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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直面你的痛苦


  “可是……”九千努力想起那個面孔,卻依舊模糊不清,“可是我已經不喜歡他了,連他的樣子也想不起來了。”
  “啊,是這樣啊?”父王頱著胡子,面帶微笑,“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吧,我女兒是公主,能喜歡他一陣子,已經很抬舉他了。”
  母后聞言也抬袖掩笑,“那還有嗎?”
  “還有……”九千目光飄向遠方,而那遠方是一片黑暗。是啊,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置身什么地方,是夢里?還是她已經死了?她收回了目光,因為投向那黑暗,她看到的只有黑暗,而定睛在眼前的父王和母后臉上,她還看到了一絲光亮。
  也許,她在逃避吧?
  “還有……還有……”九千只覺自己絞盡腦汁在想,有很多身影即將浮現,她卻強硬地逼自己將那音容笑貌抹煞在記憶中,“還有好多人……”
  “他們都是誰?都叫什么名字呢?”母親繼續問,像是在強迫她繼續想。
  九千皺眉,按著太陽穴,她以為會痛,但卻覺得摸上去像是隔著什么,一點感覺都沒有,“我我想不起來了。”
  “別急,寶貝兒!”父王見狀摸摸他的頭,“你后來一直在山上,和師傅師娘在一起么?”
  “沒有。”九千急忙搖頭,有一些事她想起來的很順暢,并沒有抗拒,“后來,師娘過逝了。”
  “嗯。”
  “師傅回來的晚了,他好后悔,但是還是喝了三天三夜的酒。”九千說,說得很準確,這是她不會逃避的地方,“再然后,再然后……”
  “那之后,發生了什么事?”
  “我和筱筱,我們在山上乘涼,我想起了硯林,她想起了烏玉,烏玉是她師兄,是我師弟。”九千清楚地記得很多人,但又刻意地忘掉了很多人,“我們在乘涼,盛暑,熱……我們在收拾行李。”
  “為什么要是行李?”母后問道,“你們要去哪兒,出遠門么?”
  “不,是為師傅和筱筱收拾,他們要……”九千頭又開始疼了,她伸手去觸摸,卻被父王一下攔住。緊接著,一雙溫暖的大手覆在她的太陽穴上,這一回,這觸感是切切實實的,比之剛剛自己觸碰的截然不同。這是為什么?她詫異,回頭,被父王強行扭了回去。
  她看著母后,終于我出了口,“我們要下山。”
  “是他們要下山?”
  “不,是我們。”九千否認了,又承認了,“師傅說要下山開醫館行醫,我和筱筱都會醫術,所以便決定由我們跟著他。只不過,筱筱很喜歡外面的世界,也想見識一下烏玉所生活的街巷是什么樣子的。其實,白石城只是個小小的邊城,根本并不壯觀和富麗,但我們是山野里的小丫頭,沒見過世面,白石城對我們有一定的吸引力,特別是對筱筱。而我,有些不敢下山,不敢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玉鉑山,但我又有一個不得不下山的理由。”
  “什么理由?”
  九千嘆了口氣,皺眉思忖著,“噩夢。”
  “噩夢?”
  “對,自我有意識以來,便經常做一個噩夢。”九千說,“那大概是我出生之時所發生的事,我聽到哭聲,嬰兒的哭聲,十分慘烈,像是要死了。大火,熊熊烈火,將所有的房屋都燃燒倒塌了。我還看到血腥,很恐怕的血腥,像是一場接著一場的殺戮。有兵丁列隊的身影,還有好多好多的黃金珠寶,我后來才知道,那里是皇宮,我在那里,多年以后,不久之前,又看到了同樣的一場殺戮,一場大火。美麗的房屋又再一次倒塌了,只剩架子了。”
  “那是你的噩夢?”
  “不是,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只不過之前那一次,我還是個小嬰兒,不知為什么被深深的植入在腦海里。”九千搖頭,又闡述著很多事,“只是第二次,是我親眼所見的。所以,每一次都不止是噩夢。”
  “你下山是為了第一個夢?”
  “是的。”九千點點頭,頭在父王的手的按揉下十分舒服,她精神也放松了,閉上眼,盡管仍是黑暗,卻好象與之剛剛的不同,“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找了許多人,才將我的夢找到一個方向。只不過,我也是后來到了皇宮,才真的想起來了。”
  “你找到許多人?”母親似乎只愿抓住其中的一個點來問她,“都是什么人?”
  “好多人。”九千突然感到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她伸出手去摸,摸到的確是父王寬厚的手掌,并且又再度替她按著太陽穴,她感到放松了許多,繼道,“對,我下山之后,遇到了許多人……許多人……”
  “都是什么人?”
