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北方的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前幾天剛下過雪,路面開始結冰。單梓唯蹲在馬路邊上,守著垃圾桶,從翟墨手里接過便利店買的關東煮就開始吃。
翟墨透過朦朧的熱氣,一邊嚼著甜不辣一邊說:“你干什么貼著垃圾桶吃東西,離的遠點它又不會跑了。”
翟墨本來以為單梓唯還會像剛才那樣說他多管閑事,可少年卻抬起頭,認真地回答,“我以前認識個女孩,她每次吃東西的時候都喜歡蹲在垃圾桶旁邊,說這樣有安全感。”
單梓唯輕輕笑了,燈光下的俊美面龐變得溫和柔軟,“她那個人,極度缺乏安全感,對任何人都充滿懷疑和抵觸。偏偏又死要面子,驕傲得不得了,自尊心那么強,不吃虧才怪。”
翟墨還是第一看到這樣的單梓唯,油畫一般精致的眉眼含著陽光般的溫柔,笑容干凈清澈,讓人頓覺明朗。
單梓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道路對面的一對年輕情侶,女孩怕路滑摔倒,男孩就緊緊牽著她的手,亦步亦趨地帶著她慢慢走。單梓唯笑著笑著忽然皺了一下眉頭,他的眼神有點飄忽,有點悲傷。
“她的平衡感很差勁,一到下雪就不敢出門。不認識我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走的小心謹慎,摔倒了也忍著痛爬起來。其實她不知道,拉著她的手走在雪地里面的感覺很美好,她的手總是冰涼,她說手腳冰涼的人天生就不被人喜歡……”
單梓唯沉浸在回憶里面,翟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他只是覺得這樣的單梓唯有幾分孤單和脆弱,和前幾天在衛生間里面狂毆傅滿田的暴力少年判若兩人。
翟墨一想起伏地魔就頭疼,其實他心里也明白,這幾日單梓唯之所以會和自己混在一起,就是擔心伏地魔會隨時殺過來。雖然學校里面一直是風平浪靜,但很明顯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假象。
然而怕什么就來什么。
單梓唯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隔著那么遠,翟墨都能聽見傅滿田在電話里囂張跋扈的聲音。單梓唯不動聲色,只是說了句“好”便掛斷電話。他站起身,將關東煮扔進垃圾桶,走向自己的摩托車。
“喂,你去哪里?”翟墨連忙跑過去。
“去赴鴻門宴。”
“是傅滿田找你對吧,我和你一起去。”翟墨昂首挺胸。
單梓唯好像沒聽見般戴上頭盔,“沒你什么事,我和他說了就我自己。你還是回家睡覺去吧。”
翟墨知道單梓唯想一個人攬上身,可怎么說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翟墨當下一咬牙,寧肯身首異處,不能獨自茍活。
他信誓旦旦,“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去冒險……額,雖然我也沒有什么用,但至少要是打起來,可以幫你擋擋拳頭。”
單梓唯笑得風流倜儻,隨手一指,“那你坐上來吧。”
“你不是想開摩托車去吧,路面這么滑,我怕還沒到地方咱們倆就命喪途中。”
“你都打算單刀赴會了,還怕出師未捷身先死啊。橫豎都是死,走吧!”他拍拍翟墨肩膀,一副云淡風輕的安然神態。
翟墨只好硬著頭皮上車,驚心動魄地看著單梓唯把摩托車騎得像越野車。他這小心臟跳得震耳欲聾,差點沒從嘴里蹦出來。好在單梓唯沒有因為失戀讓他陪葬,最終他們還是安然無恙地抵達終點。翟墨不禁抹了把冷汗。
翟墨剛從劫后余生的恐慌中喘口氣,又被眼前的場面鎮住了。
展現在他眼前的是城內頗負盛名的私人會所,門口站著一排黑衣保鏢,和香港黑社會的堂口分舵一樣。保鏢接過電話就瞪他們一眼,示意兩人跟著自己。
翟墨這人天生就是宅男屬性,向來不跟著他爸爸媽媽出席任何飯局和宴會,所以基本上和從封閉山區出來的土狍子是沒有區別的。他一路屏聲斂氣,好像單梓唯的小跟班。
單梓唯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便對他進行基本的普及教育,“這間會所里面一樓是俱樂部,二樓是賭場,三樓是歡場,四樓是冰室……”
“冰室?”翟墨踴躍發言,“這里有旱冰場?”
