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4章
聽到了釋音發(fā)顫的聲音，走向云月霞的獄卒們隨即停下來。
溫敏斟滿一杯溫?zé)岬奶一ú瑁峙醪璞H自遞向了釋音：“好孩子，這才是對的。”
釋音眼眶通紅：“你是天機(jī)樓副樓主，是優(yōu)秀杰出的天機(jī)師，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你為何獨獨針對女帝？她熬過命格之苦，熬成了福瑞紫星，你該知道紫星之人對天下眾生來說意味著什么。她若活著，必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這天不會塌，江水不會逆流，無數(shù)百姓們自能安居樂業(yè)。身為天機(jī)師，應(yīng)該永遠(yuǎn)記著一個信念，為蒼生謀福祉。而你現(xiàn)在所做的事，是在違背蒼生之意，是在禍害福瑞紫星！”
釋音咽喉酸痛，縱是八尺大男兒，此刻也是忍不住落下滾燙的淚。
眸內(nèi)的血絲根根分明，睚眥欲裂，痛苦悲愴。
他和云月霞一同追隨女帝，在星盤大陣上付出了太多，他又怎么舍得摧毀星盤大陣？
只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云月霞受辱，這不是選擇，是無奈，是罪惡的深淵。
淚水爬滿了整張臉，釋音疑惑而不解地看著溫敏，似是在等一個解釋。
溫敏保持著朝他遞茶的動作，輕輕一笑，眸色漸深：“她是雙重命格星的擁有者，能成為紫星，還不是因為你們的星盤大陣。”
“年輕人，這世事險惡非你所料，超你所想，你只說那茫茫眾生何其無辜，卻不知天下庸人死不足惜。他日若有天災(zāi)人禍，誰也不會是無辜的那一個。”
溫敏把茶杯遞給了釋音：“喝了這杯茶，忘記那些事吧，你們的苦難并非來自我，而是無情的天。”
“你和月霞都是出色的天機(jī)師，雖出身四星，卻有崇高天賦，在天機(jī)一道的領(lǐng)域吃了無數(shù)苦，也不怕吃苦。”
溫敏輕聲道：“你們大可細(xì)水長流，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若非女帝的存在，又怎會平白無故遭此折磨呢？”
釋音在旁側(cè)白衣人的注視之下，將茶杯接過，飲盡桃花茶。
苦……
太苦了……
苦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滾，嘴唇舌頭發(fā)麻。
淚像決堤的河水，不停地往外流，如何都停不下來。
他愛了數(shù)年的女子，命運多舛，情愛不順，充滿坎坷的前半生。
曾在月下執(zhí)手許下一生，笑著與她說，往后不必再顛沛流離吃那不該的苦了。
如今，這群惡人當(dāng)著他的面，折磨他深愛的妻，一閉上眼睛就會出現(xiàn)夢魘般的血腥，殘忍，可怕，像是誤入了十八層之下的無盡深淵。
“再來一杯。”釋音說，將見底的空杯放在桌上。
溫敏看了眼茶杯，會心而笑，動作不疾不徐，一如既往的優(yōu)雅，斟一杯茶，再遞釋音。
釋音又一口飲盡，感受著苦味從唇齒到臟腑，就連胸腔都被苦澀填滿，壓迫窒息感讓他喘不過氣來。
桃花茶苦嗎？苦，卻沒人生苦。
溫敏望了眼隔壁牢房的云月霞，道：“我母親是千族的女兒，父親不過天域的窮書生。”
釋音皺起眉頭，警惕地看著溫敏，不知溫敏何故提及往事。
溫敏微笑地看著他，如同一個說書人，眉目和善，笑容可掬：“母親年少時，隨千族隊伍來天域歷練，遇見了我的父親。那時，她義無反顧的愛上了父親……”
她是千族上三族之一的千金，有著不可限量的前途，還有著同樣身份尊貴的未婚夫。
不曾想，一次歷練，虎口之下，遇見了那個男子。
他愿意舍命救她。
那時，她以為這是人世間最真摯的感情。
族中父母得知此事，要殺了那男子，她以死保下。
