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你怎么看呢？”衛(wèi)元朗送柳清風(fēng)回府，路上便迫不及待地詢問他的意見。

        “六王爺指的是原姑娘么？”柳清風(fēng)面露微笑，一雙飽看世情的老眼中流露出洞悉一切的通透明達(dá)，“王爺莫不是有意聘她為妃吧？”

        衛(wèi)元朗面上微赧，柳清風(fēng)看了他一眼，心中雪亮。

        “這小姑娘果然很不錯，既有女子的天真爛漫，又有男子的灑脫率直，最特別的是小小年紀(jì)竟然有飽經(jīng)世情的豁達(dá)，真是難得。只是……”

        衛(wèi)元朗聽得柳清風(fēng)對隨心的評價很高，十分歡喜。可是柳清風(fēng)最后那一轉(zhuǎn)卻讓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問道：“只是什么？”

        柳清風(fēng)道：“只是她并非出身世家，王爺想要聘她為妃，怕是困難重重啊。”

        衛(wèi)元朗一聽，心沉了下去。道：“這本王也知道，所以才要請先生前來先看過，這樣的女子本王實在不愿放過，，還望先生在母妃面前幫我美言。先生曾救母妃性命，先生的話，母妃一定聽得進(jìn)去。”

        柳清風(fēng)道：“這小姑娘，老夫也很喜歡，幫王爺美言自無二話。只不過就算是娘娘愿意，皇上那一關(guān)怕也不好過啊。”

        衛(wèi)元朗道：“這個我自有辦法。”

        柳清風(fēng)見衛(wèi)元朗勢在必得的樣子，暗中皺起了眉頭。衛(wèi)元朗要娶原隨心為妃，他自然樂觀其成，這兩人他都很欣賞，觀二人的性情也頗相投，如果真是結(jié)為夫婦，應(yīng)當(dāng)會是恩愛夫妻。不過，就他今日觀他二人間的神情舉止，恐怕是襄王有意，神女無情。那原隨心雖然與衛(wèi)元朗言笑晏晏，但觀其神色她待衛(wèi)元朗不過是朋友之情，就是那個護(hù)衛(wèi)，她待之都比衛(wèi)元朗多幾分親昵。只是衛(wèi)元朗一向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怕是不曾想過會被人拒絕，這話就算他想提點衛(wèi)元朗，怕他也是不會相信。罷了，希望是他多慮了。

        衛(wèi)元朗送柳清風(fēng)回府后，又在他府上盤桓良久。出門之后方發(fā)覺天上已飄起了雪花。

        下雪了，今年的這第一場雪，下得似乎太晚了些。

        深夜。

        燕十三反復(fù)琢磨日間所遇之事。那人確是“拈花公子”秦春山，這點是斷不會錯的。可是當(dāng)日在寧安，自己明明一劍封喉，取了他的性命，這也是萬萬不會錯的，別離劍下也絕無不死之魂。難道，那日自己所殺的秦春山竟然是有人冒充的么？還是不對，那日之人是若柳舊識，既曾為愛侶，又是切齒痛恨之人，這樣的人是斷不可能錯識的。那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錯呢？

        本來，他打算趁隨心睡下后，去恭王府探探，可惜隨心硬拉著他陪她下棋，竟是死活不放。沒奈何他只能多輸幾盤給她，博卿一笑。待到隨心睡下，天空已是白雪紛飛，大雪之下，行蹤不便隱匿，他只得放棄。

        燕十三反復(fù)思量，卻百思不得其解，心頭甚是煩惱。他做殺手這許多年，還從未出過如此紕漏，這要是傳出去，他別離劍一世英名盡毀，而且也無法向若柳交待。他站起身，推開窗戶，望向外面的別館花園，園中靜謐無聲，只有雪花不斷盤旋飛舞，將萬物裝點成一片銀白。隨心的屋子就在他的隔壁，他可以聽到里面?zhèn)鱽砑?xì)微舒緩的呼吸聲，心中一暖，想到了隨心并不喜他殺人。唉，罷了，殺手的名聲又何須在意，這件事么，就不必再想了。望著茫茫白雪，萬物悄然。燕十三暗忖：或許他是老了，厭倦了那種打打殺殺的日子，能這般陪著隨心，浪跡天涯，想來也是一樁快事。