  “有很多人,但是我都想不起來了。”
  “不,你想的起來。”母后并不放過她,開始抓著她的手,“好好想想,你們不是開醫館嗎?會不會遇到受傷的人?你們的醫館開在哪里,左鄰右舍又都是什么人?你們沒有出去玩嗎?有沒有認識什么人?”
  “有!”九千毅然點頭,“都有,我們認識了好幾個來看病抓藥的大叔大娘們,我們的醫館開在白石城的東城,旁邊是一家叫香家的客棧,客棧的千金小姐和我們交了朋友,她很好,也很漂亮,對我們很好。她喜歡客棧里的帳房先生,是個秀才,只是他……好象是個壞人。”
  “壞人?”
  “是啊,他是壞人,后來他燒死了。”九千皺眉,深深地皺眉,“我我怎么會知道那么久以后的事?”
  “因為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啊。”母后的聲音十分輕快,仿佛這事并沒有什么難的,“你再想想,你還遇到了什么人?”
  “還有……還有很多人,他們太多了,我記不得了。”
  “是記不得,還是不想想起來呢?”
  九千有些訝異,仿佛被指點了迷津,“是我不想想起來。”
  “為什么不想想起來?”母后問,“是他們對你不好么?”
  “不,他們看上去對我不好,但其實對我很好。”九千說,“只不過,他們有苦衷,所以有時候對我的保護是悄悄的,暗暗的。”
  “對你這么好么?”
  “對。”這一回,不同上幾次,九千堅決地點頭,她篤信不移,“他們都是好人。”
  “所有人都一樣么?有沒有一兩個是特殊的?”母后又問,“你的小師妹,筱筱,她也認得他們么?”
  “認得。”九千這一回答得更加順暢,“她喜歡上了他們其中的一個人,他叫……唐瑛!”九千只思忖了一小會兒,便脫口而出這個名字。
  “唐瑛?”
  “對,他叫唐瑛,他也很喜歡筱筱,他們關系很好,他們經常到玉鉑醫館來。他還是個小孩子,他經常和另一個人一起來,那個人叫……啊!”九千忽然一下掙扎,掙脫了父王的兩只手,自己捂著頭,拼命搖著頭,“我,我頭疼,我腦子里很亂啊,我想不起來了。”
  “不,你想得起來!”母后急切地按住她的肩膀,聲音近在咫尺,也提高了嗓門,“你想得起來,你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人。你剛剛說,那個叫唐瑛的經常來找筱筱,并且他和一個人走得跟近,那個人是誰?”
  “不,我不記得了……”
  “你記得!”母后咄咄逼人,仿佛要將一切被她強烈要隱藏掉的東西戳破,“他和唐瑛很好,唐瑛和筱筱關系很好。他們相互喜歡,你呢?你誰都不喜歡么?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忘記硯林的?是因為認識了另一個人么……”
  “不記得,不記得”九千強烈地抗拒著,捂著耳朵,又捂著腦袋,兩只手都忙活不過來,“被問我了,求求你了,母后,求求你了……”
  “不行,你必須想起來,你必須在這里,現在想起來”母后的聲音也很急切,且帶著哭腔,“你一定要想起來,因為你你時間不多了!”
  “咦?”九千這才好奇地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母后,“母后,你說什么時間不多了?什么時間?我已經快死了么?還是已經死了,我要被送上奈何橋?”
  “不,不……”母后落下淚來,聲音軟了下來,“我現在不能說,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還沒有死。只是,你若再不想起來,再不面對,可能馬上就要死了,沒有人能救活你了!”
  “母母后你說的什么啊?”九千皺眉,疑惑不解,“我不懂啊。”
  “你不需要知道這么多,你只需要面對自己的痛苦,直面自己的痛苦,知道嗎?”母后又哭了起來,她的眼淚看上去像是透明的,其實,這一切都虛幻的好象不是真的,但九千的痛感卻是真的。母后看著她,又道,“孩子,我們都一樣,要面對許多得到了失去,死,或者不去面對,只是種逃避,不能真的解決問題,你懂嗎?”
  “懂……”九千在母親的眼淚下妥協了,“可是……我要面對什么?”
  “清明!”
  啊!
  那一瞬間,清明像是被當潑了一盆冷水,那水直澆進了心里。她感到心很痛,很痛很痛,比頭還痛,“清明……”
  “對,你要面對的是清明!”母后說,“你在白石城認識了清明,他……”
  “他在西城的牌樓下賣藝。”九千靜靜地打斷了母后的話,繼續說了下去,“他很英俊,也很蒼白,他很瘦削,卻被一連打了很多拳。一兩銀子打十下,他從早擺攤到晚,都已經是黃昏了,他不知被打了多少下,我……我很心疼他。”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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