父母震怒，與其恩斷義絕。
她背棄了族人，走進(jìn)了寒酸簡陋的破屋，握著男子的手，含情脈脈地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新婚時只有幾個地痞朋友見證。
她亦無怨無悔。
她以為啊，自己是族中天才，就算沒有了家族的支持，也能在外風(fēng)生水起。
怎知失去了族中持續(xù)輸送的丹藥，她的靈階境地竟然在退化。
不出兩年，已被削弱了太多，與諸神天域的普通修煉者相差無幾。
兩年的時間能改變太多的事，她已不是光鮮亮麗的權(quán)貴之女，頭上沒有了奢華的珠翠，兩塊破布就是一件衣裳。
懷有身孕的她撞見了丈夫的背叛，在那個小巷里，丈夫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寡婦廝混。
寡婦的容貌身材才情樣樣不如她，偏生那房中功夫爐火純青，可謂銷魂。
她靠著墻坐下，頭上是搖搖晃晃的窗戶，里面?zhèn)鱽砹硕私徽劦穆曇簟?br />
“哥哥，那可是千族的富家小姐，自小錦衣玉食，被人寵愛，你這般與我相好，豈非沒了良心？”
“你懂什么，那女人如死魚般不解風(fēng)情，哪有你半分誘人？”
“她為了你可什么都不要了……”
“那只能說大爺我迷人，連千族的小姐都愿意為了我斷絕父母恩情。”
“死鬼……真?zhèn)�沒良心的……”
“……”
她的驕傲徹底破碎，終是無可奈何沖了進(jìn)去，發(fā)瘋似得，身旁有什么，都用力搬起砸向那對狗男女。
她的丈夫，為了一個這么不堪的女人，背棄了他們之間真摯的情愛。
一怒之下，她昏了過去，情緒波動過大，導(dǎo)致孩子早產(chǎn)，險些把命丟了。
等她清醒時，丈夫抱著孩子跪在她的床邊，一個勁兒打自己的臉，嘴里說著懊悔的話。
為了襁褓里的孩子，她終是原諒了。
就像大多數(shù)的女人那樣，生出了感情，再也舍不得斷掉，哪怕終會萬劫不復(fù)，卻始終相信著那一絲渺茫的光。
溫敏三歲時，她在外做著粗活養(yǎng)家糊口，儲存的錢財卻被丈夫拿出去賭。
她與丈夫爭執(zhí)激烈，曾經(jīng)深愛的男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臉頰，殘酷地罵道：你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嗎，我若此刻休了你，你便是沒人要的破鞋……
她沒有力氣掙扎了，丈夫把錢財搶走，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
坐在冰冷的地上，耳邊是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 她的心冰寒如冬。
她為了一個人，舍棄了富貴榮華和一身驕傲，他卻嫌她不配擁有。
賭完的丈夫回到家中，看著收拾行囊?guī)е⒆与x開的她，抱著她的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說自己是鬼迷心竅了……
他還說，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人生會是不幸的。
她看了眼孩子，終是閉上眼，去做了一頓簡陋的晚飯。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竟能熟稔地拿鍋鏟了。
后來，她遇到了昔日舊友前來歷練，那一群人，意氣風(fēng)發(fā)，受人尊敬。
都是二十多的年紀(jì)，她卻熬成了半老徐娘。如此狼狽的她，不敢去見舊友。
她得幸福才能證明過去的選擇沒有錯誤，可事實擺在眼前，她大錯特錯。
數(shù)年的辛苦熬壞了她的身體，丈夫隔三差五就去賭，家里已經(jīng)沒有積蓄了。