        忽然遠(yuǎn)處傳來幾聲長鳴，聲如夜梟，與這銀色的夜頗不相襯。燕十三眉頭一皺，從身上摸出那塊許久未帶的面具來，覆在臉上。便如一縷輕煙般消失在別館之外。

        幾個起落過后，燕十三來到一處山坡上。一個黑衣人手持竹管，已經(jīng)在此相候。燕十三在那人三丈開住，道：“你怎會在此？”

        那黑衣人道：“主人見你這段時間銷聲匿跡，擔(dān)心有什么意外，所以差我來尋。”

        燕十三目中微冷，暗忖，怕是又有什么人要殺了。只是尚有些微奇怪，這兩年來，他的生意一向由自己做主，義父也很少過問，他只需要將大部分傭金交給義父就好。可是如今義父怎么會想到要尋他呢？算了，何須多想，有些事見面便知。反正他已想要退出江湖，在義父處也終須有個交待，日后方可與隨心安安心心地四海云游。遂道：“你且回去，告訴義父，我不日便歸。”

        黑衣人點頭，道：“好！我這就回去稟告主人。”說罷，掉頭而去。身影在皚皚白雪中閃了幾閃，便消失不見。

        回到別館，燕十三沒有回自己的屋子，反進(jìn)了隨心的臥房。隨心日間很是疲累，此刻正擁被高臥，睡得十分香甜，面上一派寧靜，嘴角隱約還有一絲笑意。他想去觸摸那一絲笑容，伸出手去，又停在了隨心的臉旁，頓了好一會，終還是忍不住用指尖輕輕摩娑她臉上的那一抹暈紅。入手滑膩蝕骨，溫潤異常，竟是再也舍不得將手移開。他留連良久，方緩緩將手收回。忽然憶起一事：自己要去了結(jié)身后事，那秦春山的問題就還是要先弄清楚，不然，他可是不放心離開隨心。雖然，隨心還是身著男裝，但那秦春山是花叢老手，必然能認(rèn)出隨心是女子。萬一……那即便將來他將秦春山千刀萬剮，亦是于事無補。只是這一回更須謹(jǐn)慎。

        次日，隨心醒來，覺得外面亮得耀眼。想到最近自己愈來愈懶了，今日莫非睡到過午了？起來穿上衣服，正打算出門看看。早就在門外候著的秀兒聽到動靜忙打了熱水，推門進(jìn)來道：“公子，你醒啦。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呢，”說著放下水盆，幫隨心整理衣裳。

        “真的？我說怎么這么亮呢，原來是下雪了。那等一會兒，我們吃了飯打雪仗去！”隨心興沖沖道。秀兒幫隨心把頭發(fā)束好，又用絲帶綁了，扮成翩翩書生的模樣。隨心看了看鏡中的模樣道：“秀兒，多虧了身邊有你，要不然，我連頭發(fā)都整理不好。”

        秀兒道：“這不過是簡單的束發(fā)，要是公子換回女裝，我?guī)凸�子弄個現(xiàn)在最時新的新月髻，一定漂亮極了。公子也是，總不愿穿回女裝，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我還打算給公子做幾身漂亮的衣裳呢。”

        隨心暗道，要是只束個發(fā)的，她還湊合，真要是換回女裝，梳那些個啰里啰嗦的發(fā)髻，她還不要累死？而且只怕是累死了，還不一定出得了門，原來在現(xiàn)代，她也是只會梳馬尾的。至于女裝么，云裳廣袖，她是挺喜歡，但穿起來太煩瑣。更何況長裙委地的，依她的性子，估計走不了幾步她就要摔跤，摔個幾次，再美也要變豬頭。于是笑笑道：“出門在外的，穿男裝方便，你要是喜歡就給自己做幾身衣服好了，要是看中了什么衣服首飾的，也可以跟我說一聲。”

        秀兒忙道：“不用了，秀兒的衣服已經(jīng)夠了。公子可不要再破費了。”

        吃罷早飯，隨心就扯著秀兒打雪仗。秀兒雖然不是什么小姐，但一向以刺繡為生，也是少有運動，平日擔(dān)柴挑水的粗活兒，也有鄰里照拂。更兼天性使然，對著隨心還不敢放開手腳，不一會兒，就被隨心打得是落花流水。連連高呼：“不玩了，不玩了，公子饒了我吧。”

