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的搬遷工作在一輪血腥的鎮壓之后，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死掉的是苦力，這樣的人在大梁實在是太多了，沒有人為他們叫屈。

        薛雯心里有些難受，她一直保留著現代人的思維，完全忘記這個時代的皇權，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踐踏的。

        王太傅不可以，顧侯爺也不可以，這些苦力更不可以。

        方霞見她因為死人的事情，情緒低沉，安慰她說，“現在官家一聽到百姓聚眾鬧事就如臨大敵，你也就是年紀太小，見識短了，之前京里假印案，還不是殺了個血流成河，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薛雯感嘆道，“他們本來可以不死的。”

        “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了，小含玉想要出門呢，咱們也出去轉轉？”

        五月里天氣漸熱，出門不是個好提議，可是小含玉要出去，誰也攔不住呀！

        薛雯看著嘴里嘰嘰咕咕的小含玉笑道，“這么大的太陽，你找曬呢？”

        “啊，伊……”

        小含玉拍打著她的臉頰，很不滿的樣子。

        “壞丫頭，連你也氣我！”

        她狠狠地在小含玉的腮幫子上親了一口。

        小含玉嫌棄地摸摸自己的臉，抱著薛雯啃了一下。

        方霞愛得不行，把小含玉從薛雯手里奪過來。

        一瞬間，薛雯似乎打開了心結，日子還要繼續，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她走出院子，剛好遇上蘇娘子。

        蘇娘子緊張地跪在地上道，“見過夫人！”

        薛雯皺皺眉頭，“起來吧，以后不必跪來跪去的。”

        “禮不可廢，呵呵！”

        她訕訕笑著站起身，態度十分恭敬。

        薛雯嘆了口氣，她就知道經過這件事情，大家都會把她視作洪水猛獸，之前那種親密的關系再也回不去了。

        “搬遷的事情進行得怎么樣了？”

        她淡淡地問。

        “都搬完了，碼頭上已經開始拆房重建了，只是有人偷拿扒下來的舊磚頭和瓦片，所以回來說一聲，是不是要找人看著？”

        蘇娘子小心翼翼地問。

        這時代就沒有沒用的東西，一根生銹的鐵釘子都是好的，何況那些舊磚頭瓦片了。

        薛雯心里還有些愧疚，便說道，“便宜些賣了吧，錢也不必歸入公中，在城門口設幾日粥棚，也算是給淮安百姓一點福利。”

        “您真是個好心人。”

        蘇娘子感動得不行，“既然是做善事，那我就總包了去，折半價兌現銀子，您看行不行？”

        “你辦去吧，只是粥要厚，筷子插下去不倒才行。”

        薛雯能做的也只有這些，其它，只能等商業街建成之后再慢慢改善。

        蘇娘子得了話，像領了圣旨一樣，出門吩咐嚴族長說，“夫人說了，那些舊磚頭瓦片統統歸我處理，你挑幾個能吃苦的，幫忙挑磚頭，若是沒有，就去碼頭上找苦力來做。”

        嚴族長一句沒反駁，麻溜地去找人搬磚頭。

        不管薛雯是不是先帝的私生女，在百姓眼里，她都是實實在在的大長公主。

        ……

        薛雯坐上車來到新村。

        這里剛搬來的人們還在整理家具，打掃房屋，一個個忙得不行。

        她看著人仰馬翻的場景有些心酸，也有種很驕傲的感覺。

        因為她知道，這片質量極好的新村落，以后將會帶動整個碼頭上的商業發展。

        小含玉伸著手，啊啊叫著。

        薛雯知道她是想走近些，看那些人們忙亂的樣子。

        她沒依著小含玉的意思，反而帶著方霞進了新建成的學館。

        學館里有位五十出頭，胡子三寸長的先生在用柒柒門框上的對聯。

        薛雯招呼道，“先生好呀！”

        曾先生愣了一下，轉身看到薛雯，立刻放下手里的刷子，羞愧地作了個揖道，“不知夫人到此，有失遠迎，失禮了！”

        “您客氣了，我就是過來瞧瞧，您還有什么需要的嗎？”

        薛雯笑盈盈地問。

        曾先生神色嚴肅起來說，“老朽自身什么都不缺，只是夫人問了，老朽斗膽請求夫人向朝廷建言，早日開河，還百姓生計。”

        呃……

        這位老先生讀書讀迂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好的，我若有機會，一定把你的要求轉達上去。”

        薛雯委婉地推脫。

        曾先生捋著胡子搖頭晃腦道，“我已寫了諫言書，還請夫人代為轉呈。”

        他倒是會得寸進尺。

        薛雯有些為難了。

        新帝留著運河不開，是想要逼著商戶們走海運的，誰說得都沒有用。

        海運雖然風險大，但是沒有旱澇之災，而今年的運河沒等來雨季，一些河段的河水減少，就算通航了，貨船也很容易擱淺。

        總之，運河利益鏈上的枝枝蔓蔓很多，從上到下都靠著商人們的利潤過活。

        她知道朝廷要加商稅，這條運河所占的運輸比例肯定是要下降的。

        曾先生看不到未來將要發生的改變，這是他的悲哀，也是很多消息不對稱的平民的悲哀。

        薛雯不忍心看著這位一心為民的大儒鉆進牛角尖里去，旁敲側擊地說，“其實走海運的成本更低，運輸速度更快！”

        “可是海運養不了那么多百姓！”

        曾先生的話讓薛雯有些生氣，她爭辯道，“可你說的那些百姓，占的是商戶的便宜。”

        “商戶的利潤本來就是取之于民的，用之于民又有何不可？”

        曾先生的臉因為爭吵而發紅。

        薛雯道，“孟子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于子。”

        “若是商人不能謀利，還有誰肯把東西從東販到西，從南販到北？”

        薛雯心里感覺一陣悲涼，從古至今，商人都被冠以一個奸商的名號。

        士，農，工，商，

        商人的地位排在最后。

        可是沒有商人，就沒有南北物資互通有無，商人對社會的進步是有突出貢獻的。

        然而，商人就是被人看不起，因為他們是靠信息差來牟利的，買低賣高，讓人感覺像是受騙了一樣。

        所以才有無商不奸的說法。

        薛雯頭一回遇到這么討厭的人，哪怕他是有名的大儒。

        很多商人是重誠信得好吧，非要一竿子打死所有人，真是好生氣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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