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未期而遇
從城北到南郊單靠腳程走了許久才到，貞香閨中待得久了，腳程上自是趕不上忘憂。她假裝埋怨忘憂，在家中也一樣蕩秋千，為何偏偏吃這腳程的苦頭。
忘憂難得有了出來放風的機會，她怎肯放過，向小姐撒嬌地說回去一定為她捏捏腳。貞香悔著早知如此該叫頂轎子才好。
還好她們出門時尚早，城南的姑娘們才剛出門，貞香便跟著人群向南郊溪邊走去。
端午時女子得了丈夫的允許可以暫時放下家事出門閑游，像極了男人給辛苦了一年的女人放了假。男人們今日沒了女人的嘮叨，自是也結(jié)群去酒肆混跡了。
官府特辟了此處供女人們休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成了傳統(tǒng)。派來的士兵把守著入口處，免得有不懷好意地男子趁機進入，傷了風化。
貞香和忘憂到了地方，她將頭頂?shù)囊r裙取下交給忘憂。幾個與忘憂年紀一般大的小丫頭已脫了鞋襪，在溪邊戲水了。
忘憂因得了少爺叮囑，不能讓小姐一個人落單，乖乖地跟在小姐身后。
“小姐小姐，你看，那秋千蕩起好高啊。”身旁傳了一陣歡快的聲音。
一個嬌嫩的女聲：“哇，這么高我可不敢上去，你要去便去，我在此處等你。”
“小姐，我們一起去試試嘛，看起來真有意思啊。”
身旁的一對主仆看樣子也是剛剛到場。小侍女興奮地央求小姐去試試，身旁的小姐卻畏懼得不敢上前。
那邊的秋千上，是一位身著淡青色衣裙的少女，此刻正被身后的婦人推蕩著，兩手緊緊地攥著吊繩。
秋千向前蕩去，下面即是潺潺的溪水，忘憂和一旁的小侍女都不禁捂住了嘴巴，生怕上面的少女抓不牢有什么閃失。
少女身后的婦人在她蕩回來時使了些力抓住吊繩，輕松地將她的速度降了下來，看來這推蕩的年長者，該是位經(jīng)驗豐富的行家。
貞香看看身邊的忘憂，“看起來這般危險，你還想要去試試嗎？”她早已看出忘憂的蠢蠢欲動。
“小姐不去，我便不去。我要守著小姐呢。”
“你想去便去罷，我就在此處等你。”貞香和那位小姐說了一樣的話。
她們的對話被身邊的那對主仆聽去了。
那小姐有了主意，何不讓這兩位小侍女結(jié)伴同游呢。自己雖說看到凌空的秋千有些心動，前幾年來時年紀小更是不敢嘗試，那驚險的推蕩駕于溪水之上的場面，又讓她的心不由得被提起。
“這位姐姐，冒昧了。就讓這兩個小丫頭自己玩兒去吧，我們結(jié)伴一起到處走走可好。”
貞香向這嬌嫩的少女聲望去，看她的容貌氣度，應(yīng)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身旁的小侍女看起來和忘憂一般大，性子活潑得很。
她轉(zhuǎn)過頭對著忘憂說道：忘憂啊，你們結(jié)伴一起去玩吧，不要跑遠了。
一見小姐有了人陪，忘憂不忘叮囑小姐也不要走遠，便拉起那小侍女的手跑走了。
孩子的快樂和緣分，還真是天然俱來。
貞香淡淡地向小姐點頭示意，她本不是熱絡(luò)的人。
小姐看著貞香的側(cè)臉，總覺得與貞香似曾相識，是在哪兒見過呢？
“姐姐，我們曾經(jīng)見過嗎？”
“姑娘說笑了，我鮮有出門的時候，極少在城南走動，未曾與姑娘謀面。”
其實，她們倆，也正值妙齡，卻不似其他少女般快樂活潑，好像各懷心事。
貞香此時并非心事所擾，她一貫清冷，不過這眼前的景致倒讓她心里開闊些了。
婦人們有的在溪邊梳洗，梳理著笨重的大辮子；有的三五成群的聚會，面前擺著自家?guī)淼墓瞎硷w色舞地講著什么隱秘之事，同伴們不斷湊上前追問，講述者煞有介事表情夸張。
貞香意識到自己冷落了身旁的姑娘，竟主動邀她到溪邊走走。等在秋千下的兩個小丫頭，正朝她倆招手呢。
“姑娘來這兒不是為了蕩秋千嗎？”
“原是想來試試，但還是有點怕的。前幾年我也來過，那時候母親陪著，她總不放心。現(xiàn)在她覺得我長大，便同意我來，但我卻不敢了。”
“下面的人看得怕極了，但當你站上去的時候，就只有快樂了。”貞香說得有些陶醉。
“快樂……”小姐聽得有些動搖了，她抬眼望向秋千處，那兒傳來一陣喝彩。
“姐姐以前端午也來過這溪邊蕩秋千嗎，看您的樣子，定是體驗過那種快樂吧。”她追問道。
“去年端午，在別處蕩過一回秋千，真是難忘吶。”她似乎在自言自語。
那穿著紫色小褂的美麗畫工，站在秋千上推蕩的樣子，盡是女子的柔情。以畫筆為簪，匆匆挽起的發(fā)髻，手上的蝴蝶瘢痕，在貞香面前沒有任何掩飾。
是啊，她本就是女子。她早已在貞香面前展示過自己身為女子的柔情和坦蕩。
