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經做好了決定，可當真的從高空墜下的時候，墨泠突然不可抑制的害怕起來，就好像身體的某個開關被打開了一樣，瀕死的感覺迅速席卷全身。

        在跳下來之前，墨泠下意識的認為在階梯下等待著他們的會是堅硬的地面，但實際上，他們最后墜入了冰涼的水中。

        那一刻，她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絲絲縷縷的抽出體內。意識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一個自己在孤獨和絕望中慢慢的沉入水底，另一個自己則冷漠的看待著這一切。

        時間被模糊了概念，意識逐漸連接上了現實。她仿佛一個睡了很久的人突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她往水面靠近。

        躍出水面時腦中一片空白，墨泠近乎貪婪的呼吸著空氣，找回身體的主動權后第一件事就是環顧四周，值得慶幸的是，由于有洛生一直在墜落過程中使用風系異能做緩沖的緣故，大家都沒有受傷。

        事實證明他們的猜測并沒有錯。墨泠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從階梯上跳下來落進的水與天堂的入口是相連通的。因為他們躍出水面后，所面對的景象已經截然不同。

        但解決了入口問題不過是只是一個開端罷了，墨泠很快就意識到擺在他們還有更加嚴峻的問題。而首先需要應對的，就是現在這些將他們重重包圍的墮天使。

        墮天使并沒有急于進攻，但這種同時被數百個人包圍的緊迫感可不好受。就在大家蓄勢待發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光天使的出現打破了這場僵局。

        位于極天使之下的便是光天使。光天使的發色近灰白色，背后的羽翼通體潔白，其實從外觀來看極天使和光天使極為相似，但奇怪的是人們并不會把這兩者混淆。

        非要形容的話，光天使看起來像是一具完美的瓷器，美則美矣，卻并非不可復制。而極天使的美，不在于她擁有潔白無瑕的四翼，也不在于她擁有絕美精致的臉龐，因為哪怕沒有這些，她仍舊會是整座天堂里最美麗獨特的存在。

        “極天使大人知道你們會來，特意派我前來迎接你們。”

        “那她應該很清楚我為什么而來。”

        仿佛察覺不到墨泠的敵意似的，光天使只是盡職盡責的履行著極天使交付給她的任務:“大人想見你，請隨我來。”

        “帶路吧。”墨泠知道解救朵兒的關鍵在于極天使，更何況朵兒還在他們手里，她不可能拒絕他們提出的要求。

        與其猶豫不決，倒不如直接順從，反正結果都是不會有所改變。

        雖然在此之前墨泠一直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天堂尋找極天使。但實際上天堂具體是怎么樣的對于她來說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當墨泠此刻置身于此時，天堂開始有了輪廓。

        但遺憾的是，在場的外來者恐怕都沒有欣賞美景的閑情逸致。

        進入天堂后，墨泠的表現異常平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實并沒有外在表現出來那么淡然。

        自從朵兒被極天使帶走后，她假裝若無其事的面對隊友們擔憂的眼神，試圖用平靜的假象掩飾真正的自己，可她其實比誰很清楚，她已經到達了爆發的臨界點，一次又一次的在崩潰邊緣死死壓抑住自己的負面情緒。

        所以，當墨泠此刻真的站在天堂時，哪怕她明知道隊友會因為她的不對勁而感到擔憂，她也不打算再繼續克制自己了。

        這趟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接下來究竟會如何，便都是天意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穿過重重回廊，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那一剎那，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這一刻，銀河仿佛觸手可及。

        天堂是沒有黑夜的，所以沒有人能夠預料到，鋪展在他們面前的，會是一副巨大的白晝星河圖，數不清的星球漂浮在空中，外表各異，美輪美奐，此刻置身于現場的人，恐怕余生都不會忘卻這一幕。

        而在天空的盡頭伸出，那里鑲嵌著一顆巨大的星球，它的體積遠遠超乎人的想象，可以這么說，一旦它掉落下來，整座天堂，甚至整個幻想翼都將毀于一旦。

        在廣闊無垠的宇宙星河面前，人類的存在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大家很快就察覺到了此地的不同尋常，雖然礙于場合無法交流，卻不約而同讀懂了對方眼里的震驚。

        “極天使大人會在祭壇上與你會面。”光天使側身讓開通道示意墨泠去往祭壇，在她身后，矗立著一座高臺。

        許湘寒不放心墨泠獨自涉險，她下意識想要陪同墨泠一起上去時，卻被光天使給攔下。

        “我憑什么相信你們？”許湘寒拉下橫在自己面前光天使的手，幾乎是瞬間，就有白色的寒氣從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冒出。許湘寒對光天使的態度談不上友善，但這并不完全是因為他們是敵對關系，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并不喜歡光天使的態度。光天使看似對他們非常尊重，但實際上她看向他們的眼神一直都十分冷漠，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這種冷漠并不強烈，仿佛與生俱來，自然而然。

