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慢慢回籠，刺目的陽光穿透眼皮的觸感讓墨泠禁不住皺眉，她微微側首，睜開雙眼，靠在陰暗的角落里，待視線逐漸恢復清明。

        晝夜顛倒的生活讓墨泠喪失了時間概念，她打開全息光網系統，目光率先落在桌面醒目的數字上。

        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嗎？

        希真耗費太大，陷入了沉睡，結果倒沒有人來提醒她了。

        這兩天她一直在忙著尋找朵兒，累了就隨意找個地方休息，等體力恢復了就繼續找。想來今天也不會例外。

        就在這時，余還發來了一條消息。

        ——有新線索，速回。

        墨泠使用異能穿行于空曠的街道上，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異動。

        這次行動他們分為三個小隊，余還和圖南一組，許夏和白石一組，墨泠因為速度最快，隊友跟不上的話效率反而會變慢，索性單獨為一組。

        余還的消息發出去沒多久，大家就陸續趕回來了，墨泠負責搜索的區域最遠，回來就遲了一些。

        見到墨泠平安無事，余還本應該感到高興，但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懸著的心并沒有放下，反而變得更為沉重。

        墨泠瘦了許多，眼睛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但這些都還不是余還最在意的。在余還的認識里，墨泠從來不會露出這么消沉又痛苦的表情，整個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知道大家迫切想要找到朵兒，余還暫且壓下所有煩亂的心緒：“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準備開始吧。”

        墨泠巡視了一圈，沒有找到圖南的身影，但看余還面色平靜，應當沒有大礙。

        余還：“在此之前，我想先問問大家，這幾日在l市最明顯的變化是什么？”

        知道余還必然不會無緣無故的發問，夏炎稍稍思考了下，才道：“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同感，這幾天l市的喪尸突然少了很多。”

        一座城市變空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喪尸少了。幸存者不會明目張膽的出現在人前，喪尸卻沒有這種顧慮。但不知為何，最近l市喪尸的數量開始極速銳減，走在路上幾乎碰不到幾只喪尸。

        余還點點頭，再補充道：“事實上，不僅僅是喪尸，幸存者的數量也在減少。”照這個趨勢下去，l市說不定有一天真的會變成空城也說不定。

        余還接下來的話似乎為困擾了大家多日的謎團揭開了部分迷霧:“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翻遍l市都找不到極天使，是因為她其實根本就不在l市呢？”

        眾人聞言若有所思。

        余還繼續說道：“為此，這幾天我同圖南，還有洛生一起行動，通過調查多位喪尸和墮天使的行蹤，終于找到了疑似極天使的藏身之地。”

        墮天使是極天使的手下，受極天使的號召，越來越多的墮天使投身成為她的手下，并逐漸形成了一支龐大的墮天使軍隊。

        余還環視眾人：“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去找蛇女時，見到的場景？”當時他們明明在與生化人對戰，卻突然轉換了場景。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誰又能相信那些事情是真實發生的？

        但若要說那個城堡是真實存在的，又似乎不太貼切，他們更像是步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最后，余還說出了他的猜測：“既然蛇女可以做到，是否意味著其它高階喪尸也有可能做到？”

        夏炎眉峰攏起，道：“你的意思是，極天使可能呆在另一個空間，就像我們當時進入了蛇女的城堡一樣？”

        “極有可能。”余還表情凝重：“但具體情形如何，還需要我們進去查看了才知道。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通知你們，以防萬一，圖南和洛生都留在了那里。”

        這就可以解釋，圖南為什么不在余還身邊了。

        墨泠凝視著余還在地圖上標注出的疑似極天使藏身處的地點：“那還等什么？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

        似乎早就料到了墨泠會這么說，余還沒有任何遲疑便否決了墨泠的意見，語氣不容拒絕：“我們觀察過了，入口只會在天亮之前開啟，所以在此之前，你們要做的，就是躺下來好好休息。”

        墨泠定定的看著余還，說實話，認識余還這么久以來，他很少表現出這么強勢的一面，更別說現在這種緊要關頭。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墨泠沒有提出任何反對，二話不說就順從了：“好。”

        把目光從墨泠離開的背影收回，許湘寒看向余還：“魚丸，你真的覺得洛生可信？”

        隊里不能再出一個肖雪，他們不得不防。

        不知怎得，余還突然想起了他之前跟洛生談話的畫面。

        其實，雖然余還是墨泠他們之中與洛生接觸最多的人，也一定程度上了解洛生的為人，但他并非沒有好奇過洛生的目的。畢竟洛生與他們非親非故，沒有理由幫助他們。

        于是，那天趁著一個合適的機會，余還便開口詢問了洛生，他的眼神不帶敵意，只是非常簡單的一句詢問：“洛生，我想知道，我們找極天使是為了朵兒，那你呢，你是為了什么？”

