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聞書遙如常來到學校。
整個早自習,她都一言不發地釘在座位上,面前的教材一頁也沒看進去。蒔康橋讓她站起來領讀課文,聞書遙推說自己不舒服。她坐下來的時候,背后忽然被一個紙團擊中。
聞書遙回頭,看見坐在最后一排的單梓唯指著冷馨然,冷馨然細眉微皺,很焦慮地望著聞書遙。
在手機還尚未普及的年代,傳遞小紙條曾成為女生間交流感情和打發上課時間的最好方式。冷馨然平時少言寡語,下筆卻如有神助,能把紙條寫成散文,寫成小說,字跡也清麗雋秀。她們兩人會把對方的紙條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用蝴蝶夾夾好,保存起來。
聞書遙打開紙團,上面寫著:“你怎么了,臉色那么難看,如果不舒服的話就請假回家吧。額,單梓唯說他可以送你回去。”
最后一句話顯然是單梓唯讓她寫的。
聞書遙回頭沖冷馨然露出勉強的笑容,可臉上的倦色卻難以掩飾。
第一堂課上課鈴打響后,崔老師便大步流星地踏上講臺。教室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每個人都流露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凄慘模樣。
這位年過四十的崔老師,乃是D中學無人不知的江湖惡霸,她倚仗著自己是那二貨校長的親戚,在學校里面專橫跋扈,無所顧忌。崔老師有四大獨門暗器,就是霸課,拖堂,罰抄以及將女生罵哭為樂。
蒔康橋身為班主任,深受其害,崔老師霸著他的課狠咬不放,以至于聞書遙初二年級開學至今就沒上過幾堂語文課。可同學們的英語成績依舊沒有提高,因為崔老師根本就不怎么講課,而是就著一位回答不上來問題的女生大開殺戒,足足罵至四十分鐘,還是粗口加方言。
冷馨然身為一名鐵打的吊車尾,自然屢屢淪為其刀下亡魂。不過冷馨然從來就沒流過一滴眼淚,她總是面無表情地縮在角落里,任由崔老師吐沫橫飛,聲嘶力竭。于是冷馨然便被罰抄單詞,上千上萬地寫,使她成功練就一手三筆的獨步絕技,笑傲全班。
崔老師一向不喜歡聞書遙,因為她是蒔康橋的關門弟子。崔老師挖空心思地找來奇題怪目想難住聞書遙,以此來挫挫蒔康橋的鋒芒,奈何聞書遙對答如流,一直沒給她這個機會。
殺塵滾滾,江湖兇險,有些同學為茍活性命,只好昧著良心討好崔老師。夸她年輕貌美,芳齡十八,崔老師很是受用,站在講臺上笑得好像抽風的棕熊,滿臉的橫肉有節奏地抖著。
崔老師剛講了十分鐘課就開始技癢,想找個人來罵罵漱口。她環視全班,看到聞書遙正盯著課本發呆,便立刻點她起來問了一個與本堂課無關的難題。若是平時,聞書遙一定會給出標準答案,可今天她不想說話。
聞書遙站在座位上,沉默地與崔老師對視,仿佛一座休眠的火山。
崔老師當下就知道她等待已久的機會來了,這丫頭終于栽在自己手里了,于是指著聞書遙便開始疾言厲色,“聞書遙,我問你問題你不會說話啊,別仗著自己平時成績好就了不起。蒔康橋就是這么教你們對待老師的?這么簡單的問題都不會?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學習上……”
同學們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喘,全都將目光聚焦聞書遙。
聞書遙平靜地承受著愈發不堪入耳的辱罵,嘴角卻噙著一抹苦笑。一直以來,她都竭盡全力地經營和維護著優等生的面孔,可仔細想想,上學這么多年,爸爸有沒有關心過她的成績,有沒有參加過一次家長會?
