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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貝克蘭德的宵禁雖然名義上已經結束，但實際上仍然是人們心照不宣的規矩。

        在現在的經濟條件下，失業的人越來越多，路上的流浪漢也越來越多。據說這一次受到戰爭沖擊引起的經濟下行導致大量人口搬進了東區，幾乎把之前因為“大霧霾”而清空的住所重新填滿。

        不僅如此，還頻頻有餓昏了頭的人走上邪路，站街女郎、流浪漢以及獨行獨居的男女被殺的新聞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報紙上，伴隨著被洗劫一空的財物以及食物，弄的貝克蘭德的人們在麻木的同時又感到惶惶。因此，沒有多少人會冒著危險在晚上出行，即便是不得不出門工作的，也往往結伴同行。

        但現在——

        第一波沖出來的人群里有雷霆教會的信徒，也有抱著“試一試”，“總不可能有人敢假借雷霆教會的名義騙人吧？”的心態沖向了附近的食物發放點。

        斯塔琳·薩默爾太太赫然也在其中，她跟著自己熟識的那位夫人一同氣喘吁吁地奔跑著，跟著人群一起飛快地奔向目標街道。年紀偏大，又是家庭主婦的她們難以跑過其他工人或年輕人，雖然出來得很早，但當她們用手扶著腰來到食物發放點之外時，那里已經排起了不短的隊伍。

        到達了目的地之后，斯塔琳還沒有喘勻氣，就急急忙忙地和自己的朋友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在食物和生活面前，即便是再好的朋友都要稍微避嫌一下，這也是不破壞友誼的辦法之一。

        “中產”根本就是一個麻痹自我的騙局。貴族和工廠主們有足夠的資金、人脈和渠道來應對風險，底層人們已經習慣了在風險中求生，只有他們這樣平時過著中等偏上的生活，和小貴族們交集，又缺少應對大型風險的資金和人脈的階層，才是這次的長期變故中受損最大的人群。她們這些家庭主婦更是感受到了滅頂之災，隨著宴會、舞會這些必要交際的減少，她們和朋友之間的來往都消失了。

        ——那位夫人同樣默契地和斯塔琳也拉開了距離，各憑本事地去爭搶隊伍靠前的位置。

        很快，斯塔琳擠進了還沒定型的人群，站在了距離食物發放點十多米的位置。看著前面的二十多個人，斯塔琳忍不住有些緊張，上午等待許久卻一無所獲的不好記憶重新浮現在了心頭。

        在等待的間隙，斯塔琳緊張地左顧右盼，她驚喜地看到遠處有幾個穿著雷霆教會的深色服裝，胸前繡著雷霆與高塔組成的圣徽的教士前來。他們每個人都身材高大，一人推著一個板車都好像毫不費力，板車上裝著的大多是糧食作物，還有不少的面粉和面包。

        “這么多！”

        之前從來沒有發過這么多的食物！

        隊伍里炸開了歡呼和贊美聲，斯塔琳的呼吸急促起來——這么多！她肯定能夠帶一些回去！——可教會說按人頭分，萬一前面的人都是一大家子，都有十幾個家庭成員該怎么辦？我不是雷霆之神的信徒，他們不把食物交給我怎么辦？斯塔琳的腦子里暈暈乎乎的，周圍的人都因為各種原因開始向雷霆之神祈禱，她也下意識地跟著念了起來。教士們分發著食物，她莫名地也對這位神靈產生了期待。

        第一個人帶著一小口袋面粉，一些沒看清楚的作物和一袋面包離開。

        第二個人領走了兩袋面包，一小口袋面粉。

        最前面的兩個教士一個負責分發，一個在本子上不斷地記錄，偶爾還推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鏡。

        斯塔琳伸長了脖子往前看，不僅僅是她，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板車上的貨物。人們瞪大了眼睛，生怕在排到自己之前那些食物就已經發光。

        更讓他們心驚膽戰的是，這一次的物資似乎比往常要豐盛一些，更是讓人們捏了把汗。

        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第一輛板車上的食物在這條隊伍的第九個人離開后派發光了，人們緊張地看著雷霆教會的非凡者們將第二輛板車推上來，從上面拿取食物。看到這些教士們說說笑笑著將板車推走，人們的心中又忍不住升起了一絲希望。

        終于，有人忍不住，大聲說道：

        “尊敬的主教大人！”

        雖然不知道這些教士都是什么職位，但是喊主教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我是雷霆之神的虔誠信徒。”

        說話的男子緊張地舔了下嘴唇，他強調自己虔誠，但他卻有些緊張于自己并沒有見過眼前的這些看起來職位不低的教士：“我，我給教會捐獻過二十鎊，請，請問，這批食物還有多少？”

