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大結(jié)局 上
“青鋒。”
“啪”的一聲,薄瓷的面具從枯廋如柴的手上滑落而下,在覆滿塵埃的青石路上碎成一片片脆弱的白色。
那人卻是并未轉(zhuǎn)過身來,只是微微側(cè)了側(cè)頭,露出斗篷之下一張明明喜慶地咧著嘴,卻是在花朵看來滿帶寞落的貓耳面具,然后,他便轉(zhuǎn)身往前走去,不再作半分停留。
“青鋒……”
花朵就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人的背影,似著了魔一般地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那人不緩不急地往前走著,她亦步亦趨地跟著,誰也未曾再多說一句,就似只是前路方向相同的陌生人。
她看他慢悠悠地穿過一條又一條的狹小街巷,往著西市——這京城之中貧民聚居地走去,然后,在一處拐角的地方消失了蹤影。
明明只是五步的距離,卻是僅僅以拐彎的時間,那人就徹底消失了蹤影。
“人呢?”
腦子有一瞬的空白,花朵就愣愣地看著眼前人煙寥寥的街道,不出十?dāng)?shù)的人中,她怎么也尋不出剛才那人的身影,就似憑空蒸發(fā)了一般,那人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她怎樣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怎么不見了?
她無措地睜大著眼睛在前后左右尋覓,卻是再也見不著絲毫似那人背影的存在,沒有,沒有,沒有……哪里都沒有。
待她反應(yīng)過來她是跟丟了人,心里就只剩下慌亂和不安。
不只是跟丟了,連原本留下的那微弱的契約力量她都感受不到了……
“青鋒。”
看著眼前在兩側(cè)破敗的樓宇傾軋之下顯得更是狹小的街市,花朵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有些喘不過氣來。
滿心只剩焦灼、恐懼、慌亂和不安,耳內(nèi)亦轟鳴一片,眼前的世界跟著旋轉(zhuǎn)、模糊。
壓抑又痛楚的嗚咽在寂靜的街道響起,惹得路人紛紛投來不解又同情的視線,卻是沒人敢上前關(guān)心一句,就怕在這妖魔橫行的亂世,他等凡人多一事誤了區(qū)區(qū)性命。
黃昏垂暮,天上幾顆星子依稀閃爍,昏暗的街道兩旁的商鋪全部打烊關(guān)門,滿街的居民也紛紛關(guān)門閉戶,早早熄了燈火,除了一直站在那里未曾離去的女子,街上連鬼影都不曾多一個。
“妹子,我說你還是早些回去吧,現(xiàn)下這世道不太平,妖魔鬼怪橫行,就是咱們這皇城都不安全,尤其一到晚上,什么東西都跑出來了,你一個凡人家家的,可別被那些不干凈的東西要了性命去。”
終于還是有好心的人在關(guān)門之前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
“我等人。”
“哎,等什么人啊,這世道,人命比紙薄,更比那草賤,說沒就沒了,你還是顧著自己吧。”
見著花朵一副不聽勸的模樣,隔著門縫的人終是嘆了一口,搖搖頭,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夜風(fēng)穿巷而過,呼嘯似隱隱的厲鬼嚎哭,街上雜物被風(fēng)吹得滿地亂滾,廢舊的牌匾哐啷啷亂作響,未關(guān)好的屋門發(fā)出的“吱呀”之聲更是將空蕩蕩的街道襯托得有些鬼魅森森,白日里的人氣,此時一點不剩。
待到天色徹底黑了下來,似一尊雕塑一般不知站了多久的人突然動了動,轉(zhuǎn)身蹙眉看著身后那一抹由遠(yuǎn)而近飄搖閃爍的燭火,刺鼻的腐臭味撲面而來。
“姑娘,買幾塊桂花糕吧?”