        隨心看秀兒一身的雪，頭發(fā)都亂了，也不好強迫，而且秀兒沒什么準(zhǔn)星。基本上打不著她，而她三兩下就打得秀兒全無還手之力，也太不過癮。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看見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燕十三，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笑，冷不丁得一個雪球沖他砸去。燕十三輕輕抬腳，便避了過去。秀兒見隨心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忙悄悄溜之大吉。隨心雙手連抓，左一下、右一下，到后來根本就顧不上將雪球捏實就丟了出去。燕十三也不還手，任她左丟右砸，只輕輕閃避。奈何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燕十三的衣角也沒沾上。隨心跑得是暈生雙頰，終于停下腳步，喘道：“真笨，跟個武林高手玩什么打雪仗，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停了停，又咕噥道：“也不知道讓我一下，真是的，一點都不好玩，不玩了！”說著，負(fù)氣將手中的雪球一拋，不成想正中目標(biāo)，砸在了燕十三的身上。

        “怎么可能？”隨心呆呆的望著燕十三，黑色的長袍上盛開著一朵潔白的雪花。燕十三面上一派平靜，看不出端倪。隨心卻有些明白了，心中溫暖，走上前去，幫他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道：“我說著玩的呢，你習(xí)武的本能，該閃就閃。要不然，以后再有類似的情況，別人趁機暗算，你反倒是閃不及了，那豈不糟糕？”

        燕十三牽牽嘴角，暗道，這女人想得真多，不過她待自己還真是不錯。

        衛(wèi)元朗昨日離開柳清風(fēng)府第已經(jīng)很晚了就沒再出城。早上起來時，發(fā)現(xiàn)夜里的雪下得很大，擔(dān)心隨心這邊仆人照顧不周，又怕隨心衣服不夠保暖，從王府取了自己的一件銀貂裘匆匆趕了過來。來到花園門口，正見隨心替燕十三拍雪，心中隱約有一絲異樣，不由得看向燕十三，卻見他一臉淡然。衛(wèi)元朗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站在隨心的身后道：“隨心，在干什么呢？”

        隨心此時正在打理自己身上的殘雪，聽到衛(wèi)元朗問話。回過頭來，笑嘻嘻道：“我剛才正和十三打雪仗呢，你要早點來就好了，正好大家一起玩。”

        衛(wèi)元朗一笑：“難怪一身亂糟糟的，頭上都是雪了，玩得這么瘋。”說著，用手幫她拂去發(fā)際上的雪花。

        隨心此時歇了下來，便覺得手有些冷了，將兩只已然凍得通紅的手放到嘴邊直呵氣，并不時互相搓著。衛(wèi)元朗見了，心疼道：“你看你，現(xiàn)在知道冷了吧。”說著將搭在胳膊上的銀貂裘展開，披在隨心的肩上。隨心笑著道了聲謝，便自己接手，系上了帶子。燕十三在一邊看了，心中恍然。

        衛(wèi)元朗道：“好了，雪仗也打過了，現(xiàn)在咱們回屋去，在火邊暖一暖，不要凍著了。”

        隨心點頭，“好。”

        衛(wèi)元朗伴著隨心進(jìn)了屋。來到屋中，婢女們早已經(jīng)升起了炭火，又奉上熱茶，隨心手捧熱茶圍著火盆立時就覺得暖和多了。

        隨心方才玩雪仗，臉上的紅暈尚未消散，這時在火邊一烤，又添了幾分艷色，被銀貂裘一襯，益發(fā)明艷動人。衛(wèi)元朗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隨心，明日讓富春衣莊給你制幾套女裝來，你若是穿上女裝，必定也是天姿國色。這一身男裝，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隨心心道：怎么又來了個讓我換衣裳的？笑了笑：“不必了，出門在外的，男裝方便。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衛(wèi)元朗道：“如今這天寒地凍的，你還要到哪去？在我府上住的不是好好的么？何況，總穿著男裝也不成體統(tǒng)。”

        咦？好像不太對！隨心心中暗道，衛(wèi)元朗管得好像太寬了點了。她暗暗皺起了眉頭。正在這時，管家來報：“爺，靖王爺與伍大人來了。”

        隨心一聽，更是眉頭大皺。可是這時如果說離開的話，那表現(xiàn)得也太明顯了些，只得低著頭悶坐一邊。衛(wèi)元朗看了隨心一眼，暗中嘆了口氣，道：“快請。”

        不大一會，就聽得外面?zhèn)鱽硇l(wèi)元琛的笑聲：“六弟，你好悠閑啊，日日躲在這里，那王艷雪，都到本王府上問過你幾回了呢。”衛(wèi)元聽了眉頭大皺，暗中思忖，看來要快些將隨心是女子的事告訴三哥，免得三哥還想著將他與那驕縱的王艷雪扯到一處。