單梓唯翻了個白眼,差點沒被他氣死,“白|粉飄飄,人間仙境,你要不要去看看?”
“還是不要了,我不會滑冰。”翟墨果斷地表達了拒絕,接著他又問:“那我們這是去幾樓?”
“五樓,墳場。”單梓唯冷笑。
等他們坐電梯到了五樓,翟墨才明白原來這一層是VIP包間。伏地魔就坐在最里面的房間恭候大駕光臨,他身邊站著十幾位彪形食死徒。傅滿田抽著小煙,依舊笑得滿臉油光,精神煥發。
“你們還真敢來,算你他媽有種。”
單梓唯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長腿搭在茶幾上,笑著說:“傅大少爺還真是思慮周全,選了這么個醉生夢死的地兒來招待我們。怎么樣啊?今晚準備了什么花招,你都使出來吧。”
傅滿田瞇起眼睛盯著神態怡然的單梓唯和略顯慌張的翟墨,大有將兩人的性命攥在手心里的睥睨姿態,“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這里就是我傅家的地盤。我要你們怎么死你們就怎么死,你們今天進來就別指望能四肢健全地出去!”
“好,我就坐在這里,看你今晚怎么弄(neng)死我倆。”
翟墨本來繃緊神經,可聽到單梓唯的話后不由自主地笑出聲。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吵鬧聲。翟墨伸長脖子一看,會所樓下不知何時來了好幾輛車,雷克薩斯,沃爾沃,寶馬,保時捷……聲勢浩大地堵在門口。傅滿田接到樓下保鏢的電話,氣得火冒三丈,“什么叫有這里的永久VIP會員卡,什么叫都是熟客?老子不讓他們上來誰敢上來?”
話音剛落,包間門就被推開,走進來的一群年輕人個個衣裝鮮亮,貴氣逼人。他們不約而同地直奔單梓唯,異口同聲,“梓唯,你沒事吧?”
傅滿田立刻辨認出這些人的確是會所里面的常客,都是城里有點地位和身份的二世祖。今天老爺子不在這里,出了亂子他可負不起責任,傅滿田只好起身招呼客人,并對單梓唯的身份產生懷疑,我擦,這小子到底什么來頭?
正巧此時,有群客人從門口路過,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西裝筆挺,發絲抹得油光閃爍。傅滿田看到他立刻笑容滿面地沖過去,點頭哈腰,比見了親爹都親。
男子和傅滿田寒暄著,無意間看到單梓唯坐在沙發上,便笑著說:“呦,梓唯你也在啊?”
單梓唯彬彬有禮地走上前,以無懈可擊的笑容和氣度完美地詮釋了何為名門望族,大家風范。
他與男子好像兩國要員與使臣一般親切地握手言談,就當前的國際形勢與社會民生問題發表彼此的見解,然后暢談了一下本城的經濟狀況與股票走勢,最后男子以官方口吻恭喜單梓唯他爸爸升到帝都任職的喜事。聽得傅滿田在一旁云里霧里,直到最后才弄明白單梓唯的身份,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小傅,我看你們年輕人倒是很投緣嘛,這是玩什么呢?”男子環顧屋內的兩方人馬,無視隱隱透出的殺氣,四兩撥千斤地問道。
傅滿田一時語塞,求助般望向單梓唯,就快給他跪下了。
單梓唯心領神會,用眼神示意他免禮免禮。然后走過去,好像肝膽相照的鐵哥們般搭上傅滿田的肩膀,擺出“我們從小是穿著一條褲衩長大”的神情,“我和滿田是同學,他邀請我和朋友們過來玩。滿田這人真是沒話說,特仗義,他說以后我們來這里,根本不用花錢,全都由他請客。”
他沖傅滿田笑得搖曳生輝,“你說是不是?”
