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咱父母走得早，你是我一把手帶大的”

        “大哥，我知道。”

        “嬌嬌娘走得早，都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符大壯彌留之際哀求道，“我是等不到那天了，大哥有個不情之請”

        “能不能……替大哥照顧她長大，護她周全？”

        得到承諾后，符大壯吊著最后一口氣。

        一缸米分給符二實，一頭大黃牛留給符大壯和沈姌的女兒——沈嬌嬌。

        “孩子，答應(yīng)爹，今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著。”符大壯眼中滿是不舍，“我去找你母親了。”回首相伴七年閃瞬即逝，多想再陪陪你幾年，終是沒撐到，撐到你長大成人的那天，從今往后要學(xué)會堅強，照顧自己。

        沈嬌嬌重重點頭。

        她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對死亡茫然懵懂。父親從昨天就一直臥床不起，村里大夫來看過后轉(zhuǎn)身囑咐二叔幾句便走了。沒由來地感到害怕，撲到父親身上鼻涕眼淚直流哭喊著：“爹，您快起來，不要睡了好不好。”

        這些年符大壯積勞成疾身體勞損嚴重，一直硬撐著，這一倒下便再也起不來了。

        符大壯溫飽有余便經(jīng)常接濟村里有老幼病殘的人家，大伙也“不計前邪”和符家往來，還票選符大壯任村長。

        符二實得大哥相肋在老房子附近蓋了新房，娶了媳婦生了個女兒叫符飛妮，比沈嬌嬌小個三四歲。

        符二實把大哥和嫂子合葬。回家后把沈嬌嬌接過來安置在自己家。

        “不行！你搬去跟她過算了。”崔花上氣不接下氣吼道，“到底誰才是你親女兒啊！”

        崔花是xx村一枝花，沈姌是天仙妹妹，兩人不是一個級別的。崔花之前苦求符大壯不得便轉(zhuǎn)嫁給符二實。對風(fēng)氏母女多少有些怨恨。風(fēng)氏在世時任憑她冷嘲暗諷無理取鬧全都視而不見不予理會，妯娌關(guān)系維持著表面和諧。

        “阿花，大哥這些年沒少幫咱們”

        “一碼歸一碼，讓她邁進咱們家就是不行！你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個邪祟嗎！出生就克母，你哥身強體壯的也撐不過七年”崔花據(jù)理力爭，“你就算不為我著想，也要想想妮子，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嗎？”

        符二實被堵住了。沈嬌嬌是他看著長大的，乖巧懂事，這七年來從未有過任何異常。克父母那道說法過于玄乎。他不知道當年侄女是什么出生復(fù)活的，大哥也是只字不提；但他親眼見到大嫂咽氣僵硬躺在床上，幾個時辰后怪異地傳出嬰兒的啼哭聲。或許大哥大嫂的命數(shù)與侄女有不為人知的聯(lián)系。

        盡管崔花鬧騰了些，但說得不無道理。

        女兒可是從娘胎里一直被寵愛著，說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都不為過。

        一種名為父愛的聲音蓋過了符大壯的遺言。

        次日符二實正尋思著什么哄輕衣回老家住。

        門沒落鎖，房間收拾整齊，不見人影。

        符二實心里開始有些愧疚不安，昨晚他們夫妻倆吵架聲音那么大，完全沒有顧慮到住在隔壁的輕衣會聽到。那孩子倔，估計是跑回自己家了。

        把老家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仍沒見著，便跑到馬婆家找。馬婆一聽也急了，跟著一起挨家挨戶地問。

        待到太陽落山之時，輕衣才醒來，昨晚自己悄悄溜回老家借著月光爬上床，屋外大風(fēng)呼嘯，屋內(nèi)空蕩蕩的墻上還閃現(xiàn)各種黑影。她嚇得裹著被子躲到床底下不敢大聲喘氣，瞇著眼睛到天亮才睡著。

        符二實回來正見沈嬌嬌在老家投喂大黃牛，把她訓(xùn)了一番后也沒有提昨晚之事。

        之后，符二實每天在飯后都囑咐自己女兒去給沈嬌嬌送飯。

        起初符飛妮不敢違背父命充當跑腿小妞，可次數(shù)多了就不樂意了，她并不喜歡那個亂糟糟臟兮兮臭哄哄的堂姐。母親私下耳提面命教導(dǎo)她遠離沈嬌嬌，灌注封建迷信思想。母女連心，符二實也沒有辦法，只得自己去送飯，送些舊衣物。