        而那些熱衷于虐殺人類的喪尸，往往就是這種眼神。

        作為天堂僅次于極天使的光天使，許湘寒這種程度的小打小鬧她其實已經不放在眼里，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感覺到一股徹骨的寒意迅速從手臂處冒上來，她有些驚訝的看著許湘寒——雖然光天使和許湘寒同屬三階，但喪尸的力量相較異能者具有優勢是無可爭議的事實。更重要的是，據她所知，眼前這個冰系異能者前不久才剛剛晉升三階。

        “極天使大人只見她一人。”即便如此，光天使還是盡職盡責的解釋道。對于極天使來說，光天使是忠心耿耿的下屬，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以感覺得到，這兩人心中并無畏懼，局面一時之間陷入僵局。

        就在沖突一觸即發時，墨泠的手覆上許湘寒的手腕，她對上后者的目光，話語中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我自有分寸，不必擔心。”

        不知為何，踏進祭壇的那一刻，墨泠心里突然生出一種說不起道不明的感覺，但這種感覺非常短暫，以至于她沒有抓住。

        祭壇中央有一座雙膝跪地的天使雕塑，手臂高舉好像在支撐著什么，表情似喜又似悲，難下定論。明明是靜止的雕塑，但每次看都能帶給人不一樣的感受。

        墨泠的目光四處游移，最后定格在了天上，不知是有意無意，天使雕塑的上方剛好對準了一顆藍色星球。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響起了翅膀扇動的細微聲音，墨泠的注意力也隨即從頭頂轉移到了身后。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一直在期待著與你見面的這一天。”極天使收回身后的羽翼，平穩的落在祭壇上。

        墨泠靜靜地盯著極天使:“鑒于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我并不覺得，你的這句話里帶有什么誠意。”

        極天使聞言卻是笑了:“如果我沒有誠意，你覺得，你們現在還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里嗎？”

        “你可以試試看。”既然選擇來到天堂，墨泠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極天使眼中笑意更深:“不必如此緊張，我不過是想和你聊聊天。”在動手之前。

        墨泠不明白眼前這個三天在空間站門口掛了六具尸體的喪尸擺出一副和善可親的面孔是要演哪一出。她木著臉，道:“你想聊什么？”

        極天使莫名有一種強搶良家婦女的感覺:“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配合。”

        “你也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墨泠挑挑眉，語氣聽起來頗不耐煩。

        “看樣子，我們這場談話并不會持續太久。”極天使說完，頗有深意的看著墨泠，緩緩道:“我最近在思考一個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夠給我一個答案？為什么人類與喪尸之間必須對立，又為什么喪尸就一定是錯的呢？”

        墨泠聞言下意識皺了眉，知道極天使是進入了正題，她本想反駁，卻被對方給打斷。

        “你或許認為食人是有錯的，但這是喪尸的本能，我們遵從我們的本能，難道這也有錯嗎？”

        身為喪尸，就不可避免的需要進食。而極天使每次進食，都會把目標鎖定在窮兇極惡之人身上，借她的手讓這些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讓被他們迫害的人得以獲救。

        或許從喪尸的角度看來，極天使已經足夠仁慈。但在墨泠看來，無論那些人為善為惡，都不應該成為喪尸食人的理由。

        墨泠顯然無法同意對方的觀點:“那我們人類為了生存而揮動兵刃，何錯之有？難道因為喪尸食人，我們就活該被吃嗎？”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沒有對錯，都只是為了生存罷了。”

        說到底兩人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人類和喪尸只要一日存在著這種利害關系，就一日不可能和平共處。

        極天使何嘗不知道這點？但她提出這個問題并不是因為一時興起，自始自終，她都在觀察墨泠的態度。

        極天使道出結論時，語氣篤定：“你并不討厭喪尸。”

        一個喪尸對著人類說出這種近乎荒謬的話，墨泠卻并不覺得可笑，她反而有些好奇極天使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遂道：“怎么才算不討厭喪尸呢？我殺死過不少喪尸。”

        “你殺的喪尸多，不代表你不可以接受喪尸。”墨泠的反駁在極天使看起來并不成立。

        “無論我能不能接受，我們終究擺脫不了殺戮，所以又有什么分別？你對我說這些，又是為了什么？”極天使奇怪的舉動讓墨泠不得不開始考慮對方抱有的意圖。

        極天使并不回答，反而拋出了一個墨泠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的要求：“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朵兒在哪里。”

        這是自她們見面以來極天使第一次提及朵兒，墨泠心中一顫。

        輕飄飄的朵兒二字，卻頃刻擊破了墨泠的所有偽裝。極天使凝視著祭壇上空幽深的銀河：“你說我當初選擇成為喪尸，究竟是對是錯？”