傅滿田眼里冒著火,心里淌著血,嘴里卻響亮地答著好。估計他已經在腦子里將單梓唯挫骨揚灰無數遍了。
翟墨站在一旁松口氣,這一仗終究是有驚無險。
后來他才知道,單梓唯的爸爸單辭遠是半年前剛從本城調往帝都的,不過在他走之前就已經和單梓唯斷絕父子關系。單辭遠除了留下一棟房子和幾千塊錢的現金,連根頭發都沒給單梓唯留下。這也要怪單梓唯初三那年玩得太狠,進出警察局比去學校還勤快,差點就因為謀殺未遂坐牢。
不過眼下,單辭遠是高調地走了,他兒子卻要在這里一切從頭開始。單梓唯初中的時候凈和一群流氓地痞混,如今年歲漸長,人也就開竅了。交的朋友檔次不止高了那么一點點。
不過翟墨還是覺得,單梓唯身上天生就有一股匪氣,他確實有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潛質。
傅滿田從那以后在學校里見到單梓唯掉頭就走,避如狼虎。單梓唯倒還是一副蔫蔫的樣子,終日泡在畫室干什么都提不起勁。
翟墨以為他就要這樣懷揣破碎的戀情清心寡欲,獨自哀傷。
可高三那年,單梓唯突然宣布他結婚了。還沒等翟墨震驚完畢,兩個月后,單梓唯又告訴他自己離婚了。神六上天都不帶這么快的吧?這閃婚閃離的速度讓人應接不暇,更何況翟墨他還是個連初吻都沒獻出去的純情處男。
所以當單梓唯輕描淡寫地說這件事的時候,翟墨差點沒一畫板拍死這個害人不淺的妖孽。
“為什么離婚?”翟墨義憤填膺,口氣好像新娘她大哥。
單梓唯揮舞著“芊芊玉手”,也不知在畫布上涂著什么,說:“她嫌棄我有紋身。”
“那你洗掉不就行了嗎?”
“我怕疼。”單梓唯一臉無辜。
“我要是那女孩她家親戚,就是冒著殺人償命的重罪都得把你往死里打。”
單梓唯輕輕擦掉翟墨噴在自己臉上的口水,搖頭晃腦地轉移話題,“我覺得我這個人吧,就是一天煞孤星,不太適合和女孩子交往。所以我打算自己一個人孤獨終老,反正有你陪我。”
“我靠,單梓唯,你今天把話說清楚,你要皈依佛門關我什么事?我可是要生兒育女,造福社會的人。”
單梓唯自動忽略他的美好幻想,翻了半天書包才找出十塊錢。他說:“我這個月就剩這些錢了,走,請你吃飯。麻辣燙還是羊肉串,你選。”
很久以后,翟墨才知道單梓唯胳膊上紋的是“WSY”,而他真正離婚的原因是因為新婚妻子實在無法忍受自己丈夫依舊保留著前任女友的痕跡。那個紋身就像埋入肌理的誓言,一生一世,為你所有。
最終單梓唯選擇留下紋身,所以他的初婚以失敗告終。
那晚在秋海棠之都的后巷,翟墨看見單梓唯和聞書遙接吻,才猛然意識到“WSY”就是聞書遙。他想起剛開學的時候,單梓唯去校門口溜了一圈,回來后就笑得春波蕩漾,他說:“翟墨啊,看來我又要重出江湖了。”
于是吃了三年齋菜的紅粉教主再度披掛上陣,在L大學牽起一場新的腥風血雨,便有了后來“人人都愛單梓唯”的校園盛況奇景。
其實那天,單梓唯在公告欄上看到了聞書遙的照片。翟墨覺得他之所以會在學校里面搞那么大陣仗,不過是一種挑釁的手段。他要讓聞書遙知道,即便過去五年,自己依舊是炙手可熱。他想逼聞書遙主動現身聯系自己,可對方依舊不動如山,比他沉得住氣多了。
“所以聞書遙,我覺得梓唯他依舊很喜歡你。甚至說這五年來,他最喜歡的人始終是你。”
(https://www.dzxsw.cc/book/8188/504709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