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隊的食堂里，幾張短桌連接成一張長桌，十幾個人分坐兩側(cè)，飯菜格外豐盛，還有平日里沒有的酒水。
  運動員、領(lǐng)導、后勤人員還有食堂的鮑師傅等都列席參加，為這次成績付出的臺前幕后的所有人都應該參加慶功宴。
  鮑師傅脫去廚師服喜笑顏開的拿出手機與隊員們挨個合影，這樣的場景不知道經(jīng)歷過幾次，可每次依然那么激動。這些孩子的苦和累他都看在眼里，所以收獲的甜才更有滋味。
  左手邊是王松林，右手邊是林最，一左一右的兩人都豎起大拇指，這張合照里，同事笑話鮑師傅笑的都能看到胃了。
  “老鮑不得了，實名認證廚藝一流”
  鮑師傅略帶傲嬌又故作謙虛的擺手“哎呦呦，還行吧。也就是幾十號的世界冠軍，十幾位奧運冠軍認證的，不算什么。”
  “鮑師傅，值得認證”林最又豎起大拇指，鮑師傅被哄的開心。他女兒與林最年齡相仿，看著格外的親切。
  領(lǐng)導拍手集中注意力，舉起酒杯致辭，場面話在外說了不少，這回關(guān)上門都是家里人吐露心聲，把周期里的困難艱苦講出來，大家共情的同感不易。有些鐵石心腸的決定，不過是退無可退的選擇罷了。
  “男單、女單戰(zhàn)績輝煌，看著光鮮。但是付出了多少代價我們心知肚明，王松林、林最，你們都是好樣的，我替整個團隊感謝你們，也替你們感謝所有的保障人員。感謝所有為團隊付出的家人們”
  舉起酒杯，眼眶含淚，大家同飲這一杯。這一杯入喉，往日困苦不會再提，從下一杯開始，便是新的展望。
  領(lǐng)導一改平日里的嚴肅面孔，難得放松，大有與大伙一醉方休的意思，鮑師傅也不甘示弱，頂著因喝酒漲紅的臉臨時加了幾盤下酒小菜，色香味俱全。
  食堂上懸掛的電視反復播放著比賽視頻與領(lǐng)獎視頻。喝到精神異常興奮，每當電視里奏響心中的旋律，領(lǐng)導就領(lǐng)著大家站起來唱一次，眼含熱淚，手放在胸前，如此反復，樂此不疲。
  下午開始的聚餐持續(xù)到晚上看完新聞才結(jié)束，三兩人聚在角落里互相扶著訴說著難處與開心，毫無保留的分享情緒。競技體育，都是性情中人。靠著一股子拼勁，一個堅定的信念，咬著牙走到底。
  有清醒的隊員來接人，看著情況就知道大家都醉的不輕。勸說著把人分開，一個個連哄帶騙的送回到公寓里。大劉和林最相互扶著，在食堂里玩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的游戲。
  醉意爬上眼角眉梢，眼眶紅紅的。“你是不是動了？”
  “我沒有”
  “那我怎么覺得你晃了”旁邊的人都不忍心揭穿，明明兩人相互扶著還晃的不行，左右搖擺像坐海盜船。
  和她們關(guān)系好的小隊員秦夢拿出手機偷拍，緊緊地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這是什么千年難遇的景象，領(lǐng)導們不敢偷拍，師姐們就犧牲下形象好了。
  “師姐們，咱們進行下一項活動了？”秦夢引導兩人走回公寓。
  “什么？”酒喝的多，耳朵也不好用。大劉反問，林最也側(cè)著耳朵聽，耳朵里都是嗡嗡聲，只看著眼前的人比劃手。
  “下一項活動，走直線”秦夢抬手指向目的地“看到了嗎？朝著這個方向走”聲音大到像在家里與年邁耳背的爺爺說話。
  大劉搖晃著身子比出ok手勢，兩人一只手臂糾纏在一起，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走走停停，仿佛在河里抓魚。身子前探后仰的，沒有一絲日常核心訓練的影子。
  秦夢和另一位隊友虛扶著又不敢上前，會被訓斥道影響比賽的公平性，違反競技公平這頂帽子扣下來誰敢上前只能哄著，終于到了公寓。“我們好像鏢局押鏢的”
  “別說了，食堂還有人呢”秦夢把水放在床頭關(guān)門和隊友離開，林最翻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床上睡著了。
  桃千的短信石沉大海，電話也沒有回音，下班后她先一步到達約定的餐廳，趙思群似有事耽擱了。
  手機里，桃爸爸發(fā)來信息，是電視里晚間新聞的截圖，林最參加大合影的畫面。沒有文字描述，搭配豎起大拇指的表情包。
  桃千不自覺的露出笑容，也回了一個大拇指的表情。這種與有榮焉的感覺，似乎還不錯。可是這人是失蹤了嗎？桃千皺著眉頭想。
  “抱歉，我遲到了”趙思群看桃千的表情以為等了很久，還沒落座先致歉。
