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等翟墨反應過來的時候,對面的四位青年才俊已經將話題從唐詩宋詞轉移到歐洲文藝復興,并就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究竟誰的藝術成就更高展開了激烈的爭執。
這面紅耳赤的場面頗有菜市場大媽間討價還價的抵死相拼,翟墨冷汗直冒,生怕他們中有誰一個激動,站起來把滿桌子的菜給掀翻了。
像翟墨這種沒學過多少文化課的藝術生,一直都對“青年才俊”這種生物懷有發自肺腑的尊敬和崇拜,覺得他們怎么著也要像徐志摩,郁達夫那樣迎風而立,吐氣成詩,把天邊的彩云化成故都的秋。就是不能滿腹經綸,至少也要對得起“俊”這個字,再不行好歹也要是個青年吧?
然而眼前的這四位仁兄,一個馬臉象鼻,一個地中海齙牙,一個挺著懷胎八月的啤酒肚,還有一個……額,至少也年過不惑了吧?
所以翟墨此刻特別佩服榴蓮酥,她居然還能左手大閘蟹,右手雞翅膀,吃得天昏地暗,滿嘴流油。這心里素質,簡直讓他肅然起敬。
啤酒肚猛然一拍桌子,想以體重決勝負,他說:“拉斐爾寫了《神曲》,這是一部劃時代的史詩巨作啊,他是意大利的第一個民族詩人啊!”
翟墨差點沒把嘴里的香檳噴出來,他弱弱地接了一句,“《神曲》好像是但丁寫的吧……”
話音剛落,全場肅靜,只有榴蓮酥大快朵頤的咀嚼聲依舊在旁若無人地進行著。
翟墨被四位青年才俊瞪得心慌,轉頭又看到一雙鷹眼——如果說眼神能殺人,翟墨從一踏進蘇宅就已經被蘇文明的視線刺成蜂窩煤了。
其實吧,他覺得自己的表現也沒有那么差。不就是剛進門的時候碰碎了玄關處的唐三彩花瓶嗎?“哐當”一聲,立刻就把整個蘇宅都驚動了。可翟墨覺得委屈,就他這身高,都能把花瓶撞倒,只能說它擺放的實在不是地方。
榴蓮酥倒是滿不在乎地瞥一眼,拍手稱快,“撞得好,這是蘇文明最喜歡的花瓶。一流氓學人家附庸風雅,活該他買一個碎一個。”
翟墨只覺心里有愧,連忙道歉,迎面便撞上蘇文明的黑臉。
這是一個不怒自威,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左眉骨處有一條刀疤,穿越整張臉斜斜地延伸到右臉頰,這道刀疤殺氣騰騰,讓他看起來仿佛從地獄歸來的惡鬼。
翟墨語無倫次地說著“對不起……伯父好……”,可對方直接將他忽略成空氣。
為了挽回好感,翟墨只有在開飯前絞盡腦汁講著暖場的話,這對他來說真是比登天還難。他挖空心思地討好著葉婉言,夸她年輕漂亮,一點也看不出來有榴蓮酥這么大的女兒。
結果飯桌上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榴蓮酥將茶杯狠狠摔在他面前,笑得極為詭異,她說:“這個女人不是我媽,她就是暖床陪|睡的!”
“蘇曉槿,你胡說八道什么!”蘇文明怒聲呵斥。
葉婉言卻不在意,依舊笑容優雅,只是淡淡地說:“我是曉槿的繼母。”
翟墨汗流滿背,心想我靠,榴蓮酥你這不能怨我,不知者無罪啊。就這樣,他在踏進蘇宅不到十分鐘,已經將姓蘇的一家三口得罪個遍。
他本來想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裝尸體,可一不留神又成為滿場焦點。啤酒肚用一雙標準的瞇縫眼審視著翟墨,“這位同學,請問你是什么專業的?”
“啊……我是學藝術設計的。”翟墨聲若蚊蟲。
“就是畫畫的吧?”啤酒肚的口氣好像在說“就是江湖賣藝的吧?”
他砸吧砸吧厚嘴唇,“哎,現在的年輕人學習不用功,就總考藝術生,以為在大學里面混個四年拿個畢業證,出來后就是個畫家,演員了。其實有多少人一畢業就是失業,在家蹲幾年又變成啃老族,都說上大學沒用那要看你怎么利用時間和資源了。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這樣勤奮好學,思想上進的。”
翟墨望著他搖晃的啤酒肚,只能虛心受教。
地中海不屑地掃啤酒肚一眼,轉頭問吃地渾然忘我的榴蓮酥,“剛才光顧著我們說了,真是失禮。那個蘇小姐,你平時喜歡看什么書啊?”