        “很奇怪對吧？”洛生聞言，停下了手邊的動作，略微沉思了一下，而后勾唇一笑，即便臉上有猙獰的傷疤，可誰也無法否認那一刻的洛生是美麗的：“因為我有一件事，必須親眼驗證。”

        當時的余還在想什么？

        他覺得他更奇怪。

        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回答，他卻已經信了她。

        余還看向許湘寒，似乎就在心里作了準備，他的回答很鎮定：“我無法給出一個合適的理由說服你們相信洛生，但我知道，洛生不會是我們愿意相信的最后一個人。”

        這是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但最重要的是余還的態度，他的態度足以說明一切。

        許湘寒或許不會相信洛生，但她不會不相信余還。

        ＊

        朵兒被極天使帶走的第三天。

        墨泠原以為自己昨晚會睡不著，卻沒想到頭一沾床就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墨泠近距離觀察半身鏡里自己的臉，仿佛這樣就能看到那并不存在的裂痕，這張用來偽裝的面具到底還能夠維持多久呢？

        一旦揭下，那她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白石，乖狗狗。”墨泠蹲下身和白石打招呼，后者表現的很溫順，卻沒什么生氣。

        朵兒走后，白石就交給了許湘寒來照顧，后者一直盡職盡責，但白石的狀態卻始沒有什么好轉。

        墨泠溫柔并且堅定的攬住白石，讓這個簡單的懷抱代替她述說千言萬語。

        未曾耽擱，一行人驅車前往約定地點，準備與圖南和洛生會合。

        圖南從暗處現身，他身上披著許湘寒為他改良過的黑色披風，許是因為光線的原因，他的眼中隱隱透出一抹猩紅的光。但當他摘下兜帽的時候，所有陰寒的氣息便一同褪去了，或許他外在表現出來的樣子令人覺得難以親近，但他看向隊友的眼神始終保持著一種平和。

        洛生就站在圖南身后不遠處，臉上隱約帶著些許疲態，她的視線掠過眾人，與余還短暫的眼神交匯后，停留在墨泠身上。

        洛生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她和余還好歹合作過幾天，彼此還算相熟，許夏二人對她有所防備也并不令人覺得意外，畢竟剛剛出了肖雪這檔子事，他們正處于對外來者戒備心最重的時候。

        唯獨墨泠，無波無瀾，什么也沒有。

        是有足夠的把握，認為她的存在不會給團隊造成任何影響？還是相信她不會做有害于他們團隊的事？

        但無論是那種，都說明對方是一個擁有足夠自信的人。

        掐斷思緒，洛生轉身投入黑暗中：“跟我來。”

        這是一條普通至極的街道，如果不是走在前頭的洛生停下了，沒有人會覺得這里和極天使的藏身處有關聯。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余還和洛生并沒有向他們具體說明發現這個秘密的過程，大家除了隱約意識到接下來將會有一場不可避免的大戰外，對于其它的事并沒有產生太多設想。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幾人躲在暗處，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但事情走到了這一步，再等久一點又有何妨？

        天很快就要亮了。

        原本舒緩的風突然變得急躁起來，似乎象征著暴風雨前的寧靜已經進入尾聲。

        恰在此時，墨泠的目光如有實質般，穿透重重黑暗，直抵目標。

        一位步履闌珊的低階喪尸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沉重僵硬的的四肢讓喪尸走路時的步伐總是帶著些許的不自然，從墨泠的角度看過去，伴隨著它走路時手臂的輕微晃動，它緊緊攥在手里的匕首一隱一現。

        墨泠的目光由上往下，落在喪尸的臉部位置。

        它眼睛凝視著前方，仿佛在渴求著什么，眼神炙熱而濃烈。

        眾所周知，低階喪尸沒有思考的能力，不會產生情緒的起伏，他們被食欲所支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但眼前這只喪尸，卻是不同的。在場都是經常直面喪尸的人，大家或多或少都差覺到了這只喪尸的不同尋常。

        而知曉內情的人，無一例外表情變得愈發凝重。

        喪尸突然停了下來。

        墨泠原以為這只喪尸手持匕首是為了御敵，直到它抬起了手——匕首劃開它的皮膚，沒有任何猶豫，直直送入胸膛深處，鮮血從刀刃與傷口的銜接處流淌而下。

        如果可以的話，墨泠想，應該會有無數人類愿意跳出來，盡其所能，把他們所能想到的一切負面詞匯都通通推到喪尸的身上。

        可就是這樣一只身上貼滿丑惡標簽的喪尸，用一副厭棄生命的表情，在他們面前自殺了，仿佛死亡成為了它的救贖。這一刻，連呼吸聲都仿佛變得沉重起來。

        血液滴落在地面上，很快就凝聚成一個小水洼，和每一個鮮活的人類一樣，它們的血液也是刺目的紅色——明明是披著人皮的行尸走肉，內里不過是一具空殼，但每當看到鮮血從它們身體中噴灑出來時，墨泠總覺得它們是有生命的。