  桃千連忙擺手“沒有，我也剛到”說著做出請坐的手勢，看著對面的人落座，看著收回的手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的生疏感，日漸加深。
  “點菜了嗎？”
  桃千搖頭，把菜單遞給趙思群，按照桃千的口味結(jié)合自己的胃口，挑選了幾道兩人都很滿意。
  把菜單還給服務員，趙思群環(huán)顧四周“還記得這里嗎？我們來過一次的，你說這家店不錯”
  似是一段很淺的記憶，桃千也順著她的視線環(huán)顧，回憶著當時的景象。好像是剛來團里的第二年，第一次挑大梁演出，效果不錯趙思群帶她來慶祝。飯菜也許不夠可口，可歡喜的心情吃什么都甘之如飴。

  桃千努力的與記憶中的畫面重合。“這店里沒什么變化”
  “嗯，一直沒變”趙思群肯定的回答，似是來過許多次。
  對話又趨于安靜，桃千一直等待趙思群說起主題，今天吃飯的主題。可見她也沒什么異樣，難道只是單純的用餐，心里胡亂的猜著。
  上菜的計時沙漏一點點流逝，半小時內(nèi)不能用餐店家全賠是最近新增的規(guī)則。桃千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聚焦在沙漏上，趙思群看著她專注模樣，只有沙漏默默數(shù)著沉默的時間。
  “凱撒沙拉”服務員端上第一道菜，打破沉默，兩人都收回目光短暫對視又各自分開。
  “看著很新鮮”
  “這家店的老板有農(nóng)場”趙思群解釋了一句，桃千感覺她對這里知之甚詳。
  趙思群在很多個孤單的日子里都會來用餐，坐在現(xiàn)在的位置上，也是老位置上獨自一人用餐。在西餐廳這一幕并不常見，幾次后便于店內(nèi)人熟識。
  牛排很嫩，蘑菇湯也很好喝，先聊著團里的瑣事，兩人用餐結(jié)束。沒有人加快用餐速度，也沒有人不耐煩，可結(jié)束的還是比想象中的快。
  餐后咖啡放在手邊，透過白色陶瓷杯散發(fā)溫度。趙思群點了一杯意式濃縮，桃千選擇了澳白，奶味足一些。在她的印象里，也沒見過趙思群喝過幾次意式濃縮。
  “晚上不會睡不著嗎？”
  趙思群輕笑搖頭，她失眠早已不是因為咖啡。偶爾過量后會更困，醫(yī)生說是一種過敏反應。
  旁邊桌的情侶用餐后離開發(fā)出聲響引得桃千看過去，又收回視線與趙思群對視，表示自己沒有要離開的急切心情。
  兩人獨處時的放松感、享受感都已經(jīng)流失，這是雙方都可以在此刻明確感受到的，無論是女孩子敏感的神經(jīng)，還是戲曲演員對感情變化的揣摩，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局促、沉默，不需要解釋過多。
  看她放下咖啡杯，桃千也跟著放下，知道她有話要說。只看她從一旁的包里拿出一個紅色的盒子，看logo是珠寶品牌。
  趙思群打開后，一條精美的項鏈躺在盒子里，被她放在桌子上緩緩的推向?qū)γ妗Ｌ仪�驚訝于她的舉動，眼里盡是不解，不明白她突然這么做的含義是什么。
  “送給你，希望你喜歡”這條項鏈趙思群買了許久，一直因為各種原因沒有送出，有自己的心理問題，也有現(xiàn)實的原因。
  桃千看了一會兒遲疑的把盒子蓋好又退回去“我不能要”她與趙思群現(xiàn)有的關(guān)系，無論如何都不能收這么昂貴的禮物。
  “別把它關(guān)起來，它在黑暗中躺的太久了”把盒子又打開，讓里面的項鏈重見天日。趙思群偏頭也看著這條項鏈，放了太久雖然還是新的，但總看著不如以前耀眼了。
  抬頭又看著桃千一直戴著的那條，怎么會猜不到那條是誰送的，可是奇怪，怎么戴了這么久還是那么耀眼。
  注意到她的眼神，桃千想把項鏈放進領(lǐng)口還是克制住。算了，任由它露在外面，不是需要躲藏的存在，也代表她的態(tài)度。
  項鏈的盒子沒有再被蓋起，任由它躺在桌子上展現(xiàn)魅力，只是桌子旁的兩人都無暇欣賞，它注定無法成為今日的主角。
  看得出趙思群的倔強，桃千也不再開口拒絕，只是所有的行為都在說她不會收。兩個人骨子里的倔強不合時宜的在氣氛優(yōu)雅的西餐店內(nèi)展露。
  沉默不語對峙般的兩個女人，桌子上是一條閃耀的項鏈。氣氛詭異，原因成迷，很具有猜測身份的趣味性。
  “師姐…”桃千率先屏不住。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我挑了許久”趙思群看著桌子上的禮物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不顧桃千的理由繼續(xù)說道“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喜歡你時買的，我記得那次因為超速還罰了款。150塊。”望天苦笑，回憶里又酸又甜。