“那姐姐今日不去試試嗎？”
“等人少些再去吧。”
貞香兀自走在前面，小姑娘追上她，“姐姐，您有心上人嗎，您說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呢？”小姑娘倒是直白得很，她不知道心事該向誰傾訴，這種事不敢告知母親，小侍女年紀尚小，還不明白她的煩憂。眼前的這位陌生姐姐，雖性子清冷些，卻讓她覺得很親切，正是一見面便有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貞香被她問得愣住了。
“原來你是被這事給攪了興致，怪不得看到秋千也不興奮呢。”貞香打趣她。
“姐姐不要笑我。”她捂住臉。
“在你這般大的年紀，有心上人再正常不過了，你不要害羞。”
“看來姐姐您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請告訴我喜歡是什么感覺吧。”
“喜歡是……‘喜歡’便是‘歡喜’。只要你想起他，見到他，便滿心滿眼都是歡喜，并且愿意余生和他分享共擔這般歡喜。應(yīng)是這樣的吧……”她沒有說下去，眼前已浮現(xiàn)出那英氣的臉上壞壞的笑容。
這哪里是為小姑娘解答“喜歡”，這分別說出了她心中的“愛”意。
“我日日念他，卻見不到他。想起他便有說不出的快樂，這……應(yīng)該就是姐姐說的‘歡喜’……”她若有所思，好像更加堅定了。
“小姐，小姐……”秋千上傳來忘憂的吶喊，眾人紛紛抬頭瞧瞧，又低下頭沉浸在自己的游戲中了。
貞香不知道忘憂能否看得清她，只是向她招招手，便不再回應(yīng)她。
日中時兩個小丫頭都回到了小姐身邊。
日頭正盛，婦人小姐們都到陰涼處喝茶休息去了。
兩個小丫頭極力向小姐炫耀著在秋千上的威風，小侍女竟夸張得說，蕩到最高處時能看到南豐塔的塔尖兒。忘憂懊悔著自己沒有看到，邀著她下午再去蕩一次。
小姐分享給貞香主仆她自己親手制作的淮山紅棗糕，唇齒留香，兩人贊不絕口。小侍女見小姐開懷了些，就叫她下午也一起去蕩秋千。
忘憂自是不會落下貞香，“小姐，下午你也一起去。”
兩個小丫頭吃飽后去溪邊玩水去了。小姑娘盯著貞香的臉，這樣的美貌，疏淡的性情惹人憐愛，是誰有這樣的好福氣擁有她呢。
貞香也悄悄觀察過這位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她溫柔得體，生得一副好面孔，兩頰的紅暈勝過脂粉，是少女最好的點綴。
兩個人都為自己擁有心上人而滿足著。
一陣伽倻琴聲入耳，貞香立刻坐起循聲望去。樹蔭下，幾個女子聚在一起，看面容姿態(tài)，似是來自風塵。
唯有坐在中間撫琴的姑娘，生得清秀不惹塵埃，她揚起手腕，彈撥時伽倻琴聲絲絲入情，貞香心里暗暗叫好。
沒想到此處也能遇到知音同好。
礙于與她同處的多是嬌媚女子，貞香沒有靠近。
主仆四人一起來到秋千下，同行的小姐登上踏板，雙腿有些顫抖。貞香安慰她說不要緊，只要抓牢就好。
秋千被推蕩起來，漸漸地越推越高，她不敢睜開眼睛，心里在默默地祈禱。
忽然，她想起姐姐告訴她的，“站上踏板那一刻，只剩下快樂”，她試著睜開眼，哇，這真是從未見過的景致啊。
五月的樹木繁茂，小溪對岸的樹冠完全連成一片，好似一所被掩蓋在深處的高門大院；風從耳邊劃過，嘯聲穿越樹林，自己也隱約聽到南豐塔的鐘聲了。
直到她被拉回到低處，還意猶未盡。真是奇妙。
貞香熟練地踏上去，既然來了，也來體驗一番吧。一番盡興過后，貞香催著忘憂返程了，不然回去太遲，讓畫工擔心。
潤福見日頭漸漸偏西，也早早上了門板，決定去城南接貞香回家。趕到城南時，已見到有些女子陸續(xù)出來了。
還沒見到貞香的身影。
路邊有不少早已等候在此處專供租賃的馬車，潤福走去詢問，說好價格后租下一輛，想必游玩了一天的貞香一定累了。要是再走回城北，怕是沒有體力了。
他觀察著路邊的私家馬車，還有些家丁候著抬轎，應(yīng)是各府來接貴家小姐夫人的。
“畫工……”聽到貞香喚他，他轉(zhuǎn)過身將要迎上去。
“徐少爺……”小侍女看到剛轉(zhuǎn)過頭的少爺竟是他。
“公子……”青衣女子認得他。
三人一齊看向了站在路邊的英俊少年。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終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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