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榴蓮酥心灰意冷地望著單梓唯,自嘲般地笑了笑。
她說:“單梓唯,你執意要和葉婉言、畢贏那種妖孽在一起,我管不著,也管不了。你一向有恃無恐,仗著自己集女孩的千萬愛慕于一身為所欲為。可是我拜托你,從今以后不要再帶著你那些來路不明的女朋友出現在我們面前。你不累,我他媽都替你累!”
她說完,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榴蓮酥是個干脆爽利的人,她說的出這句話就明白,從此刻開始,單梓唯將再和自己無關。
“翟墨,我們喝酒去!”
然而翟墨并沒有動,他從剛開始就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臉上的神色空茫而疲憊。榴蓮酥見他不跟自己走,以為翟墨是要站在單梓唯那邊,當下就氣結。
她剛要給翟墨洗腦,奉勸這位根正苗紅的陽光青年遠離禍害,潔身自好,可翟墨忽然說出一句令所有人吃驚的話來。
翟墨皺起眉頭,用牙齒咬著干澀的嘴唇,他說:“梓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爸和畢贏之間的關系?”
單梓唯看著他沒有回答,可這種安靜已經等同于默認。
不知道翟墨是不是悲憤過度,臉色變得蒼白,他一邊笑一邊輕輕嘆息,“果然。”
“翟墨,你聽我解釋。”
“還是你聽我說吧。”翟墨打斷他,口氣第一次變得強硬起來。
一直以來,翟墨都像是單梓唯身邊的影子。他個性靦腆,屬性宅男,是個做什么都錯漏百出的呆瓜。所以那年在高中學校的衛生間,單梓唯為了替他出頭狂毆傅滿田的時候,翟墨簡直將他驚為天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單梓唯就是他的老大,他的旗幟,單梓唯說什么都是對的,做什么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以為即使單梓唯沒有把他當成鐵兒們真兄弟,但至少也稱得上相交多年的朋友。但正是這個所謂的朋友,今天狠狠地在他心頭捅了一刀,鮮血淋漓,痛徹骨髓。
“其實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之所以接近我,是因為我爸爸翟亦寒。你需要一個靠山,幫你攻城略地,建立自己的人脈網,更重要的是我爸爸在資金上可以幫助你。可是梓唯,你知不知道?能和你當兄弟我特開心,覺得特有面子。我甚至覺得這是我從小到大唯一值得向別人炫耀的事情。這些年來,我也看著你為了和我爸爸打好關系,為他鞍前馬后做了不少事,甚至給他找來一個……情婦。”
翟墨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吐出最后兩個字,仿佛是不忍心打破的禁忌咒語。
“翟墨……”
“你別說話。”翟墨苦笑,“我沒有你那么能說會道,是非黑白都能顛倒。我知道如果這一刻你和我解釋,說整件事自己也是逼于無奈,我會原諒你。但我一想到媽媽,想到娜娜,就恨不得給你一拳。梓唯你不是孤兒,你永遠都不會明白家對我和娜娜來說有多重要。今天即便沒有畢贏,我爸爸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去找別的女孩,可為什么一定是你,是你親手破壞我和娜娜的家?”
翟墨說到后來已經哽咽,眼淚凝聚在眼角。他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表達自己的男生,說完這些話已經耗盡畢生的氣力。
“翟墨,別說了,我們走吧。”榴蓮酥拉著他的衣角,用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安知華也走過來,拍拍翟墨的肩膀,“姨夫那邊的事情我會幫忙處理,你放心好了。”
“少來,你也不是什么好貨。”榴蓮酥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剛才那一幕,誰都看得出來,安知華和單梓唯蛇鼠一窩。
翟墨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單梓唯一眼,便和榴蓮酥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榴蓮酥指著江依寰,像個老佛爺般吩咐說:“你給我留在這里照顧聞小遙,她要是醒了立刻給我打電話。”
江依寰擔心聞書遙,也內疚她的撞車多少和自己有關,連忙點頭答應了。
站在遠處的冷馨然冷笑著望向單梓唯,忽然好像老熟人一樣對江依寰說:“你看到了嗎,這就叫眾叛親離,自作自受。”
“啊?”江依寰沒聽懂。
冷馨然也沒指望她的智商能明白,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我先回去睡覺了,明早過來換你。這是我電話號碼,聞書遙要是有事你第一時間通知我。”
冷馨然把手機號碼給江依寰,轉身離開。江依寰望著她的背影,覺得她看上去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走廊里只剩下單梓唯,安知華和江依寰三個人,江依寰和兩位極品美男子待在一起有點尷尬,也借口去照看聞書遙走掉了。
單梓唯拿出煙點燃,用力吸一口,煙霧繚繞下他的眼睛里仿佛波濤洶涌。吸了大半根煙,他忽然抬頭,似笑非笑地說:“安老師,你是不是也有話對我說啊?”