        衛(wèi)元琛在外間抖了抖身上的雪，一旁侍女忙幫他將狐裘解下，衛(wèi)元琛跺了跺腳，抬腿走了進(jìn)來。一旁的伍懷云也跟著走進(jìn)來，對衛(wèi)元朗行了個禮道：“六王爺。”衛(wèi)元朗擺了擺手，道：“免了。”

        “原公子也在啊。”

        隨心站起身，沖他施了一禮：“靖王爺。”

        衛(wèi)元琛道：“原公子，為何你稱我六弟六公子，喚我卻是靖王爺啊？”

        隨心心道：這怎么好解釋呢，總不能說我和你不熟，或是說你沒衛(wèi)元朗那么隨便吧。只得笑笑。衛(wèi)元琛原也不指望隨心回答，他不過是因為衛(wèi)元朗說過隨心不愛結(jié)交權(quán)貴，特意以示隨和罷了。

        衛(wèi)元琛又道：“原公子如果在六弟這里住膩了，也可以到我靖王府小住，我靖王府內(nèi)也有些不錯的景致呢。”

        “多謝靖王爺，不過我過幾日就要走了，王爺?shù)暮靡猓�我只能心領(lǐng)了。”隨心干脆把要走的消息說出來，讓衛(wèi)元琛死心。

        衛(wèi)家兄弟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一驚。燕十三在一邊也皺起了眉頭。衛(wèi)元朗忙道：“隨心，你還是要走嗎，剛才不是說了在我這里長住的么？”

        隨心心道：那是你自己說得好不好，我可沒答應(yīng)。而且現(xiàn)在看來再不走就要有麻煩上身了。口中卻道：“六公子，我也在你府上討擾了這許多日子，再住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

        衛(wèi)元朗道：“你若是在我這里住上一世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隨心一皺眉，唉，我就怕你這么說呢。勉強笑了笑，道：“許是方才玩雪受了些寒，我想回屋去歇一歇，靖王爺，六公子，對不住，隨心先告辭了。”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借口很爛，不過她顧不了這么多了，匆匆站起身向兩人行了個禮，便落荒而逃。

        衛(wèi)元琛在隨心走后，臉沉了下來，道：“這原隨心一點也沒有為我所用的意思，我也暗示過他，將來可以加官進(jìn)爵，便是封候拜相也不是全無機會，可他竟是全不動心。我不能就這樣讓他走掉，萬一他被二哥攏絡(luò)，于我不利。”

        衛(wèi)元朗道：“隨心她是不可能入仕的。”

        “為何？”

        “隨心她是女子。”

        “你說什么？！”衛(wèi)元琛大驚。

        “隨心她是女子。”衛(wèi)元朗重復(fù)，“她是不可能入仕的，那樣便犯了期君之罪。”

        “原來如此！那你為何不跟我早說！”衛(wèi)元琛在寧安便也只見過隨心兩次，后來便沒將她放在心上，因此對隨心容貌上的改變感覺沒衛(wèi)元朗那般清楚，他雖然也覺得隨心變好看了些，但他只當(dāng)是因為衣飾的原故。再加上隨心的這一身才干，全沒有想過隨心是女子的可能。

        一旁伍懷云也嘆道：“真沒想到，這原隨心竟然是個女子，那真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可惜，可惜。”他意指可惜隨心身為女子絕了入仕的可能。衛(wèi)元朗不語，衛(wèi)元琛想了想衛(wèi)元朗待隨心的態(tài)度，立時便恍然大悟。“你有意納她為妾！”

        “不！我想聘她為妃。”衛(wèi)元朗莊容道。

        衛(wèi)元琛一頓，隨后想了想道：“那也不是全無可能，立個側(cè)妃嘛，還是可以的。不過，六弟，這么一來你就一定要讓她將一身所學(xué)全部拿出來。”說到這里，衛(wèi)元琛笑了起來，“六弟，你也早些說出來，省得本王還想著怎么才能讓她為我所用，如今既然知道她是女子，你又原意立她為妃，以六弟的身份，我若說愿助她成為你的妃子，那原隨心一定是欣喜若狂了。何愁她不為本王盡心盡力！”說罷哈哈大笑。

        “好了六弟，明日本王便派人送些胭脂水粉，珠飾美服來，六弟你就等著做新郎官吧！”說著大笑著出門去了，伍懷云連忙相隨。

        衛(wèi)元朗得了三哥的保證也十分高興，直想著怎么將這話和隨心挑明了說。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得償所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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