提著白紙糊成的燈籠,身著素衣的人走近花朵,將手里裝滿桂花糕的籃子遞到花朵面前。
看著那滿是蛆蟲爬行,又長滿了霉物的一塊塊腐爛糕點,花朵搖了搖頭。
“姑娘,要不你先嘗一塊吧,我夫郎做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
花朵還是搖搖頭,沒有說話。
見她根本就無興趣,那“人”有些失望地將籃子收回,轉(zhuǎn)身慢慢離去。
“賣桂花糕了,賣桂花糕了,好吃的桂花糕……”
鬼魅的聲音,在這空曠死寂的街道響起。
一只手輕輕覆上花朵的眉眼,冰涼得讓她身子都跟著發(fā)顫,卻是一聲熟悉又陌生的話語,讓她瞬時平靜了下來,“丫頭,怕的話就把眼睛閉上,我?guī)汶x開這里”。
花朵只覺耳邊風(fēng)聲吹過,待身后的人將手移開時,眼前再不是剛才的破敗黑暗,而是一片屬于凡間該有的熱鬧夜市。
“別走。”
在那人離開之前,她及時抓住了他的衣角。
順著那冰蠶絲織成的花紋繁復(fù)的衣角向上,她慢慢抓住那只藏在衣袖里枯廋如柴的手。
有好長的時間,背對的兩人就靜靜地站在繁華的街道中央,十指緊扣。
終于,那人的手指動了動,她卻是心頭一緊,死死得抓得更緊,“我說了,不許走”。
一直以背相對的人終于轉(zhuǎn)過頭來,露出一張咧著嘴似在嘲笑這個世間的貓耳面具,“我只是有些餓了,想去吃一碗鮮蝦云吞”。
“哦,我好像也有些餓了。”
見著她無絲毫要松手的樣子,面具下的人微微勾了唇角,轉(zhuǎn)身拉著她往著不遠(yuǎn)處的街角走去,“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做的很是不錯”。
賣云吞的小攤很是簡陋,只是隨意在街角搭起了一個小棚,四處都漏風(fēng),卻是這大晚上還有不少的食客光顧,可見白日里生意是多么火熱。
兩人分別點了二兩云吞之后,便是尋了一角落相對而坐。
片刻的沉默之后,花朵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是在話語說出口前被對面的人打斷,“噓,丫頭今晚什么都不要問好嗎,就讓我們似凡人相處可好?”
萬萬的問題再次被吞進(jìn)肚里,花朵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聲。
熱騰騰的云吞很快就送了過來。
“丫頭,你確定一直要這樣抓著嗎?”對面的人抬了抬隔著桌子被她抓著不放的手,話語里有些無可奈何。
“我不放。”
那人便也不再多說,由著她抓著自己的右手,遞了一雙筷子給她后,又用左手將臉上的面具推上去了一些,才笨拙地卻又不失優(yōu)雅地吃了起來。
看著對面人露出的弧度完美卻明顯皮膚有些松弛的下頜,花朵黯然了心神,“為什么要帶著面具?”