安知華長嘆一口氣,便伸手向單梓唯討了一根煙。他們兩人倚在畢贏的病房門前吞云吐霧,耳邊只聽得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良久,安知華輕聲說:“梓唯,這樣好嗎?”
“什么?”
“讓全世界都討厭你,與你為敵。”
“說什么傻話。”單梓唯冷哼一聲,熄滅煙蒂,“你以為在拍電影?”
安知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當初你來找我幫忙,我就覺得奇怪。你這人雖然混賬,但還不至于背叛朋友。所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不是你主動介紹畢贏和姨夫認識,而是畢贏逼著你這么做的。”
單梓唯沒有回應,只是又點燃一支煙。
安知華皺起眉毛,他有點擔心,“那個畢贏到底是什么來頭,我幫你前前后后給她送過幾十萬的支票,我看得出來這個女生不簡單。梓唯,你到底被她攥住了什么把柄,讓她這樣一次次要挾你?”
“事情沒你想的那么復雜,我說了那個孩子是我的。”單梓唯有點不耐煩。
“幫別人認賬很風光嗎,單梓唯你平時的聰明勁到哪里去了?”安知華生氣了,“今天在飯店,畢贏當著你的面那樣對聞書遙,擺明是讓你心疼。她知道聞書遙是你唯一的弱點,就演了那么一出苦情戲,她就是想要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我本來就是。”單梓唯揚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
安知華詫異地望著他,他從來沒有見過驕傲自負的單梓唯這樣菲薄自己。
單梓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說:“我去看著聞書遙,你先回去吧,翟伯父那里還需要你調停。”
還沒等他邁出一步,安知華又叫住他。安知華有點猶豫,但最后還是將心里的猜疑說出口。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單梓唯回頭,他的眼神變得無比鋒利,仿佛可以劃破肌膚的利刃。安知華的話好像被這狹長幽靜的走廊反復放大反彈,最終以沉重的力度擊中單梓唯。
“是你找人開車去撞畢贏的嗎?”
“我沒有。”單梓唯回避他質問的目光。
安知華搖搖頭,“你想擺脫畢贏但也不能買兇殺人吧?要是被警察查到,這是要坐牢的!你不能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前途都葬送了。梓唯,畢贏到底是什么人,讓你這樣幾乎喪失理智。”
“我說了不是我。”單梓唯斬釘截鐵地否認,他輕輕嘆口氣,又說:“五年前,我曾做過一件很錯很錯的事情,但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安老師,你試過殺人的感覺嗎?”
安知華一愣,他完全不明白單梓唯的意思。
恰好此時,有護士推著病人經過,單梓唯看看時間,便催促安知華早些回去。安知華知道今晚是不能從單梓唯口中問出什么了,只好憂心忡忡地離開。
重癥監護室外的走廊上,只有江依寰一個人安靜地坐著。單梓唯走到她身邊,和她并肩而坐。
江依寰剛剛哭過,臉上還殘留著眼淚,她望著躺在病房里的聞書遙,心里難過得很。身旁遞過來一張紙巾,江依寰伸手接過,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她說:“聞書遙受了這么嚴重的傷,一定很痛吧?他們說即使人昏迷了,意識也還是有的,尤其是可以感知到疼痛。以前每次我惹了麻煩,聞書遙都會趕來幫我,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女生像她對我那么好。”
“聞書遙她很善良。”單梓唯輕聲說。
江依寰點頭如搗蒜,繼續哭訴,“從小到大,我都像個男孩,其實我很羨慕那些梳著長辮子穿花裙子的女生。我也試過像她們那樣打扮自己,可出來的效果卻是諦笑皆非。上初中的時候,我總是穿一件毛絨絨的像棕熊一樣的外套,時間一長,這件衣服好像就變成我的標志。每次體育課的時候,我一出現,教學樓窗臺上就有男生開始吹口哨,叫我肥婆,巨無霸,女金剛。我生氣不穿了,可同學們好像忽然不認識我了。我才知道,我穿上那件衣服就是江依寰,脫下來,就誰也不是。”
江依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話,她只是覺得坐在身邊的這個男生可能聽得懂。不過就算他聽不懂也無所謂,她只是被聞書遙的事情壓抑地快要喘不過氣來,想和陌生人傾訴一下罷了。
上大學以來,她之所以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千里求愛,都是因為她知道,總有一個女生會來為自己收藏殘局,她才能這般任性。江依寰不聰明,說話不玲瓏,喝起酒來又變身,誰都受不了她。能交到聞書遙這個朋友,已經是她的三生有幸,她只恨自己此刻不能替聞書遙去疼,去傷。
江依寰正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事情,猛然轉頭,看到單梓唯捏緊拳頭,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連忙手足無措地說:“你……你這是怎么了?”
