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7
“娘子自在瀟灑,但不知這口哨是跟誰學(xué)的?”這先生偏偏要繼續(xù)惹她生氣。
她板著臉,將算盤撥得噼里啪啦連成片,不肯說話。
“娘子是少時學(xué)會的還是……有了陶旦旦后學(xué)會的?”他偏偏很有興趣地繼續(xù)問。
“陶旦旦幾個月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晚上總是很精神,到了三更就放聲哭,我試了好多法子,卻怎么哄也不成。”
提起她的兒,她立刻忘乎所以,算盤也不打了,輕松地靠著椅背,品著不甜的熱水,開始得意洋洋地想當(dāng)年。
“最后我就瞎唱歌給他聽,看是他哭的響還是我唱的聲音大,結(jié)果好逗的,我唱半個時辰,他就能被我煩得不哭睡著啦!”
憶起兒子的趣事,她哈哈大笑。
“可這法子也時靈時不靈,有一回我嗓子都唱啞啦,他卻還不肯煩了睡還在哭啊哭,我實(shí)在沒法子就憋出了一聲口哨,結(jié)果好神奇啊,陶旦旦竟然不哭了!”
他點(diǎn)頭,放下手中筆,示意她繼續(xù)想當(dāng)年。
“所以我就努力學(xué)吹口哨啊,吹口哨比我唱歌管用多了,就是惹得陶旦旦容易尿被子……如今我會小鳥的叫聲,就是聲音太小太短,很難吹出先生這樣又長又響的來。”
她唉聲嘆氣,很是羨慕地朝他笑:“先生,要不您點(diǎn)撥點(diǎn)撥?”
“……這你可難住我了。”他愣了下,見她果真是想拜師的,不由笑著拒絕。
“這口哨不外是唯手熟爾,如何教你?”
“噫,先生還拿架子。”
她哼一聲,一口喝光了水,將最后一本賬冊攤開,左手一行行指著滑過,右手照舊不用眼睛地在兩個算盤上上下翻飛,不過盞茶,她又隨口報出了數(shù)目。
他提筆寫了,將寫好的紙箋夾進(jìn)她遞過來的賬冊里,合上拍一拍,笑道:“多虧有娘子幫忙,秉鈞才能悠閑地過日子。”
“先生啊,有個事呢。”她摸摸下巴,欲言又止地道:“我說出來您別說我不敬鬼神啊。”
他揚(yáng)眉,示意她盡管道來。
“那個,先生啊,您以后就盡量不要自稱……嗯,就盡量別提你的名字了吧。”
她扣著下巴頦,在他的幽幽鳳眸注視下,硬著頭皮開口:“您身體本就不怎么好,還整天‘病菌’,我聽著好別扭啊。”
“嗯?”他聽糊涂了,“我名字和身子康健有何關(guān)系?”
“病菌啊!”
她嘟噥一聲,卻很快明白過來他確實(shí)是不太懂這個,嗯,關(guān)于諧音她實(shí)在是不懂得該如何解釋,就索性說道:“換個稱呼吧您,您就不能‘我、我、我’嗎?”
“能是能,不過這世上,能喊我名字的人,如今實(shí)在太少,我若再不自己喊喊,總有一天,我只怕也忘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名叫‘周秉鈞’。”他笑笑。
這回輪到她愣了。
“要不娘子別喊我什么‘先生’了,這天下喊我先生的人不少,喊我‘秉鈞’的實(shí)在是少得可憐。”
“……可不敢。”她忙搖搖頭。
“要不禮尚往來,我以后就喚娘子一聲‘三春’,如何?”他笑吟吟地望她。
“……噫,先生這樣說的話,我記得我還比先生大上幾歲呢,恐怕還是不行啊。”
她頗是不自在,想著自己名字從這美人兒先生嘴巴里念出來,簡直,簡直太別扭了。
“三春娘子還想做秉鈞姐姐不成?”
他被她逗得發(fā)笑,鳳眸坦坦蕩蕩地看著她。
“這聲‘姐姐’,秉鈞是絕對喊不出來的。”
“……陶三春可不敢、也當(dāng)不起這個稱呼。”
她嘟噥兩聲,實(shí)在是被他看的臉發(fā)燙,便隨手扯過已經(jīng)算好了的賬本,不動聲色地轉(zhuǎn)了話題。
“先生如果沒旁的要用算盤的事了,那我就先告辭啦!”不想再被誘惑,她只能溜為上策。
“劉氏母子不是把食肆經(jīng)營的很好么,娘子急著回家做什么?”
他略皺眉,誠懇邀請。
“好不容易請了你和元哥兒來府,又忙于賬務(wù)核算,也沒請你閑時逛逛我這府邸,本就是我理虧對不住娘子了,如果賬目核算好娘子就走,我這主人成什么人了?這事我可是不敢同意的。”
“我本就是來府里給先生幫忙的呀。”
她再不走,恐怕那個天大的五指山真的要罩下來了,她可是真不敢接的。
“如今沒事了,再不走豈不是給先生添麻煩了?那可真的是不好意思了。”
她沒那么大的能耐,敢幻想著,靠著自己的一點(diǎn)點(diǎn)手藝,就把一國的做賬法子給蘇到超前三百年。
她,做不到啊!
“為何不好意思?這府中平素里就我一個,如果娘子和元哥兒肯屈尊留下來,秉——我求之不得才是,是我不好意思強(qiáng)行留客才對。”
他說的甚是誠懇。
“先生的夫人不在府里么?”
