能,怎么舍得真的傷你,怎么可能傷你父皇……
裕親王見狀,忙大呼道:“來人!快將這賤婢抓起來,莫讓她再傷了陛下!”
“不必!”磬和帝沉聲阻止,隨即回握住許靜瞳血淋淋的右手,顫聲說著連自己都沒法再信的言語:“父皇答應你,父皇什么都答應你,瞳兒,你撐住好么?”
這一次,包括磬和帝在內,誰也沒有再呼喊太醫,而在座的太醫,也沒有一人主動上前。
所有人都明白,許靜瞳再不可能有救了。
“父皇,兒臣……本就是……將死之人,這一劍……實為……解脫……終究是……兒臣……不孝,父皇……千萬……保……保重……萬不可……為……兒……兒臣……傷……傷……心……”
“……”
“瞳兒……瞳兒!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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