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非愛前塵
相凝霜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發現。
原來魔族的殘奴并非全無靈智,如果有人耐下心來熟悉引導的話,他們還是可以做出一些簡單的反應與交流的,程度大約與人界普通的七八歲孩童相同。
她仍然靠在籬笆旁,從地上挑挑揀揀數出了七顆石子,大聲咳咳咳喚出了她最熟悉的那個殘奴。
“小黑?”她神秘兮兮的朝著黑乎乎的殘奴招手,“我們是好朋友對吧……來,我教你玩個游戲。”
往外幽幽冒著黑氣的殘奴遲疑了一瞬,慢騰騰的飄了過去。
相凝霜隨即用她十分擅長的抓子游戲,在繼贏遍長留幾乎所有弟子之后,又跨物種成功征服了小黑。
“好厲害啊你。”她故意輸了好幾把,此刻拋了拋手中石子,笑瞇瞇仿佛誘拐小孩,“下一盤我們定懲罰吧,輸了的要聽贏的人的話哦。”
妖女業務熟練,養的魚個個都能給哄得五迷三道,欺負小孩更是毫不心虛,很快便哐哐哐連贏幾把。
贏的小黑懷疑魔生,整個魔更黑了。
“該接受懲罰啦。”她心滿意足收好小石子,蹙著細細的眉想了想,像是想不出什么懲罰隨口一說般,“那我問你個問題。”
“那里。”她輕輕偏頭,揚眉,隔著茫茫大漠遠遠示意那座樓船,“是不是來了什么人?”
“拿走左邊這顆代表是。”她放出一顆石子來,慢條斯理的做出說明,“……右邊這顆代表不是。”
對面的殘奴沉默下來。
作為魔氣修成的魔物,殘奴是并沒有什么實體的,只是繚繞霧蒙的一團黑影,但相凝霜此刻偏偏能從這團黑影身上看出來糾結。
他就這么思考了好大一陣,像是想通了什么,很干脆的移開了左邊的石子。
相凝霜點點頭,隨手又將石子擺好,仿佛并不在乎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樣。
想要套話時,應該從最簡單、最好回答、最沒有威脅的問題開始,對方只要愿意開了第一次口,剩下的就會簡單很多。
“好,那到第二個懲罰。”
她回想著方才雪中那近乎蝶翼掠水般一現的人影,指尖情不自禁輕輕攥了起來,眉眼卻更舒展:“來的這個人……從前來過嗎?”
小黑又思考了一會。
這次他動作有些慢,但最終還是移開了左邊的石子。
相凝霜輕輕皺起眉。
她實在是有些在意剛剛的人影……但沒辦法,剛剛那一眼太快了,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她修為被制,也不能去船中瞧瞧情況。
說起來就煩躁,她耐著性子又收回石子,半晌冷不丁開口問道:“第三個問題,那個人是誰?”
殘奴很快的搖了搖腦袋。
其實他并沒有什么腦袋,但還是能看出他努力用全身表達了不知道。
相凝霜覺得自己有點為難弱勢群體,小聲的嘆了一口氣,抿了一個小小的笑出來:“好吧,你已經很聰明啦。”
她這會心思亂,邊說邊分神想著事情,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石子,半晌才回過神來,便看到對面的殘奴捏著一把石子,很嚴肅的直愣愣對著她。
……啊,她輸了。
她也目光嚴肅的盯著小黑看了一會,半晌憋不住生了笑意,突然不合時宜的想起那一夜迷迷妖瘴之中,也曾有人被她半哄半纏,心甘情愿輸一場兒戲。
“好厲害啊……”她眉眼情不自禁舒展開,抱著膝蓋偏頭輕輕一笑,“是我輸了。”
讓一只黑乎乎的殘奴想懲罰是很為難人的,相凝霜眼睜睜看著他頭頂黑氣越冒越多,生怕他燒起來,便伸出指尖點了點地面。
“……這樣吧。”她撐著下巴偏過臉,看見一旁丟著的鐵鍬,突發奇想,打算給這不庭山的留守兒童豐富一下課余生活,“我教你打鼓怎么樣?”
“很簡單,只需要這樣……”她指尖在鐵鍬上點幾下,便發出了悶悶的響聲,“學會了的話,我就跳舞給你看。”
一眾殘奴飄進頂閣大殿時,青銅燭臺上的燭火正微弱,搖動飄搖一刻,又慢慢亮了起來。
南客正倚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的玩火。
火是從他指尖冒出來的,他漫不經心的轉,仿佛執了杯盞,月色迷迷下輪廓隱約,有幾分下界中烏衣子弟的風流。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這其實是很不正常的,不庭山這地界百年一場雨,千年才能有一場雪,更何況南客厭惡下雪,有也要給生生停住。
……惡心的人總能帶來惡心的東西。
他冷倦著轉回眼,看向殿內案幾上擺著的茶盞,手指都懶得動,不耐煩的一抬下巴。
幾個殘奴立刻涌上去,把那盞十分珍稀名貴的青白玉茶盞給就地溶了,尸骨無存。
南客臉色這才好了些。
但還不夠,他又轉了轉手中的火焰,皺著眉發作:“…什么味道,還不開窗。”
眾殘奴立刻抬手,滿殿的木質格窗一個接著一個的大開,風雪涌了進來,吹滅本就飄忽微弱的燭火。
殿內頓時陷入了黑暗。
一眾鬼修殘奴都隱在角落,雖然靈智未開,但也能敏銳的察覺到主人的心情不佳。
南客一下一下的敲著窗欞,在敲至第一百八十九下的時候,他終于開口,語氣極差:“……人呢?”