不管怎么變了一副模樣,于她來說,他始終也只是那一人。
正是往著嘴邊遞著云吞的人停了動作,隔著一枚面具,狹長的鳳眸定定地看著花朵,道:“我怕我取了面具,丫頭就再也記不住我原來的模樣了。”
有時候,美,可以讓人過目即忘,丑,卻是可能讓人刻骨銘心。
花朵并未就這個話題與他爭論什么,只是直接拿起了手里的筷子,隔著桌子將他筷子上的云吞奪下,直接塞進(jìn)了他的嘴里,“老爺爺還是認(rèn)真吃飯為好,小心手抖夾不住東西”。
她的這突然而來的舉動卻是讓對面的人愣了許久,待反應(yīng)過來,嘴里才試探性地動了動,慢慢地、小心地、一下一下的將食物嚼細(xì),然后一點一點吞下去。
花朵夾著云吞第二次要喂過去時,對面的人卻是沒有張嘴,只是直直地看著她。
“不吃?”不知她自己吃……卻是在筷子收回之前,那人一口便是將上面的云吞搶了過去。
“丫頭怎么突然對我這么好了?是不是愛上我……”
剩下的話很快被花朵又一筷子給塞了回去。
“我只是想回憶起來過往的一些事情而已。”花朵面色有些沮喪,現(xiàn)在這場面她雖然覺得熟悉,卻是根本什么都記不起來。
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撫平她蹙起的眉頭,“丫頭不需這般,記不起來便忘了就好,只要有人記得就好”。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好心的攤主額外送上了兩小碗云吞與他們,和藹地看著兩人道:“我這攤子快打烊了,這還剩下些云吞就送給兩位吧。”
說著,攤主還滿是笑意地對著青鋒豎起了大拇指,看了一眼旁邊的花朵贊道:“老爺子有福氣,你這孫女可孝順你咧,這二年專門帶爺爺出來吃云吞的孫女可沒幾個呢。”
在兩人怪異的視線中,攤主毫無所覺地笑呵呵地離開了。
“爺爺,張嘴。”
對面的人聽話地張嘴,將花朵遞過去的云吞吃下去,一喂一吃的模式再次開啟。
待酒足飯飽,兩人才起身慢悠悠地往著城里的花街走去。
“爺爺,你身上錢夠不夠,我想逛花樓。”花朵指著面前裝飾豪華的花樓道。
“乖孫女,爺爺我錢是有,但是絕對不會與你逛花樓的。”面前的人毫不猶疑地拒絕道。
“我只是想喝花酒,不泡男人”,說著,花朵指了指周圍早已關(guān)門的店鋪道,“現(xiàn)在酒樓早就打烊了”。
“只喝花酒?”
“不泡男人。”
兩人達(dá)成一致協(xié)議后,便是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去,在一眾嫖客、酒客怪異的視線中,花朵痞氣十足地瞪回去,道:“看什么看,沒見過爺爺帶孫女過來喝花酒的嗎?”
是沒見著,今兒還是第一次……
好在這“爺爺”是真的有錢,一出手就是大把的銀票,簡直快閃瞎了下樓來接客的老鴇狗眼,樂得臉上厚厚的粉都嘩啦啊掉了一地,只要有錢,莫說這“爺爺”是帶孫女來喝花酒,就是帶他重孫女,重重孫女來都沒問題。他這扔的一把銀票子,連包下整個花樓都綽綽有余,其他的小問題,就真真不是問題了。
于是老鴇殷勤地將兩人引到了花樓最是豪華的天字號包房,叫來了樓里最是美麗的男兒出來陪酒,當(dāng)然,被某人的“爺爺”毫不猶豫地拒絕掉了……眾人這才知道,這揮金如土的“爺爺”,真的就只是來陪孫女喝酒的。
兩人足足點了十壇子的燒刀子,將房門一關(guān),便是各自抱起酒壇子對起酒來。
“來,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好。”倚在軟榻上笑瞇瞇地看著花朵仰頭就灌的人立馬也抱起手里的壇子,瀟灑地大口喝了起來。
烈酒入喉,帶來火辣辣的刺激,不到片刻的功夫,兩大壇子的酒水就被兩人解決了,花朵再是活了幾千年幾百年,這酒量也是到了極限,酒氣上沖,很快面上便緋紅一片,身子也開始軟軟地失了力氣,她趔趄著步子走到屋子里唯一的軟榻旁,毫不猶豫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軟榻醉醺醺道:“你繼續(xù),我先歇一會兒。”
“好。”
那人便是聽話地,一壇子一壇子地喝了下去,直到醉得再無力氣,他才消停下來。
聽著酒壇子“骨碌碌”地從青鋒手里落下的聲音,本是醉醺醺地靠著軟榻的人驀然睜開眼睛,露出一雙清明得無絲毫醉意的眼眸。
“睡著了嗎?”