        聽到捐贈和虔誠信徒，隊伍里的人頓時發出了嗡嗡的議論聲。

        斯塔琳的臉色微微變了。

        一直以來，在魯恩中，雷霆之神教會的官方救濟力度就是最大的，但當時的領取條件是僅限信徒，要么就當場改信。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里沒有多少其他信仰的人去領取救濟糧，但隨著變故接連發生，失去了皇帝，國家設置的救濟點逐漸減少，沒有政治立場的慈善基金會漸漸自身難保。之前那個在貝克蘭德頗有些名氣的“富豪唐泰斯先生”開的用來救濟孤兒和病人，以及部份戰爭傷員慈善基金會更是因為斷裂了一部分資金鏈條而被迫停止了分發救濟，聽說其中有幾位理事都已經辭職離開。

        被問到的那位非凡者看向這位信徒，但并不是因為那不值一提的20鎊：

        “還有很多。”

        見周圍的平民都把視線轉了過來，非凡者便也清了清嗓子，大聲地說道：

        “這些食物都是從費內波特運過來的——費內波特你們應該知道吧？是有名的豐饒之國！”

        “哦！費內波特，我知道！據說他們那里的麥子一年可以熟好幾次，人人都吃得起面包……”人群中立刻就有人附和。

        “我想起來了，《谷物法案》，來自費內波特的糧食品質比魯恩本土的更好，而且價格相對便宜，所以有了這些進口糧食，魯恩的糧食就賣不出去了……”又有人竊竊私語，“我認識一個糧食商人，他就是因為糧食賣不出去，全都爛在了谷倉里，最后家破人亡，自己也自殺了的。”

        斯塔琳聚精會神地聽著周圍人的談話，她懊惱地發現這些原本作為自己的談資，在過去的宴會上頻繁出現的話題，自己實際上卻一點都不了解。

        “來自費內波特？”

        斯塔琳呆呆地問：“費內波特在哪里？好像在地圖的最左邊？這么遠，光是把糧食運到這里，又分發給不同的救濟點，就要用好幾天吧？”

        那個男性信徒對這個答案十分意外：

        “費內波特為什么要給我們食物？”

        如果沒記錯的話，在戰爭最開始，弗薩克帝國大張旗鼓地向魯恩宣戰的時候，費內波特好像也表現出了附和的意思？為什么這就給予自己糧食援助了？

        終于聽到了這個問題，周圍雷霆教會的教士們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臉上露出自豪的驕傲的笑容。回答這個問題的非凡者更是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

        “當然是因為雷霆之神的神威！”

        “祂的神威震撼天空與大地，也震懾了庇護費內波特的女神。那位女神決定和偉大的主締結盟約，和魯恩成為盟國，因此我們用飛空艇從費內波特連夜運來了大量的食物。”

        “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都不用擔心生計。贊美偉大的雷霆之神，贊美主！”

        什么？

        人群寂靜了下來，幾乎是不敢相信。

        斯塔琳的腦袋也暈乎乎的，里面塞滿了各種事情：飛空艇？她當然知道飛空艇，但還是在貝克蘭德遭到轟炸的時候聽說的，原來這種恐怖的軍事武器居然還可以用來運送糧食？除此之外，雷霆之神，真的折服了費內波特的那位大地母神，讓費內波特拋棄了弗薩克，選擇了魯恩作為盟友，為魯恩提供了大量的食物？雷霆之神拯救了我們？這，這是真的嗎？

        非凡者們又說了些什么，耳邊的歡呼聲喚回了斯塔琳的思維。

        在忍不住地感到心情激動的同時，斯塔琳忽然又惶恐起來：

        她不是雷霆之神的信徒。

        現在，對方會把救濟糧食給自己嗎？

        這種情況下，大多數人不得不改變自己的信仰，改信、進入雷霆之神的教會參加至少兩次禮拜，漸漸地因為食物和救濟產生真正的信仰，完全走向雷霆與真理之神。

        但無論是斯塔琳還是盧克，都是黑夜女神的信徒。雖然也說不上有多么虔誠，但也是家族一代代耳濡目染出的習慣……時不待人，斯塔琳現在稍微一猶豫就下定了決心。

        在自己的信仰上撒謊是要遭到神罰的，為了孩子們，為了得到食物渡過難關，她愿意改信。

        這樣一來，以后她可以來按照人頭領取救濟，盧克不愿意就不用改信……反正，斯塔琳太太在嫁給盧克之后，也選擇了跟隨對方的姓氏，因為她就像那些信仰雷霆的婦女一樣沒有工作。

        “下一個！”前面負責記錄的教士喊了一聲，“下一個！”

        斯塔琳后面的男性險些就要先走一步，但斯塔琳先一步從自己的思緒中脫離出來，按捺著緊張激動的心情，提著裙子快步地走到了那張小桌子之前。

        “姓名？”

        “斯塔琳·薩默爾。”

        戴著眼鏡的教士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后很快地就從手中那本厚厚的手冊里找到了對應的信息。