        極天使會向墨泠詢問這個問題，意味著她曾經對此產生過動搖。但墨泠并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告訴極天使對錯，原因很簡單，她沒有經歷過對方所經歷過的事，不充分了解的情況下，自然沒辦法輕易做下判斷。

        所以這是一個墨泠沒辦法回答的問題，但她知道這不會是極天使想要的答案。

        墨泠不會因為跟極天使多說了幾句話就放松對對方的警惕。或許面前極天使看起來溫和沒有攻擊性的一面是真的，但她殺人不眨眼的那一面也是真的。

        所以墨泠經過短暫的思考，她決定用提問的方式延續這個話題：“你后悔嗎？做這些事。”

        極天使微微愣神，說實話，她已經很長時間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如果放在最初，她可以毫不猶豫的說，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她甘愿化身魔鬼，親歷地獄。但經歷了這么多，成為了極天使的自己，還有說出這句話的勇氣嗎？現實的苦痛讓她變得面目全非，最初的日子已經太過遙遠。

        看的出極天使不是沒有過動搖，但令人意外的是，她并沒有遲疑很久，反而很快就做出了回答，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曾后悔。”

        哪怕她曾經動搖過，但沒有人可以因此質疑她的這份堅定。

        “哪怕你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極天使態度十分堅決:“我從來不曾后悔過我自己的選擇。”

        墨泠露出了自踏入天堂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眼神卻比不笑時看起來還要冷漠：“既然你認為你開辟幻想翼保護人類是一件有意義的事，那你便坦坦蕩蕩的去做，索性也坦坦蕩蕩的承認就好了，為什么要用分類而食這種可笑的理由將自己偽裝起來呢？我想，這恐怕是因為你，打從心里就覺得這個世界是錯的。”

        在墨泠看來，食人就是食人，哪怕極天使給出的理由多么的冠冕堂皇，黑的也不可能變成白的。

        極天使抬頭凝視著這偌大的祭壇，慢慢的，她的嘴角扯開一個空落落的笑:“是啊，起初我食人只是為了維持力量，可到后來，當我清醒的看著自己沉淪，內心卻無法抑制的感到歡愉時，我就知道，我已經無法回頭了。”

        墨泠靜靜的看著極天使，想不到作為幻想翼人們口中無所不能的神，她也會有如此失意的神情。

        “可惜，你來的太晚了。”

        墨泠不明白極天使這句話從何而來。對方的意思似乎是在說她的到來可以阻止某個悲劇的發生，但這個悲劇，指的是極天使還是其他的人？

        看出了墨泠的疑惑，極天使卻不作任何解釋，而是道：“你來到天堂不就是為了找回朵兒嗎？那么，如你所愿，我現在就把她還給你。”說話的同時，極天使對著空中的藍色星球揮動手中的權杖。

        自從來到天堂，墨泠就一直心系著朵兒，但聽極天使這么說，她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欣喜，而是警覺，她直覺極天使不會這么容易的把朵兒還給她。

        但墨泠已經來不及思考許多，她順著極天使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幕。

        這一幕，也成為了她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的噩夢。

        ＊

        自來到祭壇后，白石就一直表現的很不安穩，總是對著某個方向焦躁不安的吠叫著，許湘寒只好不斷的安慰它。

        洛生的一句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你們看，那顆藍色星球像不像地球？”

        極天使的手下就在不遠處呆著，所以洛生這句話聲音并不大，但足以讓隊友們都能夠聽見，大家聞言不約而同的往洛生示意的方向望去。

        也就在此時，那顆位于高臺上方的藍色星球發生了變化，在眾人的注視下，星球的表面逐漸消失，露出包裹在里面朵兒瘦小的身軀。

        因為被迫與主人分離而悶悶不樂許久的白石眼中終于有了神采，然而它剛剛興奮的往前越出幾步，卻又像是懼怕什么，突然停了下來。

        白石反常的表現不由令人覺得奇怪，按理說見到。久別重逢的主人白它應該高興才對，難道這個朵兒有什么問題？

        朵兒狀似沉睡，和往常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大的區別，但或許是因為被困住的時間太長，她的面容看起來缺少了生氣。

        作為風系異能者，風往往能夠帶給洛生一些常人無法輕易得知的事情。

        來天堂之前，大家其實心里其實都做了最壞的打算。距離朵兒被極天使捉走已經整整三天時間，這三天里能發生什么，有太多種可能性。

        但未曾親眼見到朵兒時，心中還是難免抱有僥幸。

        而此時此刻，無可爭議的事實擺在面前，洛生知道，一切皆已成為定局。

        這顆藍色星球，終究還是留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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