身旁的人沒有回答她,只是撐頭斜躺在軟榻上,似在閉目小憩。
輕微的衣物摩挲之聲在這安靜的室內(nèi)響起,花朵從地上站了起身來,小心地彎腰,細(xì)細(xì)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告訴我,你怎么變成這樣子了?誰傷了你,嗯?”
接著滿室明亮的燈光,她清清楚楚地看得到他撐在臉側(cè)只剩一張皮覆上面的指骨,向下看去,原本剪裁合體的衣衫如今卻是空蕩蕩地掛在他的身上,一看便知他如今不過是人間八十歲老人的光景。
花朵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著面前人的面具伸去,卻是在半路,被一只枯瘦如柴的修長大手握住,原本閉目小憩的人此時眼里全是清明,“丫頭就這么想看我現(xiàn)在的模樣?”
“你曾經(jīng)的模樣我不會忘,現(xiàn)在的樣子,也想記住。”
軟榻上的人嘆了一口氣,“也罷,好在我早有準(zhǔn)備”。
說著,他便從袖里取出了一枚黑色丹藥,在花朵來不及看清是什么的時候就一口吞了下去,不過片刻的功夫,她便看到握著她手臂的手指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回血肉飽滿的瑩潤模樣。
“啪嗒”一聲,男人臉上的面具應(yīng)聲落地,露出一張如花朵記憶里邪魅俊逸的臉。
“你……”
“就只是普通的回春丸罷了,幾個時辰后,我就會變回原樣。”不過,幾個時辰對他來說,也夠了。
花朵就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良久,才轉(zhuǎn)過身去,默默地又取了兩壇子酒過來。
“我們做個交易好了,看誰先喝醉,先喝醉的人必須回答清醒的人提出的任何問題。”
“好啊。”
就這般喝著喝著,直到夜深人靜,早已喝得不知身處何地的兩人才徹底消停下去。
“丫頭,醉了沒有?”
“沒呢,喝,繼續(xù)喝……”倒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擺了擺手,便是迷迷糊糊地抱著酒壇子往一邊滾去了,卻是在滾離軟榻的時候被一只手撈了回去。
沉水香安靜燃燒的室內(nèi)傳來男子低沉邪魅的淺笑,“丫頭,你輸了呢”。
看著安安靜靜地躺在她懷里的人,黑得幽深的鳳眸里是一閃而過的黯然神傷,手不由自主地將懷里的人抱得更緊,“我的丫頭,請以后在我不在的時候,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不要再似以前那般任性了,可好?”
他其實是有很多話想問一問她的,卻是此時此刻,覺得什么都不需要了,有些答案,不知道也罷,只要他自己心里覺得值得滿足就好。
他其實不想離開,就怕他家的丫頭再似千年前那般任性,以著那樣極端的方式要去毀滅自己,那時候,誰能再去代他好好照顧她?
“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我從來沒想到會苦了我家丫頭。”是他執(zhí)念太深,被前事絆住了心魂,太急于要得到那三界最是至尊的位置,所以苦心設(shè)計了那一局將墨離困在天劍門,卻不想之后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預(yù)料,更沒想到,他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伸手可及。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真正去傷害墨離的,他答應(yīng)過她的……
“我家的丫頭,我活了這么多年心里唯一的支撐,為什么我才是傷你成如今這般的罪人?你不要原諒我,恨我一輩子可好?”別忘了我,因為即使這般,我也想好好活在你的心里……我真得,真得很想陪著我家丫頭,不管你喜歡誰,愛著人,我都想活在這世上,好好地看著你……可是,為什么是我,偏偏將你害成這般樣子?我的丫頭要是沒了,誰又能再給我一個一模一樣的丫頭?
……
“青鋒!”
當(dāng)花朵再次醒來時,早已是人去樓空,任她瘋一般地滿世界尋找那人,都再未曾尋到半個身影,那一次,就成了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這世上,有時候別離來得太突然,常常讓人措手不及。
當(dāng)她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是人間修界之人傳來的捷報,說是由仙帝親自出馬,一舉斬殺了魔尊,消息一出,震驚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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