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假千金(完)
二月的某個午后,周瑾來了醫院,單獨見了許云暮。
他迅速的消瘦,形銷骨立,唯有一雙眼睛在提到朝笙時還能見幾分神采。
周瑾無法不痛心,眼前飽受折磨的是她的孩子,病房里生命漸漸流逝的也是她的孩子。
“媽,您怎么來了?”他知道周瑾近來忙于接見和篩選從國外而來的醫生。
周瑾搖頭:“再忙,也該來看看你們的。”
她拉著許云暮坐在醫院樓下的花園里,江島市的春天來得很早,雖然料峭未去,幾處早鶯已停在綠意微發的樹上啼囀,萬物欣欣向榮。
許云暮滿目寒涼。
周瑾拿出了一個小巧精致的絲絨盒子,看得出盒子已經有些年頭,唯有盒子外圈綴著的一圈寶石還熠熠生輝,她緩緩開口:“其實,知道你和朝朝身份互換的事情,我一度很生氣,甚至想遷怒于朝朝……對于你,一開始也是內疚多于親情……但血濃于水,而人心也是肉長的。對我來說,你也好,朝朝也好,都是我的孩子,我無法不愛你們,更日夜希望你們兩個都幸福。”
“看到你和朝朝能那么要好,我也很欣慰,我的兩個孩子沒有反目成仇,依然在一起。”
她目光看向遠處,兩只黃鶯依偎在新筑的窩中,沉浸于春來的喜悅。
“我默認你們的要好,卻不想戳穿。你知道,對于我們這樣的家庭,對于我們這座城市,無論接受了多么開明的文化,保守的一部分始終存在。養女擋災已很為人詬病,若最后親子與養女成了夫妻,更加讓人覺得荒唐。”
“但是,但是……”她哽咽了,“我不忍心,直到朝朝生命的盡頭,你們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她將盒子遞給了許云暮,示意他打開。
黑色的絨布上,躺著一枚做法極其考究的婚戒,優雅蜿蜒的同心藤蔓上,一顆紅寶石折射出玫瑰般的光澤。
“這是我和你爸爸結婚時的婚戒,后來他送了我許多更為昂貴精致的戒指,但我依然最喜歡這一枚。”她含淚微笑,“云暮,將它戴在你心愛的人手指上吧。媽媽和爸爸永遠祝福你們。”
他握住那枚戒指盒,最后重重的點頭。
朝笙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到最后,一天里往往只有一兩個小時。她已經不想在難得的清醒中再去見醫生,她想在她舒適溫馨的房間里度過最后的時間,遂向許云暮提出了這個要求。
許云暮答應了。
兩個人對于注定的分別達成了共識。
清醒的時候,朝笙就窩在許云暮的懷里,要求他念書給她聽,她的精力大不如往昔,連看書都懶得自己看了。
許云暮沒有立刻問她想看什么書,而是環住了朝笙,握著她細瘦的手指,將那枚戒指緩緩推入指上。她的手指冰冷,甚至和金屬的溫度接近。許云暮咽下他的痛苦,只輕輕吻著朝笙柔軟的頭發,溫聲道:“喜歡嗎?”
朝笙舉起手,戒指滑過指節,輕輕晃悠到了指腹,那雙原本光潔細膩的手如今只剩一層淺薄的皮肉。
和煦的陽光照在戒指上,折射出瑰麗的光,浪漫美好到難以言說。
她問道:“這是爸爸媽媽結婚時的婚戒對吧?”
許云暮又親了親她:“對。”
朝笙說:“我很喜歡。”
她兀自欣賞了一會兒,又道:“許云暮,你只問我這一句嗎?”
許云暮感受著朝笙瘦削的身體上傳來的溫度,輕聲道:“那么朝朝,你愿意嫁給我嗎?”
朝笙將有些發酸的手放下,低頭看著這枚戒指,反倒沒有回答他。
許云暮幾乎以為她又要昏睡過去,慌張地低頭看去,朝笙惡作劇得逞,仰面嘲笑許云暮,又無賴似的在許云暮的喉結上輕輕咬了一下,那兒有一顆赤色的痣,她曾在昏暗的夜中用虎牙碾磨:“我愿意啊。”
再咬一口:“我愿意。”
許云暮復又抱住她,讓她省點力氣別作亂。朝笙確實如今虛弱得不行,她鬧了一會兒,也覺得有些累了,于是窩在了許云暮溫暖的懷中,又百無聊賴地抽出一本詩集:“今天讀詩吧。”
朝笙其實還算喜歡許云暮,雖然她注定要離開這兒,但滿腔赤誠的愛足夠讓她動容。如果要說最喜歡哪兒,大概是他溫和低沉的聲音,那是對朝笙最大的誘惑。所以她從前逗弄他,讓他用那樣的聲音說出或卑微或羞恥的話——就算命不久矣,朝笙的惡劣絲毫不改。
許云暮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翻開了書頁。
微黃的紙張上一頁印著雋秀的宋體字,另一頁印著俄語的原文。
他讀——
“……
我曾經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
朝笙偏頭,望向這一頁詩篇,輕聲念出了最后一句:“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她將書本移開,把戴著戒指的手放在了許云暮溫熱的掌心,微微閉上了眼睛睡去。
……
春天來臨時,朝笙離開了這個世界。走的時候,鳶尾含苞待放,西子山上的槭樹始綠,一切欣欣向榮,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許云暮看著心愛的女孩閉上的雙眼,有點兒無奈的問她:“朝朝,又困了嗎?”
但懷中的人沒有給他回答。她不會再睜開眼,狡黠的笑,說這是一個惡作劇。
許云暮低頭,一遍又一遍吻她,直到感覺到她的溫度漸漸流逝。
他抱著她,眼淚胡亂的落下,可任憑淚水打濕朝笙閉上的眼,那只蝴蝶再也沒有飛起過。
他顫抖著,握住了朝笙冰涼的手,無名指上玫瑰色寶石的光華隨著它主人生命的逝去而黯然。許云暮貼著她的額頭,將一對碧璽袖扣別在了朝笙的襯衫口。
“你瞧,我知道怎么扣袖扣。”但少女那輕慢的語氣沒有再響起,他失神了很久,往事如同北風向他撞來,灌滿衣袖,他于冰冷中怔怔地想,這是他們在一起后的第一個春天。
明明外面春光如錦啊,但從此往后,許云暮再也沒走出過二十歲那年的冬夜。
永失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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