溫敏五歲的時候，躲在桌后驚恐地看著父親如瘋子般翻來找去，怒問：錢呢？錢去哪里了？被你藏起來了對不對？
她無力地說：都被你花光了，已經(jīng)沒了，買米的錢都沒了……
熟悉的巴掌打下。
那一夜，這個男人像是個惡魔，拽著她的頭發(fā)朝墻上撞，剝光她的衣物，懲罰她站在池塘里。
池塘里的水又冰又冷，她的頭發(fā)凌亂沾著血，大概是被他用凳子砸的吧。
溫敏偷偷拿來食物喂給她，男人發(fā)現(xiàn)后一聲呵斥，年紀(jì)還小的溫敏嚇得不敢說話，躲在了屋子里。
三日后，男人終于消了氣，讓她離開池塘。
沒有人回應(yīng)他。
她死了。
死在冰冷的池塘里。
一同死去的，還有她心愛的那個少年。
興許，年少的那份愛不曾有假，但如今的殘酷也是真的。
男人抱著她的尸體傷心欲絕，嚎啕大哭。
她的葬禮很簡單，沒有幾個人參加。
男人每日偷錢買酒，坐在墳前大哭。
看啊，他很愛他的妻子，但也害死了她。
傷心幾個月后，溫敏被男人賣了，換來的錢去樓里快活。
年輕的姑娘們環(huán)繞著他，吳儂細(xì)語，甚是好聽，在他耳邊說著情意綿綿的話。
天機(jī)樓，密室，溫敏兩眼無漣漪，不悲不喜，緩抬手飲下一杯桃花茶，閉上雙眼回味無窮。
輕笑一聲，溫敏繼而道：“我被賣給了一戶人家，他們沒有孩子，對我很好。可惜好景不長，一次外出，他們再也沒有回來。我被人抓去，販賣為奴，見識了太多的陰暗。后來，流落街邊五年，乞討為生，過路的空虛大人見我可憐，把我?guī)У搅颂鞕C(jī)樓。他給我指出明路，讓我開發(fā)星元竅通。我在打雜的時間修習(xí)天機(jī)之道，并且越來越強(qiáng)，前副樓主與世長辭時，空虛便舉薦我為副樓主。”
沒有空虛，他還是沒人要的乞兒。
活在深淵里的人，大多極端偏執(zhí)，溫敏也不例外。
釋音沒有說話，他不懂空虛為何要與他一個外人說這些。
“你看啊，這天下，哪有什么無辜的人呢？”空虛的話，說得風(fēng)輕云淡。
苦味十足的桃花茶，在他口中清甜如甘泉。
溫敏走向了他，伸出手：“與其追隨女帝，何不如跟著我，女帝能給你的，我溫敏也不會差了，女帝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你挖我愛人雙眼，毀我星元，卻要我跟著你，可能嗎？”釋音冷笑。
“你終不懂天機(jī)，天機(jī)一道，變幻莫測，福禍相依，生死不知。命運之所以為命運，便在于變化。我將她雙眼挖了，她興許能參悟出更深刻的天機(jī)道呢，如此看來，我還是在幫她。你們失去的星元，我會以其他方式還給你們，你們還能繼續(xù)鉆研天機(jī)一道，豈不妙哉？”
溫敏的平和之下，翻涌著驚濤駭浪。
他是個溫柔的屠夫。
他想讓人經(jīng)歷一遍苦痛，卻又想讓人和他一樣，熬過那些苦痛成為人上人。
釋音不知溫敏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只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釋音往后退去：“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真是個不乖的孩子。”溫敏搖搖頭：“罷了，我不會做勉強(qiáng)人的事，現(xiàn)在，你可以把星盤陣法摧毀了。”
釋音的心在顫抖，還在猶豫。
他和云月霞鉆研出的星盤陣法，就要這樣毀了嗎？
溫敏坐在椅上，笑容溫和，雙手?jǐn)[弄著桌上的茶具。
白衣人見此，點了點頭，一個手勢后，便見獄卒們走進(jìn)了云月霞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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