她卻真的覺得不太好啊,有事幫忙也就算了,尚是師出有名。
倘若幫忙之余,她覺得男女之間,不管是在她家鄉(xiāng)還是這禮教苛刻的異鄉(xiāng),親緣之外,還是能不接觸就不接觸的好,免得人云亦云,徒增麻煩事。
“先生還沒夫人呢。”
他哭笑不得地嘆口氣,“我本以為和娘子如此熟了,娘子總該了解秉鈞一二才是。”
“啊?”她傻眼。
“當(dāng)初我領(lǐng)軍在外一晃十余年,因傷歸京不過是這兩年的事情,卻哪里有空閑給自己找個夫人出來?”
他玩笑似地哼一聲,目光幽幽,修長手指慢吞吞撥動算盤珠子。
“整日里征戰(zhàn)沙場的人,可不敢娶妻生子,要是有個萬一,豈不是耽誤了人家娘子。”
“……先生真會說笑。”她應(yīng)付地呵呵呵。
“婚姻大事,豈會說笑?”
他卻收回手指,垂眸搓著指尖,聲音淡淡地。
“實(shí)不敢欺瞞娘子,如今我周家僅有三口人,我,元壽他君父,元壽。當(dāng)初元壽他君父少年繼位,朝政動蕩,外有強(qiáng)敵入侵。
“我當(dāng)時雖也年少,卻因手握兵權(quán),隱隱有朝臣擁戴,漸漸與元壽君父成分庭抗禮之勢,我為避免朝中黨爭,領(lǐng)軍駐扎塞外,直至元壽出生,朝政漸漸穩(wěn)固,才敢偶爾回京述職。”
她聽得認(rèn)真,只覺得心中震蕩。
“這朝廷嘛,自古以來總是逃不脫兩虎相爭,我與元壽君父雖不相互猜疑,卻無法管得住底下人各懷私心,為避免朝堂不合,橫生枝節(jié),元壽君父不納妃妾,僅有元壽一子;我呢,不要說子女,卻是連妻子也不敢娶,私底下更得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免得——”
他鳳眸一抬,幽幽籠著她,慢吞吞地繼續(xù)說這驚天動地的朝廷隱秘:“娘子難道不曾聽說過,有關(guān)當(dāng)今和他皇叔不得不說的某個故事?”
她傻眼,呆住,虛心地轉(zhuǎn)過頭,不敢看他。
“唔,看來娘子是知道的啊。”
他哈哈一笑,手指點(diǎn)點(diǎn)她,嘖嘖兩聲。
“娘子既然知道當(dāng)今同他皇叔‘為尹消得人憔悴’,竟然還問我周秉鈞為何尚未娶妻成婚?”
“……”
她能說……她根本沒將那個八卦故事里的皇帝他親叔——和他這美人兒先生聯(lián)系起來,可以嗎!
有些丟人啊。
她懊惱地抓抓下巴,借著喝水埋首裝傻。
“有時候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人家,才能養(yǎng)出娘子這樣的俊秀人物。”輪到他對她好奇了。
“俊秀人物?”她漲紅著臉,趕忙搖頭否認(rèn),“陶三春就是一個普通賣鹵肉燒餅的婦人,可擔(dān)不起先生這樣的夸獎字眼。”
“娘子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這話我好像同娘子說過?”他點(diǎn)點(diǎn)紙箋上他工整書寫的字與符,揚(yáng)眉。
“女子能識文斷字,娘子以為是尋常事嗎?”
“……先生說過的呀,當(dāng)今我朝鼓勵女子讀書,凡是家有余富,送家中女兒上學(xué)堂者不知凡幾。”
這可是當(dāng)初在山莊避暑時他的原話。
“……看吧,娘子的腦子根本不是魚的腦子,我說過的閑聊也記得這么清楚。”
……這就是所謂的倒打一耙吧?
“娘子真的對三石米的口糧不感興趣嗎?”
既然說到此處了,他就索性再問問,“依娘子博學(xué),入了國子監(jiān),可是會有品級的喲。”
“不不不!”
她抱起算盤攔在胸前,生怕自己抵抗不住這排山蹈海的權(quán)勢金錢攻勢。
“陶三春真的就是普通的婦人,先生您千萬不要給我亂扣大帽子了!”
他無奈且悵然地一笑,如她所愿打住了話頭,免得真的誘惑不成反倒嚇跑了她。
但,他真不想就這樣輕易結(jié)束這次聊天。
“那關(guān)于賬目賬冊修訂之法——”
“這真的不是一撮而就的事!這真的是需要長久打算的大事!先生,您也說了,這是長遠(yuǎn)之事啊,既然長遠(yuǎn),何必非要這么心急吃熱豆腐呢?”
她簡直想哭了。
“娘子真的是懶散之人,自己看自己很準(zhǔn)。”他嘆口氣,“有了安穩(wěn)的日子過,就不肯挪窩了。”
她應(yīng)付地呵呵兩聲,閉緊嘴巴,不肯再說話。
“娘子真的不想要一塊青云令嗎?”
她用力搖頭,眼尖地瞄到她兒子出現(xiàn)在視野里,忙振臂朝著窗外大喊一聲。
“陶旦旦,媽媽完成任務(wù)啦!”
周秉鈞……
周秉鈞只能真的打住話頭。
這次再如何的留人,也留不住,陶娘子是鐵了心一定要走。
……他也沒時間再留人,西北傳來消息,安達(dá)拉部蠢蠢欲動,今秋恐要舉兵犯關(guān),他當(dāng)即帶著楊達(dá)虎韓旭山,連夜奔赴榆林,提前督戰(zhàn)調(diào)集糧草。
萬里連天色,終年出塞人。
陶三春心中滋味莫名。
她想,或許,她可以試著攬攬……那五指山一般的瓷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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