        “四口人？”這位“閱讀者”自言自語似的對斯塔琳說道，“四口人，兩個成人兩個孩子，可以領取一份面粉，兩份面包，和一份玉米粉。”

        斯塔琳的心中陡然涌現出狂喜，但緊接著就被對方的下一句話澆滅了。

        “你不是主的信徒啊。”

        這個閱讀者抬起頭，從眼鏡上方的空隙中看著斯塔琳：“你們全家都是黑夜女神的信徒，嗯，之前也沒有在雷霆教會設置的救濟點中領取過物資。”

        “我已經決定改信了！”斯塔琳立刻說道，“我已經決定改信，我也會勸說我的家人改信！”

        閱讀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他的動作緩慢，絲毫不把斯塔琳的緊張放在心上。

        “按道理來說，我們這里的救濟糧，應該只發給主的信徒，或者至少參加過一次教堂活動的，有改信意愿的同胞……”

        他拉長了聲音，斯塔琳的心一點一點地被絕望吞噬。

        就在這時，閱讀者飛快地在手上寫下了她的名字，還有盧克以及她的兩個孩子的名字。隨后，他朝著這位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驚愕與難過的女士露出了一絲笑容，讓同伴幫忙搬來食物：

        “帶著這些回到你的家里去吧，女士，你的孩子們應該在等待母親的歸來。”

        “我本來不應該這樣做，我要冒風險的。而且，如果多給其他信徒一份，我們的同胞就會少一些食物。但既然您已經改信，我就破例將這些食物給你——薩默爾太太，這周三圣風大教堂有一個集體祈禱儀式，感謝神賜予我們食物，救我們于水火，也歡迎一位新的女神成為我們的盟友。我希望，您和您的家人、孩子們，在那一天都能出現在圣風大教堂的席位，或者外面的廣場上。”

        “是，是的，謝謝您！”

        斯塔琳感動得無以復加，攥緊了自己的衣服。很快她的兩只手都用來抱大份的面包，口袋里也塞滿了東西，根本沒有手去擦那些因為喜悅和感動而流出的淚水了。

        “謝謝您，謝謝您，贊美雷霆之神，贊美雷霆之神，祂是我們全家的恩人，我一定會將他們帶到圣風大教堂！”

        “不客氣，薩默爾太太。”

        閱讀者笑了笑，詼諧地說道：

        “希望您已經事先了解過我們的教義宗旨——妻子是家庭的守護天使，主守護了我們，現在您這位守護天使應該把主賜予的救贖分發給等待著你的家人們了。”

        她聞到了手中的面包散發出谷物特有的香氣，刺激得她忍不住吞咽。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但在這一刻，斯塔琳腦海中首先浮現出來的不是美味的面包，而是對雷霆之神油然而生的信仰和感激。

        閱讀者禮貌地和她道別，隨后喊道：“下一個！”

        路燈也因為晚上的突發情況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街上有許多人，仿佛時間倒流回到了下午。斯塔琳抱著面包快步地走了好遠，路上都是領取到了食物的人們，正在大聲贊美雷霆之神的人們，在這股氣氛下，斯塔琳很快就不再緊張了，仿佛只要雷霆之神還在，就沒什么值得害怕的。

        很快，斯塔琳看見了迎面而來的丈夫。

        “盧克！”

        她無法揮手，便高興地朝著丈夫跑了兩步，踮起腳尖：

        “你看，這些都是雷霆之神賜予我們的！”

        她高興地展示著手中的食物，想象著孩子們露出笑容的樣子，想象著孩子們的臉上充滿血色，在她的身邊喊著媽媽的樣子。但盧克沉默不語，斯塔琳注意到了他的神情的不自然，試探性地說到：

        “盧克，我們改信雷霆之神吧，和我們的孩子一起，我們去參加這周雷霆教會的禮拜。”

        “盧克，你看這些食物……這些都是祂賜予我們的，只有祂才會拯救我們。”

        面容瘦削了不少的盧克沉默著，他的目光從那些蓬松柔軟散發著香氣的面包上掃過，從妻子帶著期待的臉上掃過，最后，他略顯失落地點了點頭，說道：

        “……好。”

        ……

        “班森·莫雷蒂？政府雇員啊，我們抓他干什么？”

        一個警員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資料，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的兩位有著深藍色頭發的“高級警督”。大概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這兩個人比起警督，更像是雷霆教會的教士。

        “這是機密。”

        其中一個說道：

        “班森·莫雷蒂涉及到一件國家級機密事件，因此我們需要把他和他的家屬梅麗莎·莫雷蒂一起保護起來，防止他們出現意外，或者被作為人質威脅，導致機密泄露。”

        警員將信將疑，但兩張高級警督的證明是貨真價實的，騙不了人。

        為了不擔上妨礙國家政務的罪名，他還是點了點頭，帶著兩位深夜突然造訪的警督進入了警局，翻開了地圖，指出了上面的位置。

        TBC

        ——————

        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我必須要為本文的克萊恩鳴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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