聞昭然的心里永遠都只有酒和女人,聞書遙絞盡腦汁,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和他說話是發生在什么時候的事。
她冷笑,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復雜目光讓她有種受虐的快感,她就是想讓自己狠狠地痛,狠狠地傷,否則……就會崩潰。
崔老師正罵的酣暢淋漓,教室后方猛然傳來一聲巨響,驚天動地。單梓唯順手拿起磚頭一樣的英文字典狠狠拍在桌面上,他站起身,仿佛蓄勢待發的猛虎,周身洶涌著令人畏懼的危險氣息。崔老師瞠目結舌地站在原地,她覺得單梓唯下一秒就會沖上來將那本字典拍在她的頭上。
不過單梓唯沒這么做,他雙手插在兜里,眼睛瞇成一條縫,嘴角緩緩地彎起一個美好的弧度。他說:“課堂是用來講課的地方,不是用來借題發揮,浪費時間的。崔老師,我覺得你的課毫無意義,只會讓大家的成績越來越差,所以我以后都不會上你的課了。”
他說完,就拎起書包轉身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又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們要是誰不想上她的課,就跟我走。”
男生們一聽有機會不上課,笑得都快化蝶飄起來了,爭先恐后跟上去。就好像單梓唯是揭竿起義的民族英雄,振臂一呼,他們這些各路豪杰就誓死追隨。
女生們有點猶豫,但想到是單梓唯帶頭,便也成群結隊地離開教室。不到兩分鐘,教室里就剩下聞書遙,冷馨然還有蒔雨沉。
聞書遙抬起頭,露出的貝齒和她眼睛里的嘲弄一樣,雪白晶瑩。她說:“崔老師,請您繼續啊。”
崔老師從來沒有遇到此等奇恥大辱,抱著教案和水杯就直沖校長室,她控訴單梓唯和聞書遙嚴重違反課堂紀律,還指責蒔康橋教唆自己的學生罷課。
蒔康橋很快被叫進校長室,但他依舊輕裘緩帶,好整以暇。整個校長室,只聽見崔老師一個人的惡語連篇,不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開始帶著慌亂和掩飾。
校長被她震得耳膜生疼,最后只說了一句話,“小崔啊,我們學校對升學率可是很看重的,你帶的班級要是因為英語成績拖后腿,我也不能再留你了啊。”
崔老師就此被迫終結了她的女魔頭獨|裁時代,開始規規矩矩地上起課來。可她對蒔康橋的怨恨卻與日俱增,連帶著聞書遙,一起仇視。
聞書遙也不愿意再上崔老師的課,她講課的水平還不如自己做練習冊學得明白。雖然崔老師大赦天下了,可冷馨然還是因為慘不忍睹的成績被她頻繁趕出教室,在走廊罰站。
冷馨然走出教室,兩腳還沒站熱,聞書遙就在同學們驚異的目光中跟著走出來。聞書遙看著冷馨然,輕輕笑了笑,與她并肩而立。她說:“馨然,我來陪你,反正崔老師的課聽與不聽對我來說都一樣。”
冷馨然被她這股學霸的傲氣所折服,更被她患難與共的從容所感動。走廊罰站這件事對冷馨然是家常便飯,可聞書遙卻還是頭一次,冷馨然怕她難為情,有點內疚地望著她。
可聞書遙卻悠閑地倚著暖氣,將被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朵后面。
冷馨然忽然覺得很幸福,仿佛罰站這件事也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聞書遙顧忌著她的感受,一次也沒有提起上次在冷馨然家門口發生的事情,冷馨然便也不過問聞書遙父母離婚的緣由。她們都知道彼此心里有一個不能見光的秘密,這秘密關乎于尊嚴,關乎于驕傲。
兩人正在曬著太陽,走廊里傳來腳步聲。
聞書遙轉頭,看到單梓唯帶著青草和泥土的香氣迎面走來。他有點詫異地盯著兩個女生,賤賤地問:“還沒下課呢你們就跑出來,是為了搶著上廁所嗎?”
聞書遙沒理他,冷馨然只好替她回答,“崔老師讓我們罰站,站到下課。”
“我靠,站他媽毛線。”單梓唯順口就罵了一句。
隔著窗玻璃,他與崔老師四目相對,正在教室里來回逡巡,盯著同學們練習背課文的崔老師立刻沉下臉。自從上次罷課事件以后,單梓唯就徹底不上她的課……當然,他也不怎么上別的老師的課。
單梓唯無視她的目露兇光,將手里的籃球猛然往地上一拍,彈起來的時候直接砸在窗玻璃上,“咣當”一聲,崔老師嚇個半死。
單梓唯不等崔老師沖出教室罵人,連忙說:“別杵在這里像兩根柳條一樣了,我帶你們出去見識見識什么叫天高海闊。”他伸手去拉聞書遙,可被她輕巧地躲過去了。
單梓唯嘆口氣,只好隨機應變,抓起冷馨然的手就跑。
“你們幾個簡直造反了!”崔老師抖動著一身肥肉,像個斗牛般沖過來。聞書遙見狀跑得飛快,幾個箭步就超過單梓唯,轉眼消失在樓梯。
單梓唯和冷馨然不禁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聞書遙的確有做壞學生的潛質。