殘奴面面相覷,并沒有足夠的智商解讀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嘖。”他語氣愈差,仿佛下一瞬就要殺人,“給本座把…”
他說到一半停住了。
因為窗外不知何處,隱隱約約傳來有樂聲。
說是樂聲也太勉強,不過只是零零散散曲不成調的悶沉鼓聲,間或夾雜輕而細碎的鈴聲,糅合成古怪而陌生的調子,在茫茫風雪里被吹得破碎。
南客卻霍然站起。
他動作太大,又太急,手中未滅火焰被迎面吹來的寒風倒吹而起,嘩啦一聲燃起一片。
他只是看向窗外。
此時雪下的正深,血月映照下天與地一片銀光,冷而透,泛著刀光一般的亮,人的影子照上去,便是極鮮明清晰的一個剪影。
有人正在這樣深而遠的雪中,輕輕一折腰。
正佩解湘腰,釵孤楚鬢,鸞鑒分收。流絮烏云掩住月色,她在這樣暗淡的月色下起舞,流云薄綃,烏發赤足,薄冰厚雪上旋出驚鴻流麗的影。
離得太遠,僅僅只能看清她飛旋琳瑯的裙角。又太近,近到能捕捉她腰間銀鈴叮玲作響,與她拋袖掠鬢時那一瞬鮮妍光艷睇過來的風流香。
于是這一場雪下得愈靜,連終年無晴的不庭山也止了風,一切廝殺魔障也要為這樣的夜屏息。
南客輕輕的、輕輕的皺起眉。
他垂著眼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毫不留戀的姿態,手指卻仍搭在窗欞,幾乎生生按下了數個指印。
盡管是這樣,他的神情卻很平靜,眉目間也淡的毫無波瀾。
然而下一瞬,桐木窗欞倏然燃起湛藍鬼火,菱花格窗散成一陣齏粉隨風而起,他從烈烈火焰中飛身而下,牽起一道黑沉沉暗光,幾乎刺得人難以睜開眼睛——
剎那之間。
相凝霜方轉袖回身,不過一個低眼,逼人鋒刃已直至眼前。
她連眼睛都沒有眨。
她就這樣半停了舞,細白腰肢上系著的銀鈴尚叮玲,微微抬了眼,平靜而又茫然的看向迫至眼前的殺意。
不去管那一點暗沉鋒刃,下一秒便將刺穿她喉核。
她沒動,他卻停了。
明明已勢如流矢的攻勢硬生生一轉,他黑衣輕拂沉沉落下,掌心有灼灼鬼火未滅,眉眼又艷又冷,一瞬不移的盯著她看。
……
……這瘋子吃了火藥了。
相凝霜心跳快得要壓不住了,是氣的,當然還有怕的。
怎么可能不怕,剛才那一下來得氣洶洶狠絕非常,她能撐住沒露怯完全是因為人傻了。
到底又怎么了,就跳個舞又礙他什么眼了,她又不是跳給他看的,神經病。
她這邊在心里狂罵,那邊南客卻忽然開口了,聲音不知為何很低,帶了點難以言說的倦怠。
“……你到底是誰?”
相凝霜一怔。
這句問話好土。
她當妖女那么多年,玩過的恨海情天多了去了,確實搞過那么幾個平日里牛叉哄哄的男人,沒上手之前拽的二五八萬,察覺到自己真動了心就立刻苦大仇深的拽著她的袖子,面色冷沉的問她到底是什么人。
乏善可陳,毫無新意。
她有心想嗆他一句,但無奈人在屋檐下,只好打算十分狗腿的回答一句:您貴人多忘事,我是您老的花匠呀。
但誰知是不是因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擊,她一張嘴就連結巴帶嘴瓢,支支吾吾半天冒出來一句:“我…我是你的花。”
草。
她下意識立刻要開口糾正,細細一咂摸又覺得這神來一筆不錯,挺撩,算了不改了。
沒想到南客臉色卻狠狠一變。
在相凝霜看來,這人神情姿態一向陰鷙冷淡,偶爾笑一下比不笑還恐怖。而現在他薄薄的唇線緊抿,眼神也暗得要命,神色古怪的盯著她一眼不瞬,仿佛看著幾世宿敵要殺了她一般。
可是……又仿佛…仿佛曾經被毫不留情戲弄作耍的惡犬,終于找到了那個曾經一時起興逗弄過他的主人。
格勒雪山上的雪狼,可以為了追擊獵物,花費十幾年走完漫長的冰封山谷,不死不休。
即便最初不知曉面容,即便很快就被拋棄,在經過了漫長的流浪、苦痛、折磨之后,被拋棄的小狗變成了食人血肉的惡獸,他也還是能認出來的。
能認出來,他的獵物。
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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