單梓唯目不轉睛地望著監護室玻璃窗里的聞書遙,整整一個晚上積壓在體內的情緒仿佛驚濤駭浪,有什么東西正要掙扎著從內臟的縫隙里飛濺而出。他緊緊閉上眼睛,咬緊牙關,生怕它會從呼吸里跑出來,可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涌出眼角,沾濕了整張臉。
江依寰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怕引爆單梓唯身體里的炸彈一樣,“你……別嚇我,你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出來,我不會嘲笑你哭的。”
單梓唯看著她,眼睛里布滿血絲,他說:“聞書遙這個人其實特別怕疼,以前她受傷生病從來也不和我說,因為她怕給我添麻煩。可我是她的男朋友,我照顧她是理所當然的。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時候,半夜她做噩夢,一直說著夢話,我把她抱到床上,她忽然伸手抓住我,無論如何都不肯松手。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再讓她這么孤獨。她從來都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那半年,是我最幸福的時光,每次看著她在廚房做飯,我都有種終于找到家的感覺。只要她需要我,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聞書遙要離開我?”
人們常說時間會帶走一切,但有些東西終究還是經過歲月的磨礪沉淀下來。比如單梓唯喜歡聞書遙,就是一份鐫刻到生命脈絡里的執念,和刻在肌膚上的紋身一樣,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重逢的時候,聞書遙依舊淡漠冷靜,她的感情永遠被她密封的牢不可破。而單梓唯已經遠遠不是她的對手,他依舊像當初那樣沒心沒肺,所以他比當初還要不堪一擊。
五年的分離,無異于殘酷的折磨,聞書遙永遠不會明白,單梓唯心里的恐懼。在他和單辭遠斷絕父子關系后,千方百計地往上爬,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贏得一方天地。他要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可以日后為聞書遙遮風擋雨。
這幾年,他一直都在密切關注聞書遙的生活狀態,她高中的同桌是他的小學生同學,每天都負責把聞書遙的情況寫成短信發給單梓唯。高考前夕,單梓唯又聯絡一群初中同學,從各種渠道把自己報考L大學的消息放出去。他要賭一次,賭聞書遙一定會和自己考同樣的學校,他始終相信她對他還有那么一絲絲的眷戀。
所以開學那天,在校門口的宣傳欄上看見聞書遙的照片時,他幾乎欣喜若狂,同時又忐忑不安。他害怕他主動去找聞書遙,得到的只是對方冷漠的眼神,所以他選擇安靜地等待,等待聞書遙來和自己偶遇。結果一等,就是一年。
年少輕狂的日子里面,他曾鬧得滿校風雨,做過很多無法挽回的錯事。他曾經用各種方式傷害聞書遙,但最終痛得咬牙切齒的人卻是他自己。
如果命運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五年前,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聞書遙的手。哪怕被她瞧不起,哪怕去求她,如果他們沒有分開,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一連串事件。蒔康橋不會死,汪筱元不會死,他和蒔雨沉也不會生死相斗,今時今日他更不會遇到畢贏。
聞書遙太理智,太隱忍,而她也是因為這過分的堅強才美麗嬌嬈。她是一個很值得讓人疼惜女孩,也是一枚氣得人牙癢的頑石。可單梓唯別無選擇,誰讓他就是喜歡這塊朽木,這枚頑石。
但命運,卻不會再給他補救的機會。
未來的路,他只會和聞書遙漸行漸遠。
江依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叫單梓唯的男生在自己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他的哭聲壓抑而絕望,聽得人心生凄楚,莫名絞痛。江依寰看到路過的病人都向這邊投來關注的目光,更是手忙腳亂。
“你這樣,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你了。”她有點語無倫次。
江依寰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男生哭得這么難以自持,她覺得單梓唯也不像榴蓮酥他們說的那么不可饒恕。或許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但就看他對聞書遙這般念念不忘,應該也壞不到哪去。
單梓唯哭累了,就倒在長椅上睡著了。江依寰覺得他可憐,就把外套脫下來給他蓋著。其實她也看出來,單梓唯并沒有睡著,他只是太疲憊,又不想再面對任何人,所以才閉上眼睛。
醫院暗白色的燈光里,單梓唯眼角的淚光就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江依寰忽然好羨慕聞書遙,有這樣一個男生肯為她流盡眼淚,可是為什么他們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江依寰安靜地望著依舊在昏睡的聞書遙,輕聲說,聞書遙,你快醒來吧,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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