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停了一會，一個略顯冷硬的聲音響起：“小姐，今天是言老爺子生日。謝先生要您務(wù)必出席。”

        朝笙坐起身，隨意披上外套，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你進(jìn)來。”

        許云暮站在門口，他其實已經(jīng)等了一晚上了，連手腕上隨便包扎了一下的傷口都好像不會再痛——謝朝笙私下有酗酒的習(xí)慣，不過謝家人并不知道自家這金玉般的小公主何時生了垢，而且謝朝笙也一直有意隱瞞，且她的父親謝敏行為人嚴(yán)謹(jǐn)方正，最惡酒鬼賭徒——每每徹夜不歸，謝朝笙通常以出海游玩或者去朋友家為借口。

        但許云暮無法不管這個無法無天的大小姐，他需要跟在謝朝笙身邊照顧她的一切，因此常常這樣等待宿醉的人醒來。

        朝笙的聲音明明懶散而不耐，他若無所覺，神情平靜地推開門。

        容貌精致的少女沒個正形，她倚在床頭，看起來還未睡醒的模樣，一雙丹鳳眼微垂，眼角還帶著宿醉的紅。

        “晚宴還有五個小時就要入場了。”他低著頭，不去看她，只是出聲提醒，“小姐，夫人也不希望您遲到。”

        朝笙抬眼看他，面前的人看起來和她同歲，氣質(zhì)卻截然不同，許云暮生的高大清俊，總是一副冷淡的神情，然而面對她，嘴里卻只能說出下位者卑微的話，渾身充斥著一種奇異的反差感——任誰也想不到，這是謝家的真正的少爺，而她才是鳩占鵲巢的賊。

        她隨意道：“許云暮，你可真煩。一天到晚，嘴里不是我爸爸說了什么，就是我媽媽說了什么……”

        一雙清泠泠的鳳眼微彎，露出了許云暮熟悉的滿是惡意的神情。

        他屈身，身上熨帖的西裝因這樣的動作微微皺起。許云暮沉默不語，一只手輕輕握住朝笙蒼白且瘦長的腳踝，一只手將被踢翻在地的鞋子拿起，然后緩緩地對了進(jìn)去。

        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做了很多年。

        謝家富貴滔天，連帶著底下做事的傭人都沾光。他的母親是一個勤懇的園藝師，而父親一直是謝家的管家。他和父母一同住在謝家莊園的傭人樓里，寸土寸金的江島市是海岸線南部璀璨的寶石，外來的三口之家能有個穩(wěn)定的容身之地實屬不易，兼之謝家出手大方，薪資優(yōu)渥，他的父母都很滿意這份工作。

        所以他沾了光，能在這豪奢的謝家莊園長大，又因與謝朝笙同齡，不知怎么入了謝夫人眼，讓他成了謝家大小姐的玩伴——且他的父母五年前因車禍重傷離世，直到入院才發(fā)現(xiàn)父親欠了賭債，及他二人去世，若沒有謝家?guī)兔Γ�許云暮甚至還不起債務(wù)，葬不了他的父母。

        仍記得母親在彌留之際時，還耳提面命讓他和謝朝笙好好相處。

        “云暮，你要照顧好小姐，你能過上這樣的日子，都是因為謝家……”

        母親是那樣珍惜在謝家莊園的生活，他無法教這個生養(yǎng)自己的女人失望。

        可是，“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好嗎？

        在很年幼的時候，和謝朝笙有過無憂無慮的童年友情，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幼時情誼早不知去了哪了。他曾經(jīng)的玩伴變成了他口中的大小姐。

        而對謝朝笙來說，許云暮是她挑選出的玩具，她的傭人，她理所當(dāng)然的輕賤著許云暮的存在。

        許云暮大概是在外面等了很久，手涼得很，朝笙不滿他指尖的溫度，腳尖一抬，踹在了許云暮的膝蓋上。

        “許云暮，你想冷死我？”

        烏發(fā)黑眸的少年低下頭，指間微蜷。他已經(jīng)很能控制情緒。

        朝笙踢得不輕不重，在他的膝蓋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當(dāng)然并不痛，但無疑是滿懷惡意的刁難。

        許云暮抬眼看她，看到一張冷淡且美麗的臉龐。她烏黑的長發(fā)散亂的垂在肩膀上，更襯得宿醉后的面龐白膩，嘴唇殷紅，唯有眉眼中縈繞著的疲憊讓她看起來真實了許多。

        而朝笙也正垂眸打量他，她入戲很快，一雙瀲滟的眼中滿是刺人的厭惡。

        “抱歉，小姐。”她聽到了許云暮無波無瀾的聲音。

        朝笙迅速被資本主義腐朽，完全適應(yīng)了“謝朝笙”這個身份，她對于許云暮的冷硬早已習(xí)慣，這個人如記憶中一般，就像只溫吞的小狗。

        “算了。”她勾唇，笑里噙著戲謔，微翹的腳尖再次落下，在許云暮膝蓋上碾上幾圈，“笨手笨腳的，我自己穿。”

        年輕又天真的謝朝笙看不到許云暮眼里的晦暗波濤，只是偶爾覺得欺負(fù)了他這么多年，他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顯得很無趣。

        但朝笙看得到。

        小白的聲音都在發(fā)抖：“朝朝，你在做啥！嗚嗚嗚你是嫌你be得不夠快嗎？”

        “不是應(yīng)該轉(zhuǎn)變一下態(tài)度，先修復(fù)一下關(guān)系循序漸進(jìn)改變他對你的看法解釋你的苦衷然后讓他愛上你最后成為白月光嗎？”小白火速翻著《人類高質(zhì)量愛情手冊》，找到了自己做的筆記。

        朝笙不以為然，已經(jīng)這樣肆意妄為很多年了，驟然改變態(tài)度反而奇怪。但朝笙對這個傻白甜系統(tǒng)很有耐心，她微微一笑，道：“這么多年都這樣過來了，我還能怎么解釋？小白，我之所以羞辱他，欺負(fù)他——”

        “當(dāng)然是因為，我愛慘了他啊。”

        小白:？？？

        是這樣嗎？

        小白隱隱約約感覺不對勁，它也沒什么經(jīng)驗，也不能指望一個剛出廠沒多久的小系統(tǒng)有什么經(jīng)驗。但小白嚴(yán)謹(jǐn)?shù)胤治隽艘幌拢�朝笙和它這串?dāng)?shù)據(jù)不一樣，她畢竟是人——盡管現(xiàn)在只剩靈魂體了——應(yīng)該是有感情經(jīng)驗的。

        那姑且，聽她的吧。

        惹眼的連號車牌駛離這座城市有名的銷金窟，窗外風(fēng)景變幻，從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飛速變成綠影如織的西子山，景色向上攀升，將山下的獨戶華墅落下，最后一個巨大的環(huán)形湖映入眼簾，湖中心的建筑仿法國古典主義風(fēng)格，難得的是華美卻克制，在這蔥綠掩映中顯出莊重而夢幻的美。

        這是謝朝笙的家。

        甫一下車，早有傭人守在門口，迎了上來：“小姐，夫人一直在等您回來呢。”

        謝朝笙的母親周瑾，出身于江島市有名的清貴家庭，是個溫柔且心善的女人。

        朝笙揚起明快的笑，快步走向一樓大廳中的等候的周瑾：“昨晚玩過頭了，下次不敢再讓您等這么久啦。”

        她坐在周瑾的身旁，臉上浮現(xiàn)出一點撒嬌討好的神情，和展露在許云暮面前的樣子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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