        無人知道沈嬌嬌就這樣在床底下睡了將近一年。

        馬婆最近神志失常飄忽不定，時常愣頭呆腦或到處嚷嚷?lián)]棍子。馬婆沒有子嗣無親無故，沈嬌嬌就把她接過來照料起居。二叔也沒有反對，送飯時都盡可能多打些飯菜。后來送飯次數(shù)份量漸漸減少，她便幫村里人挑水拾柴做雜活來換取糧食，自己起火燒飯。

        等長大了就好了，長大了就有力氣換取更多糧食了。

        她想，快些長大。

        xx村有一條供養(yǎng)世世代代村民的母親河，叫清水河。河如其名清澈風(fēng)底，在岸邊可瞧見水底綠油油的植物，河面波光粼粼，河里水草隨風(fēng)擺動。河中央呈暗綠色深不見底。

        清水河有三個渡口，上游供村民飲水用，中游洗衣淋菜，下游供家畜用。

        父親常告誡她水里有大魚怪吃人，萬萬不可下水。

        每年都有村民莫名落水溺亡，卻依然阻擋不了有人以身犯險。有無畏的大人，明知危險抱有僥幸心理的；也有無知的小孩，初出牛犢不怕虎的。

        某天，沈嬌嬌哄馬婆睡著后便帶著草帽去放牛，走著走著就到了清水河下游，大黃牛歡騰地下河泡澡，時不時甩尾拍打水面。

        沈嬌嬌牽著繩子坐在岸邊石頭上。

        接馬婆同住已有兩年，她不再是那個亂糟糟臟兮兮臭哄哄的孤兒，也不再睡在床底下了，家里也有了溫度。

        馬婆昨晚發(fā)病滿屋子亂竄嘮嘮叨叨，沈嬌嬌怕她嗑著碰著便一直緊緊地跟在身后。馬婆發(fā)病的時候力氣不小，連符二實都控制不住，把她綁起來還更加癲狂，只能任憑她折騰到精疲力歇才消停。馬婆天亮才睡，沈嬌嬌也是困得一夜沒合過眼，此時正歪靠在石頭上打盹。

        “救命救命”

        “我的命好苦啊，我不活了”崔花捶打地面哀嚎，“早上還好好的，什么說沒就沒了，我的孩子為什么會死啊，嗚啊”

        符二實老淚縱橫，底盤不穩(wěn)身體向后傾斜，沈嬌嬌不加思索便上前扶住。

        崔花憋見后惡狠狠地瞪著沈嬌嬌，手指著她：“是你！就是你！是你害死了妮子，你這個掃把星，你還我女兒！“說完縱身一躍沖過來緊緊扼住沈嬌嬌的脖子。

        沈嬌嬌手腳并用胡亂拍仍無法掙脫，畢竟只有十歲，力量上拼不過大人，更何況是一個把她當成兇手的憤怒母親。

        頭腦眩暈，呼吸困難。

        馬婆哆哆嗦嗦拄著拐杖上前，被崔花撞到險些摔倒。村民扶起馬婆后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三人合力掰開崔花的雙手。沈嬌嬌解脫后大口大口哈氣，待緩過力氣拔腿就跑，跑出一段路又折回來扶馬婆回家了。

        她知道二嬸討厭自己，但沒想到已經(jīng)討厭到這個程度了。

        回到家后，沈嬌嬌時隔兩年又裹著被子鉆進床底，馬婆也不再吭聲坐在旁邊長吁短嘆。

        自己真的是掃把星嗎？可是她從未做過什么壞事，從未傷害過任何人啊，為什么會這樣。

        “爹爹，沒有小伙伴跟我玩”

        “那爹爹跟你玩好不好？”

        “”五歲的小輕衣抿著嘴巴思索便渴望道，“我要娘親陪我玩。”

        “好呀，那要等你長大就可以見到娘親了。”

        “娘親去哪了？”我也想要娘親，想像飛妮一樣被二嬸抱在懷里。

        “你娘親呀，她去了很遠的地方，等你長大了她就回來了。”符大壯哽咽著拿手比劃道，“等長到這么高。”

        “娘親是不是不要我了？”小輕衣不依不撓道。

        “娘親很愛你，怎么會不要你呢。她是天上的神仙，要去打大怪獸。”符大壯抱著安撫小輕衣，胡扯道：“那個大怪獸專門吃小孩，如果娘親不去打它，就會有好多小孩子被吃掉。我們乖乖在家里等娘親打完怪獸就回來，好嗎？”