榴蓮酥吐著大閘蟹的殼,氣定神閑,“我也就看看《金|瓶梅》,《肉|蒲團之官人我要》什么的,我見你頭發禿成這樣,估計平時看這類書應該比我多。大叔,你應該補腎了,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啊。”
地中海頓時萎在椅子上,半天沒敢再吱聲。
馬臉象鼻一看競爭對手被大小姐嫌棄,連忙趁勢追擊,“蘇小姐真是會開玩笑,一看你就是淑女,清水芙蓉似的。”
也難怪他會有這種錯覺,榴蓮酥今天扎著馬尾辮,戴著黑框眼鏡,運動服帆布鞋,活脫脫的清純可人大學生形象。
可她說起話來依舊是令人大跌眼鏡,她說:“我平時也就看看島國動作片,打打野戰,吸吸白|粉,再找比我小的玩玩一夜情。不過我的要求很挑剔,你是沒指望了,你臉太長腿太短,這種男人不是陽|痿就是三秒。”
蘇文明在一旁實在聽不下去了,“蘇曉槿你閉嘴!”
“不礙事,蘇小姐說話幽默風趣。”年紀最大的那個才俊見狀主動充當和事佬,他笑得像個抽風的狐貍,“哈哈,蘇小姐對愛情很有見解嘛,像你這么思路清晰的女孩子現在可是很少了。”
“愛情,哈。”榴蓮酥搖頭晃腦,“老伯你別逗了,你女兒都快和我一樣大了還在這里和我談情說愛。你要談也行,我就一句話,再有錢的男人都要跪在女人兩腿之間,再漂亮的女人也要在被男人壓在身下,男女之間就那回事。”
才俊臉漲得通紅,連忙求救般望向葉婉言。
葉婉言坐的像個千軍萬馬都攻克不了的碉堡,玫瑰色的香唇飲啜一口的杯中的茉莉花茶,熱氣中美得好像不似人間。
她心平氣和地說:“曉槿,雖然牛先生離過婚,但他是歸國華僑,在外國有上千萬生意,還畢業于國際名牌大學。上些歲數的男人才懂得疼人,你還年輕不懂事,可說話要有分寸。”
“然后呢?”榴蓮酥不動聲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而這位馬先生,楊先生,茍先生,”葉婉言指若春花,依次指著馬臉象鼻,地中海和啤酒肚,“他們的學歷都是研究生以上,個個才學兼備,年輕有為。曉槿你也知道自己的情況,與其在外面和來歷不明的男孩傳出不堪入耳的話,還不如趁早找個如意郎君訂婚,你也不小了,也該玩夠了。”
翟墨環顧四位青年俊才盛氣凌人的面孔,不禁在心里一聲長嘆,這簡直就是牛頭馬面,掛羊頭賣狗肉。葉婉言果然不是榴蓮酥她親媽!
榴蓮酥放下手里的半個螃蟹,用閃著油光的手背一抹雙唇,忽然仰天大笑起來,笑得翟墨膽顫心跳。
榴蓮酥冷冷地注視著葉婉言,“葉阿姨,你這樣為我著想,我真是感動得無底投地,熱淚如尿崩啊!你這么賣力替這幾個歪瓜裂棗說好話,怎么著,和他們睡過了?”
她又望向四大金剛護法,“我告訴你們,你們可得小心點,這女人以前是全城最大夜|總會的頭牌,睡過她的男人車載斗量,誰知道她有沒有什么傳染病。你們以為自己偷著寶了,卻不知道是個白骨蜘蛛精,被吸干凈血還要把她供成菩薩拜!”
“咔嚓”一聲,蘇文明手中的水杯忽然間碎開,可他一點也不覺疼。這個徒手捏碎波爾多酒杯的男人像頭盛怒的雄獅,一躍而起,“蘇曉槿,你這是什么態度,快向你媽媽道歉!”
“她不是我媽媽,我媽媽早就死了!”榴蓮酥毫不畏懼,順手將面前的盤子一把掀到地上,濺臟了葉婉言的白衣勝雪。
葉婉言沒有顧忌自己裙擺上的污漬,而是連忙呼喚傭人拿藥箱,給老爺止血。四大青年才俊見這陣仗面面相覷,翟墨嘗試伸手去拉榴蓮酥,但差點被她一胳膊肘撞瞎眼睛,只好放棄。
蘇文明像陣呼嘯的龍卷風,從桌子對面直奔榴蓮酥,他周身充滿狂暴的氣場,讓人不寒而栗。
他用兇眼怒視榴蓮酥,“蘇曉槿,我和婉言準備這場相親也是為了你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都干些什么?現在的女孩哪個不是想飛上枝頭?可你倒好,身為我蘇文明的女兒,凈和那些不著調的流氓混混在一起。你不要臉我還要臉,你是不是真想哪天搞大肚子把瀧商會的臉全部丟盡才滿意?”
翟墨躲避著蘇文明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不著調的流氓混混”這個行列中,不過要是被蘇文明知道他是翟亦寒的兒子,估計又要被冠上“敗家子二世祖”的雅號。
榴蓮酥仰頭望著這個面如惡鬼的男人,隔著眼鏡片都能噴出熊熊烈焰,她嘲諷地笑了,“蘇文明,你不過是個拉皮|條的,還在這里裝什么成功企業家?你還知道要臉啊,你要是真的有骨氣十年前就不應該把自己的老婆推出去接客,更不會讓她慘死在那些嫖|客的手里!”
