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九千，你該不會是不想留我吧？這可是師傅的醫館，我也是玉鉑山莊的徒弟了。”
　　“我可沒說不管你哦，用得著這么質問我么？”九千兩手一攤，臉上得逞般浮著笑意，“跟我來吧，我幫你安排住處。”
　　硯林一怔，“為什么不讓我住這里，你究竟還是……”
　　“停！”九千伸出手阻止他胡說八道下去，“你不用說得這么小肚雞腸的氣我，我真的沒有別的用意，不讓你留下只是因為沒有你的地方，除非你想和師傅擠一張床，那我馬上去給你借被子。”
　　“干嘛還要借了，玉鉑山什么時候這么缺錢了？”硯林喃喃自語跟在九千后面，未走幾步又隨九千腳步停了下來，“怎么了？”
　　“到了。”
　　“什么？這里？”硯林望著眼前裝飾秀麗非凡的客棧，雖然并不熱鬧了，但仍燈火通明。“這不是……那個伊澤……”
　　“沒錯，是他住的，他住了你不能住嗎？”
　　“呃，當然能。”
　　“能就少羅嗦了。”九千象征性的敲敲門便進去了，跑堂的小二自然認得她，只見她做了幾句簡單的交待又回到硯林身邊，“你不用擔心銀子，你這模樣，倒還看得過去，進去吧。”
　　九千說得神神秘秘，硯林不明就里，被帶了進去，再回頭時，只見得九千一個背影，轉身消失在了醫館的門口，緊接著，唯一的光亮也熄滅了。
　　他突然很想找師傅問個究竟，時隔幾年再見九千，硯林只覺在她面前矮了一截。
　　呵，她終究不再是那個懵懵懂懂時跟在他身后，嚷嚷著要和他一起闖蕩江湖的小女娃了。那時候真有一股沖動要答應她，只是懸崖勒馬，總算沒害了她。
　　只可惜，這江湖，他自己也再無機會游歷一番罷了。
　　簡單質樸的小調兒仍在方寸間飄蕩，清明的面孔隱在夜色里，難側的心緒如同秋末時節悄然而落的薄霧。
　　一道窈窕的身影輕落在他身后，仿佛不具聲息，只是落地的一剎，清明的簫聲卻戛然而止了。
　　“別這么憑空出現，顯擺你輕功比我好嗎，露秋？”清明將簫收進懷中，站了起來，舉頭望著夜空。
　　與此同時，月亮偷偷露出了一角，露秋一身鮮艷的榴紅衣裙站在屋脊斜后方的吊腳樓尖上，莫名的詭異輕靈。
　　“你性子有點變了，得意過頭了吧。”露秋口氣平平淡淡，話卻滿含嘲諷。
　　清明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我沒想到會是你來傳話，會說這種話，你果真長大了。”
　　“少羅嗦，城主找你。”
　　“城主也開始啟用你了么？”清明臉上盡是無奈和苦澀，“我以為他還舍不得。”
　　“有什么辦法，你們幾個都要背叛他。”露秋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見清明并未應聲，不禁輕嘆了口氣，“城主辛辛苦
　　苦培養我們，你們卻背叛他老人家，這時候我不出面誰出面，你真以為我只是個小孩？”
　　清明終于回頭，冷笑，“只有你會這么認為。”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善人，但你們又為什么故意得罪他？”露秋說得淡然，胸口卻微微起伏，像是極力克制著急切問詢
　　的語氣。“他既是城主，便要一切盡在掌握，你……是想怎樣？”
　　“救得了自己才能救別人。”清明冷傲的自信，“我不會讓他一直控制我們的，甚至包括戲班，我們同病相憐，沒理由
　　拋下你們。”
　　“你這是自不量力。”露秋說，“他在立冬那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當然，我不會逃。”
　　露秋放下心來一般微垂著眼簾，別有用意的看了一眼屋下寂靜的夾道，“那些出去抓人的官差在半路的酒肆里喝醉了。
　　城主要你趁這機會把那伙山賊都殺了。”
　　“殺山賊也算殺人，更何況那么一大群，要充軍要發配，還是在牢里關一輩子，唐瑛果真沒用了么？”清明一臉憂悶。
　　露秋露出一個早料想到的表情，“城主說唐瑛的眼睛治不好了，呆在里面不愁吃不愁穿正好……”
　　“他可不是廢人！”清明打斷露秋毫無情感的轉述，聲音粗沉透著怒氣，“只身挑了賊窩，毫發無傷，而且輕重得宜。
　　又從未殺死過一個，那幾個山賊的傷有輕有重，是他酌情下的分寸，而非胡亂下手的結果。”
　　“這不是我能解釋的，你自己去說。”露秋仍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山賊的命無關緊要，唐瑛也不會死，你若不去。
　　我自己去。”
　　“露秋！”清明表情微訝，不適應一般打量她良久，“城主收養了我們這么多人，你年紀最小，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保護你，希望至少你還只是在受訓，而不是出頭殺人。老生常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不用你講大道理！”露秋冷笑，尚顯稚嫩的面孔里帶著冷漠和倔強，“城主對我好，疼我，我要回報他，我和你們不一樣……”
　　“他對你好，那是手段，他對我們……”
　　“我不聽！”
　　面對這樣的決然，清明目光中暗流涌動，也不再看她了，只道，“你好自為之。”
　　“哼！”露秋冷哼一聲，便如來一樣悄然離去，縱身間，夜空中隱約可見一叢艷麗明快的顏色恍然而逝，仿若暗夜的幽靈。
　　清明望著那道背影，神色復雜，若有所思。
　　片刻后，簫聲再起，似是從未間斷一般。
　　翌日，九千天不亮就起床，醫館未開直接出了門。
　　也不知是逃避還是真的這么匆忙，九千默默走在前往衙門大牢的街巷上，心里飽含不安。想象得到，硯林早上第一件事定是前去醫館，是以她先一步離開了。
　　天蒙蒙亮，已是卯時，兩旁的店鋪已有幾戶買了一扇窗，五更一過，灑掃庭除，只是幾個還昏昏沉沉的人對一個姑娘家此刻只身行走在街巷上甚為奇怪，多看了幾眼。
　　轉身繞進一個胡同，這里是近路，只是她從未像這樣后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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