        我要快些長大去幫娘親打怪獸，帶娘親回家，一家人在一起。

        “你娘也不是好東西才生了你這個孬種！呸，有娘生沒娘養(yǎng)。”二嬸的辱罵聲在耳邊回響。那天的事情起因已經(jīng)記不清了。

        這三年崔花和沈嬌嬌沖突不斷，其實是崔花單方面陰陽怪氣指責(zé)她。她當時還依賴二叔家送飯生存，吃人家的嘴短，一直都隱忍著。但她絕不允許任何人說她娘親半點不好，于是破天荒頂嘴道：“我娘是神仙，你不許說她壞話，雷公聽到了不會放過你！”

        一名話把怨氣沖天的崔花唬住了。

        小孩子對天上有雷公深信不疑，大人也對鬼神之事半信半疑。畢竟誰也沒親眼見過任神仙妖魔鬼怪啊。

        崔花不許她喊自己二嬸，更不許她靠近飛妮。

        從此以后送飯次數(shù)分量漸少，每頓飯她都沒有白吃，崔花雖然膈應(yīng)她但也不介意支配她干活，她沒有去討飯，不想讓二叔為難，二嬸這些年跟二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喝水或勒著肚子就能撐過去，餓得厲害的時候啃過草。

        “孩子，跟婆婆說說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次日沈嬌嬌鉆出床底依舊一夜未眠，馬婆難得清醒步履蹣跚地走過來摸著她的頭鼓勵道。

        讓她回憶昨天恐怖場景有些難受。雖然符飛妮疏遠她，但始終是自己親妹妹啊。

        當時她在下游半睡半醒，恍惚間聽到遠處傳來求救聲，尋聲望去見到相隔數(shù)里遠的中游有個小黑點在河面撲騰，她拔腿就跑，頃刻間河面再無波瀾一片死寂。她潛意識中是想跑過去救人的，卻忘了考慮自己是否有能力。身體不可抑制的發(fā)抖，是對死神的恐懼和對生命的敬畏。

        “妮子是在哪個位置下沉的？”

        “河中央，距岸邊挺遠的。”

        “附近可還有其他人？”

        “沒有，就我一人。”

        “可還看到什么其它東西？”

        沈嬌嬌搖搖頭。

        “傻孩子，人各有命，這事與你無關(guān)。你也不要自責(zé)，就憑你現(xiàn)在的能力也是救不了她的。”

        這是事實，沈嬌嬌不會游泳，就算會也趕不及，就算趕得及也很大可能救不了反而雙雙落難。

        是啊，我不會游泳，飛妮好像也不會游泳。

        輕衣突然想到了什么躥進馬婆懷里：“婆婆，是不是”

        “不是，睡吧。”馬婆聲音猶如催眠術(shù)，沈嬌嬌不久便合上雙眼。

        之后村里多了一個神志失常的女人，白天抱著忱頭做哄娃之姿，夜里一會哭喊妮子一會又驚恐躲藏。

        二叔深受打擊臥床不起發(fā)起了低燒。沈嬌嬌這幾天一直偷偷去看望二叔，喂他吃清粥和藥，喂完就跑不敢久留，因為有一次不留神，二嬸突然站立在她身后，嚇她一大跳！

        沈嬌嬌兩邊跑手忙腳亂的，待馬婆躺下后又端一碗藥出門。

        村里沒有貨幣，都是以物換物，花了幾小袋米才換得一幅藥。

        沈嬌嬌推開大門，大堂靜悄悄的，燭火鬼異明明晃晃。二嬸應(yīng)是睡下了，便硬著頭皮貓步走到屋里反手落上鎖。

        二叔睡著了。窗戶大開被風(fēng)吹得吱吱嘎嘎響，沈嬌嬌走過去把窗戶關(guān)牢，雙手按壓住胸口。

        沈嬌嬌在天人交戰(zhàn)，是把二叔搖醒起來喝藥？還是等二叔睡醒后再喝？時候才能睡醒呢？等睡醒了藥都涼了吧？

        算了，把藥帶回去，等二叔睡醒后再熱一熱。她感到莫名的窒息感，下意識想立刻離開這里。

        腿腳猶如被無形地力量向后拉扯，終于踱步到大堂，顫抖地手迫不及待地要開門

        “咣鐺——”瓷碗摔到地上，藥灑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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