單梓唯帶聞書遙和冷馨然去溜冰場,休息區的玻璃窗外,很多孩子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花樣溜冰,像一朵朵盛開在冰面上的芍藥花。冷馨然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連冰鞋都不會穿。
聞書遙踩著冰鞋溜到她身邊,想幫她穿鞋,但單梓唯搶先一步。單梓唯半跪在冷馨然面前,接過她手里的鞋帶開始穿鞋孔,動作熟練利落。
冷馨然眨著眼睛,抿著嘴角。像她這種有點內向又不太說話的女孩,很難讓人感知她的心理活動,分不清是在靦腆還是在生氣。
單梓唯幫冷馨然穿好冰鞋,看了聞書遙一眼,不禁笑出聲,他說:“你系攜帶的手法好奇怪,正好和別人是相反的,一看你這人就天生反骨。”
“我這粗糙的笨手系出來的蝴蝶結怎么能和你相比,單大公子天天幫女孩系鞋帶,當然熟能生巧。”聞書遙說完就獨自一個人向場內滑去,纖細的身影仿佛是湖面上的鶴。
“她這是在吃醋嗎?”單梓唯突然笑得賊兮兮。
冷馨然沒有回答,只是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角,半天才說:“那個……單梓唯,我不會滑冰。”
“沒事,很簡單的,我來教你。”
冷馨然恍恍惚惚地跟著單梓唯手牽手滑行在透著涼氣的冰場中,她害怕滑倒,單梓唯便雙手環抱住她的腰,將下巴貼在女生的柔弱無骨的肩膀上。離得那么近,冷馨然可以聞到他身上煙草和洗衣粉的香氣,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像只害羞的小鹿般低下頭,單梓唯在她身邊說什么她一句也沒聽進去。
聞書遙回過頭剛巧看到這一幕,心想冷馨然這是要遭單梓唯毒手。她可不能眼睜睜地目睹自己的好朋友淪陷陣亡,于是連忙飛撲過來,一巴掌拍在單梓唯的后背。
她沒好氣地瞪著單梓唯,好像對方欠了她八萬塊,“場邊有教練會教馨然的,你別在這里誤人子弟,礙手礙腳。”
“教練滑的又沒有我好。”單梓唯不屑地揚起嘴角。
聞書遙一看到他這副自負的嘴臉就想替天行道,她頓時感到全身充滿斗志,“喂,你敢不敢和我滑一圈?”
單梓唯稍微一愣,眼里波光流轉。他貼近聞書遙,染了桃花色的雙唇幾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他說:“好啊,要是你輸了,你就親我一下。”
“流氓!”聞書遙穿著冰鞋都想給他一腳,她留給他一個鄙視的白眼,飄然而去。
單梓唯立刻跟上去,他挺拔的身影,白皙的臉龐在溜冰場里極為醒目出挑。單梓唯身輕如燕地貼著地面,緊緊跟在聞書遙身后,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就像聞書遙是他的囊中之物般自信。他們兩人很快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引得大家紛紛側目。
“年輕真是好啊。”冷馨然聽到身邊的一對中年夫婦感嘆道。
她有點尷尬地站在場邊,進退維谷,生怕不小心跌倒。冷馨然注視著在場內蹁躚飛舞的兩人,感到他們是如此般配。她忽然覺得特別沒有意思。
直到最后,單梓唯也沒追上聞書遙,不過聞書遙自己也看出來了,他是有心讓她。所以當單梓唯提議下一站去保齡球館的時候,聞書遙沒有拒絕,倒是冷馨然興致不太高的樣子。
兩個女生坐在休息椅上聊天,單梓唯一個人打得火熱。冷馨然喝著飲料,忽然抬頭瞥見門口走進來一群人,她手一抖,險些將飲料瓶打翻在地。聞書遙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到是那天把冷馨然推入河里的高年級女生。
“馨然,沒事的,她們不敢拿你怎么樣。”聞書遙安撫道。
單梓唯站起身向那邊望過去,只見幾個女生興高采烈地沖他揮舞著手臂,含情脈脈。單梓唯露出迷茫的神色,戳戳身邊的聞書遙,“那些女孩子你認識?她們好像在和你打招呼。”
他的話又讓冷馨然差點嗆到,可聞書遙已經開始學會習以為常,她用戲虐的眼神望著單梓唯,“她們不是和我打招呼,能讓女孩們乍驚乍喜的就只有閣下。”
單梓唯想了半天,愣是沒想起來這幾個女生是誰,便放棄。
冷馨然不動聲色地盯著遠處,雖然臉上有點怯懦,可眼里卻燃燒著火焰。她下意識地咬著嘴唇,雙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相互揉搓著。
聞書遙看到她這個樣子,不禁想起堆滿座位的黑白碎紙片,想起掙扎在粗壯胳膊間近乎恐怖的叫喊聲。聞書遙知道冷馨然的成績之所以會這么差,不是因為她蠢笨,而是因為她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徹底放棄自己了。
那一刻,聞書遙心里充滿悲涼和苦澀,同時也升騰起一絲希望——如果自己真的把冷馨然當成朋友,就應該拉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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