“你他媽再敢說一句試試!”蘇文明向前走了一步,他給她最后的警告。
“蘇文明,你講話文明點行不行?三句話不到就露出老流氓的本性來。你覺得我臟,我不要臉?那你身邊那個女人是什么,她和你結婚這么多年外面的姘|頭數都數不過來,你頂著滿頭綠光,早就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話音剛落,榴蓮酥的耳朵邊忽然沒了任何聲響,她只感到一陣蜂鳴,眼前閃過刺眼的金色。她便知道蘇文明對著她的右臉給了一拳,暴烈而兇狠。這個男人生氣了,提起死去的媽媽他沒動怒,說到葉婉言倒是來勁了。
哈哈哈。榴蓮酥在心里冷笑三聲。
然后她一腳揣在蘇文明的膝蓋上,連同腳尖和帆布鞋的鞋尖都隨著這個撞擊打了個冷戰。
榴蓮酥驟然爆發,她從桌上抄起一盤龍蝦就朝蘇文明的方向揮過去,大廳里面頓時亂成一團。
翟墨沖了上來,想要去拉扯榴蓮酥,失控的榴蓮酥根本沒有看到蘇文明此刻的神情有多可怕,他是個父親,但也是久經沙場的黑道老大,他怎么可能容忍有人當眾讓他如此難堪?
四大才俊嚇得面如土色,縮在一旁動也不敢動。保鏢和傭人拉住蘇文明,緊張地叫嚷著,“老爺,千萬別傷了大小姐!”
翟墨拼盡全力攥著榴蓮酥的胳膊都沒好使,也不知道這個纖細的女孩身上哪來的這么大力氣。
大廳里面杯盤齊飛,熟透的海鮮漫天起舞,景象頗為壯觀。翟墨腳下一滑,坐在一地的蒜蓉扇貝上,一只張牙舞爪的螃蟹從天而降,正好落在他頭頂。
還沒等翟墨把這只唯恐天下不亂的螃蟹拿下來,就在混亂中看見蘇文明的拳頭即將再度打在榴蓮酥的臉上,他想都沒想就連滾帶爬地飛撲上前,替榴蓮酥承接這生猛有力的鐵錘。口中頓時一片腥甜,翟墨和魷魚一起飛了出去,重重得摔在墻角。
他想起那年在衛生間被傅滿田一擊降龍十八掌釘在墻上的情景,沒想到過這么久,自己還是這么弱……翟墨吐著血,真是滿眼悲涼啊。
“翟墨!”榴蓮酥從混戰中蘇醒,連忙奔過來。
她怔怔地望著男生破裂的嘴角,青腫的臉頰,下顎上全是血,也就是在這一刻榴蓮酥才感到害怕。
她和蘇文明之間的爭斗從她十歲那年就開始,他們彼此用最惡毒的話傷害著對方,毫無顧忌地用語言的刀尖戳著對方鮮血淋漓的傷疤。
這個男人曾為了制伏她,為了讓她低頭,將榴蓮酥像一個圖釘般死命按在墻壁上,也曾將她關在衛生間內一天不給她飯吃。可是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動手打過她。蘇文明一直自覺愧對女兒,所以平日里還是盡可能得放縱她,原諒她。
但現在,榴蓮酥敏感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不同了。
她轉頭望向葉婉言,只見這女人正扶著氣喘吁吁的蘇文明,小心翼翼地為他包扎傷口。滿臉的溫柔疼惜,賢妻良母模樣,再狂暴蠻橫的男人都要沉淪在這片柔情似水中。榴蓮酥忽然想起母親,她以前不也是像現在這樣呵護著,照顧著蘇文明嗎?
爸爸,你可還記得?
口腔里一陣苦澀,眼淚便落下來,榴蓮酥咬著牙,絕對不能讓自己在這對男女面前流露出軟弱。
“你滾,我不想再見到你,以后都再回來了。”蘇文明的眼睛里面布滿血絲,他的喘息聲依舊沒有平復。
“好,我滾,你以為我想看到你和這只蜘蛛精嗎?”榴蓮酥拉起地上的翟墨,轉身就向玄關走去。
翟墨被她拽著,覺得現在的局勢或許還可以挽救一下,于是便婉言相勸,“榴蓮酥,你就這么走了,不太……合適吧?”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倒是激起榴蓮酥的滿腔悲憤。榴蓮酥輕笑一聲,又回過身去。
她說:“我就冷笑著,著看你怎么死在那個女人手中!”
當時的榴蓮酥恐怕絕對不會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將來一語成讖。而這一次,也是她此生和蘇文明的最后一次見面。這樣的荒唐絕頂,混亂不堪。
可眼下,榴蓮酥只想盡快離開這里,她害怕自己再待下去就會當場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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