  “因為當我意識到我對你是喜歡時的欣喜感是無法克制，無法壓抑，我甚至會因為發(fā)覺喜歡你這件事而感到開心，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平靜的人，但我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目光轉(zhuǎn)向桃千的臉，注視著她的眼睛，忽然發(fā)下原來宣之于口也不是那么難。
  “師姐，我…”桃千欲開口又被趙思群打斷“我本想著當時就給你，但回來的路上我怕你不喜歡女生，不喜歡我。所以我在猶豫。后來”長吐一口氣“后來我媽媽發(fā)現(xiàn)了，這對她來說是災難的存在，無論是我，還是我喜歡你這件事，后期，你也變成了她的災難”
  桃千終于親耳聽到答案，驗證內(nèi)心的猜想后也沒有柯南破案后的快感，只覺得她與趙思群之間的陰沉感不斷加劇。
  “我從沒想過媽媽會變成歇斯底里，也無法想象她真的去找你大鬧一場的景象是有多不堪，但我還是沒抵擋得住，因為我必須要與他離婚。沒有愛的家庭李每一次呼吸都像冷氣吸進肺里，刺的生疼，像四肢蔓延的冰冷感”露出苦笑，濃縮咖啡像酒一樣被她端起。
  桃千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只能繼續(xù)做一名合格的傾聽者。

  放下咖啡杯，趙思群的情緒似乎平穩(wěn)了些。“離婚，在我看來是及時止損，當然，最大的原因是我并不能忘記你，我喜歡你，我也愛你，從最早至今，哪怕是此刻，我還是一樣的心意。也許后悔是可恥的，但我還是選擇抓住最后一絲機會。”
  直白的語言，熱烈的愛意，只是在這張桌子上，愛意無法蔓延，被困在了原地。趙思群的愛意似是訴說如故事一般，是別人的起伏，桃千感受不到被包圍的感受，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墻阻隔了太多，感情的溫度早已無法穿過。
  “所以，桃千”趙思群認真的看著桃千的眼睛，用盡最后的力氣一般說道“我喜歡你，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目光灼灼的看著，桃千不知為何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林最眼睛的形狀，細細描繪，同樣是灼灼目光，溫度卻全然不同，接收的信息也天差地別。
  幾乎沒有遲疑，桃千便答復眼前的人，語氣比她想象的還要平穩(wěn)，沒有顫抖沒有猶豫。“師姐，我想我們以后只會是這個關(guān)系，不會上升，也不會下降。可能搭檔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我承認之前曾經(jīng)愛過你，像你一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也許我們兩個都是膽小鬼，膽小鬼之間注定是無法相愛的”。
  “總要有一個勇敢的人邁出一步，后面的人才能跟上來。我現(xiàn)在跟在林最的后面，或者說她拉著我的手，站在我旁邊。”
  “還是錯過了，是嗎？”趙思群眼角的淚滑過，抬手抹去，臉上露出苦笑，眼里滿是哀傷，但桃千告訴自己不能動搖。她曾幾何時也是這般痛徹心扉，但過來的經(jīng)驗告訴她，合適的感情有多重要。
  “所以師姐，向前看吧。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兩個人的暗戀都失敗了，傷害對半，也算公平”
  “…這是你新學會的笑話嗎？”
  “冷嗎？”
  趙思群看著墻上的畫平復心情，良久，長吐一口氣。把項鏈的盒子蓋好壓在手下，有些自嘲的說“我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遲來的告白永遠不會有合適的答案。但沒試過永遠都遺憾，永遠會覺得和你還有機會。”
  說完勾起一抹微笑又落下“總要有個結(jié)果，猶豫徘徊了這么久，我對自己的交代，對你的交代，總算結(jié)束了。”
  “還好，這一次，我們都不是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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