        光，從黑暗中來。

        虛空中，先是淺淡的輪廓，再到慢慢的凝聚成實質，一扇銀白色的大門出現在了眾人面前。白光就是從那扇敞開的大門里照射出來的。明明天空還是暗淡的，卻讓人有了一種處在白日的感覺。

        “經過這陣子的觀察，我們發現，每經過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只喪尸來到這里自殺。”洛生的聲音壓的很低，但在場的人都能夠聽的清楚。她是最早發現這點的，調查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多日以前。

        大家的目光被接下來發生的事勞勞吸引住了。

        喪尸胸前的匕首化作細碎的光屑，身上的傷口慢慢愈合，暗金色的長發垂落在胸前，掩蓋住了她蒼白的面龐，她矮下腰身，從她光滑的脊背上，綻開一對潔白的羽翼，尾部帶有淡淡的灰色，但絲毫不會影響她的美麗。此刻的她，與白光化作一體。

        一把匕首割斷了她身為喪尸的過去，為她破開迷霧，迎來墮天使的新生。

        待眾人回過神，墮天使已經步入門內，任誰都沒有想到，墮天使的前身竟然是惡臭的喪尸。

        “天亮之后，門就會關上，所以我們要在此之前，進入門內。”余還并不知道門內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但這險必須得冒。

        墨泠目眺遠方，天空呈淡淡的煙青色，預示著黑夜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

        夏炎看著敞開的天堂之門：“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墮天使的實力如何，如果消失的喪尸都變成了墮天使，光憑我們幾個，恐怕很難抵擋。”門后等待他們的，絕不僅僅一個極天使那么簡單。

        終于意識到不對，許湘寒環顧四周：“嗯？圖南呢？”

        洛生指了指入口道：“就在你們考慮的時候，他帶著白石進去了。”

        眾人：“……”

        事已至此，退縮是不可能的了。

        許湘寒拉住夏炎和余還，一邊一個，道：“再說門就要關了，走吧！”

        隊友接連入內，不知是碰巧還是刻意為之，最后只剩下了墨泠和洛生。

        時間緊迫，洛生長話短說：“我向你保證，我不是壞人。”

        這突如其來的對話讓墨泠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愣，兩人對視了良久，墨泠意識到，洛生是認真的，表情頗有一種真金不怕驗的壯烈感。

        墨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露出了多日以來第一個笑容，雖然是哭笑不得的笑容：“好，祝我們合作愉快。”

        其實早在今天和洛生匯合之前，墨泠就已經和隊友們說了，不必因為有肖雪的事情在先，就過于警惕洛生，他們可以慢一點，再下定論。

        不可否認，肖雪的事是她錯信了人，但往后的日子里，他們還會遇到更多的人，為了一個肖雪，從而對所有陌生人都抱以疏遠的態度，是不值得的，他們或許還會因此錯過許多可以接受善意的機會。

        所以今天這段談話，與其說墨泠想要了解的是洛生的目的，倒不如說她想要了解的其實是洛生的態度。雖然洛生在明知道說出目的可以減少墨泠懷疑的情況下，還是選擇了暫時不說出口，墨泠有些意外，但也不會因此就否定了洛生什么。

        因為說實話，哪怕洛生剛剛把目的和盤托出，墨泠也不會完全信她，因為一個人的好壞，不是短短一兩段話就可以判定的。

        但至少這陣子在她看來，洛生行事作風穩妥，眼神也始終干干凈凈。所以墨泠愿意賭一次——相信洛生，也是相信她自己。

        對于洛生而言，她不知道這些事，所以她并不清楚墨泠究竟信了她幾分，但至少她知道對方并不抗拒，這就夠了。信任是相互的。

        墨泠剛想跟在洛生后頭進去，門的深處突然吹來一陣風，她眼疾手快抓住從門內飛出的東西。

        入手輕而軟，是一片羽毛，潔白無瑕。

        墨泠還沒探究出個所以然，就見一輪紅日從天邊探出了頭，大門的輪廓漸漸變淡。她不再深究，踏步走近門內。

        進門的前一刻，有意無意的，她掃了眼地上那灘紅色血跡，腦海中不知為何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喪尸不知道自殺可以獲得新生，那她是否還會愿意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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