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將到，落更未起時，筱筱摸黑爬上了床。
　　黑暗中望著她躡手躡腳的進門，關門，掀被子，上床，一舉一動都落進九千的眼里。那一張纖弱的嬌軀背對著她，仍能感到身上的絲絲涼氣，秋日入夜后，天已很冷了。
　　“你沒睡？”筱筱突然開口，聲音卻是平靜的。
　　九千呼出了一直努力憋住的那口氣，她們自小一起長大，什么也瞞不住對方的。“師傅叫我囑咐你，以后出門打聲招呼，這里不比山上，我們會擔心。”
　　“這根本不是師傅說的。”筱筱邊說邊蠕動著身子，最后平躺在床上，偏著頭看九千，“是你今天想說的。”
　　筱筱的語氣里沒有猜測和詢問，而是十成十的篤定又是十幾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而養成的默契和了解。
　　“筱。”九千索性睜開眼，全無半點睡意，清醒的目光仿佛映照在筱筱那雙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同樣不是詢問，而是等待。
　　她在等待筱筱來幫她排解這一整個晚上孤獨一人時所堆積出的郁悶，她不舒服。是的，她非常不舒服。原本，無話不說的她們，如今各自有了秘密。
　　更可怕的是，這秘密，實際上是心照不宣的。
　　清明。唐瑛。
　　經過上次西城戲班脫險之事，筱筱其實也了解了她近日常離家的緣由，這其實算是扯平了，她該釋懷的，可這種境況，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感到一個人無法消解。
　　筱筱回望著她，神色動了動又恢復一開始的平靜，道：“沒有。”
　　九千眨眨眼，算是點頭，“那睡吧。”
　　半個時辰后，筱筱發出淺淺的酣聲，想是太累了，回到自家人身邊，自然睡得香沉。
　　而九千，則瞪大了眼睛，越來越清醒。
　　這次換她躡手躡腳的下床，穿鞋開門關門，一切都盡量不吵到筱。
　　狹窄的小院子放置著從山上帶來的雜務，院子連接著外面的藥鋪兼問診大堂，那里也藥材堆積如山，并不寬敞。
　　九千熟悉輕快的躲過所有的障礙，悄無聲息的來到開門，到了外面，甚至沒有使門口的風鈴發出絲毫響聲。
　　今夜無月無星，一切都被黑暗遮蓋住，記憶中似曾有一日也是此……
　　正思忖中，一股涼風襲來，打了個大大的冷戰。該披件衣服的吧，真的很冷，九千雙臂交抱在胸前，反復搓著。
　　正打算要返回，卻被視線上方一點吸引里注意力。
　　那是隔壁香記客棧二樓客房的一間窗戶，一個白色身影正倚靠在窗前，舉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姿態優雅俊逸。
　　伊澤？
　　是他。九千看得真切，只是心中不解，這樣的漆黑無趣的夜空，他卻看得入神，有仿若已陷入了深深的幻覺之中一般。
　　像副畫。
　　九千忽地著迷了，自中午時起，她便自覺心中一處被伊澤深深吸引著。不同于清明的神秘，伊澤該是從容的男子，可表現出的一切都饒富難以遮掩的深意和急躁。
　　九千站在黑暗的街巷中，一身白色里衣，舉頭望著同樣白衣的伊澤，而伊澤卻舉頭望著與街巷一般漆黑的夜空。
　　當九千察覺到這樣的狀況甚至比她此刻的心情還要混亂時，不由得自嘲的笑了。
　　不是硯林。不是清明。一個陌生的病人而已，他究竟哪里值得她如此介懷？
　　如此想著，九千回過神來，輕搖著頭走進了醫館，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任何聲音，她生怕驚擾了異人的浪漫雅趣。
　　外面還是平靜的，只是九千沒有看到的是，當她一進一出，伊澤那方都有著輕微的舉動，根本不如她想象般為夜空召喚一般神經質。而醫館對面的屋頂上，黑暗中一個人影自剛剛起便注視著上面的伊澤和下面的她。
　　與伊澤相反的是，屋頂上的清明一襲黑衣，像是恨不得消融在夜色里，方能離得她更近一點。
　　只是，這三人誰都沒有想到，如此螳螂捕蟬的境況，儼然成了他們以后很長一段時間的生存寫照。
　　第二天一早，九千醒來便覺有什么不對勁。
　　“九千！九千！”香妮拿著副畫沖了進來，“快起來，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啊？”九千睡眼惺松，她晚上又做夢了，很悶，很急，可是這一早醒來，見到一縷金黃色的晨曦，再加上香妮聒噪的大喊大叫，便什么都記不起來了。她暗忖，若是香妮帶來這消息不夠好，她一定要悶上被子再繼續睡，并且爭取把剛剛的夢再續上。
　　“快看快看，清明被無罪釋放了！”
　　“什么？”九千接過告示，果然寫的是這個內容，她忽地想起筱筱說過的話，他們居然真的有辦法解決，“這，這什么意思，告示沒寫清楚。”
　　“不詳細，但我從白石城的包打聽那里聽到的，一準沒錯，他現在還在我們膳廳里喝酒呢。”香妮蹭上九千的床邊，脫掉鞋子，干脆也鉆進九千的被窩，“包打聽說，其實，府衙的捕快們發現的那成堆的尸首根本不是上官春大人一家的，是城郊山上一伙山賊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因為也是一家子去西城辦事探親，才會被誤以為是上官春大人一家。現在有人出來承認山賊是她殺的，也有人作證清明沒有作案時間，所以就該抓的抓，該放的放嘍。”
　　“該抓的抓？”九千皺眉，“抓了什么人呢？”
　　“這說起來可就奇了，不過想想也不稀奇，不就是個兇巴巴的怪人嘛。”香妮到這里，還高興的很，“你還記得那個到你們也看醫，拿了一釘銀子只帶走七副藥的那個素衣姑娘么？”
　　寒露？
　　九千一下子回想起了那晚，子時已過，她在西城牌樓下所見到的一幕一幕。那個叫寒露的女子，她她會被當作殺山賊的罪犯抓起來，應該是為了幫清明脫罪吧？
　　“可是，清明承認的是殺了上官春，他為什么也能被釋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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