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有定律，上一家嘗了這么多道，那下一家出的菜品也不能比上一家出的少。

        菜品一多，能動手腳的機會就增多了。

        江亭嫣不愿將人都往壞處去想，但眼下種種情況疊加，她卻是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這么想著時，品嘗臺上的老饕父子已經從第一道菜開始品嘗了。

        那是一道魚生，現在出了冬，天氣漸暖，魚兒也開始活躍了，麗通酒樓能端出魚生來不算稀奇。

        稀奇在他這魚肉片得很薄，筷子夾起來時，眾人很明顯能從中看出通透感來，再配上麗通酒樓獨特秘制的蘸醬。

        那對老饕父子一入口嘗完，就對這道魚生贊不絕口——

        “新鮮打撈上來的魚片成薄片，再配上這特制的蘸醬，簡直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麗通酒樓的魚生做的的確不錯，但要說它不可多得，是不是有點夸張了？”

        眾人中不乏曾經吃過麗通酒樓魚生的人，他們看著那對老饕父子的表現，禁不住有些懷疑他們當初吃的魚生是不是跟這對老饕父子所吃的這個魚生是同一個。

        麗通酒樓掌柜早就料到了眼下的情況，他笑瞇瞇地站出來。

        “諸位，我們麗通酒樓的魚生改進了蘸醬配方，口感比之前更好哦，歡迎諸位之后前來品嘗。”

        “原來是改進了配方，那味道變得更好了也就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是啊，快看，他們開始品嘗第二道菜了！”

        那也是一道大家很熟悉的菜品，紅燒肉。

        老饕父子吃下第一口，便笑著繼續夸，話術比說第一道時有些改變，但本質上的東西沒有變。

        不懂或是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掉二者差不多。

        江亭嫣瞇了瞇眼，臺上還剩下八道菜沒有品嘗，她倒要聽聽看，這對父子是不是打算一個話術每回稍微變一下就這么用到底兒。

        他們品嘗的速度不緊不慢，嘗了之后還要進行相應的夸獎，等剩下的八道菜品嘗完，時間已然是過去了半個時辰。

        十道菜中有至少一半兒是大夸特夸，在有人出來質疑時，麗通掌柜站出來解釋他們改進了配方，另一半兒是夸贊和找缺點一起對半分。

        整體來說，就是點評得恰到好處，并未有過分。

        “有幾把刷子啊。”江亭嫣眸光微沉。

        其實，怕的就是這種實際上沒有多少本事，但嘴上卻特別會說，能讓大部分人聽了都覺察不出來的人。

        “我們父子此生的愿望就是吃遍天下，大家伙要是有什么特別推薦的，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有多獨特，我們父子都愿意去試試。”

        孫二帶著兒子孫富對臺下眾人抱拳作揖，目光悄然似是不經意般地掃過江亭嫣兩人所站的位置。

        來了，這話說的就差直接明指了。

        盡管對方看過來的目光隱藏得極好，但在那一瞬間，江亭嫣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心下油然而生一股果然不出所料之感。

        這世上有些人的出現，在特定的情況下，目的絕對是不純。

        “算一算，接下來應該要品嘗的就是嫣云樓了吧？”

        有人順勢就提起了嫣云樓，一切瞧著就像是理所當然。

        江亭嫣笑著擺擺手，“我們嫣云樓才開沒多久，哪里就算得上是特別，諸位就不要過于抬舉我們了。”

        “哎，你不要謙虛嘛，既然大家都推薦了，那肯定是有值得推薦的地方，我們明日要嘗的就是你們嫣云樓，就這么說定了！”

        孫二語速極快，像是很怕江亭嫣反應過來，讓他不能把話說完似的。

        他兒子從旁也夸了幾句，臺下不明真相的人見狀就很開心，畢竟誰不想自己一直喜歡吃的東西被老饕所認可呢？

        江亭嫣斂笑，眸底飛快地劃過一抹冷意，“品嘗這種事兒需要主家同意方可進行，我可沒說同意。”

        “這是好事兒，你為什么不同意？”孫二臉色僵了僵，他是真沒想到在所有人都期盼的情況下，江亭嫣竟有膽子直言拒絕。

        她難道就不怕他們說點什么，把這些人煽動得不再去他們嫣云樓？

        眾人看著江亭嫣，眼中也滿是不理解，這明明是可以讓嫣云樓的名聲更上一層樓的好事兒，江亭嫣為什么要拒絕？

        在這么多的目光注視下，江亭嫣絲毫沒慌，甚至在開口前，她還能注意到薛允的慌亂，伸手安撫地拍了拍薛允的手。

        “不同意不需要理由，你若是非要我給一個的話，那你可以認為我覺得你這個老饕還夠不上品嘗我嫣云樓東西的資格。”

        麗通掌柜的臉色瞬間就綠了，他們夠不上品嘗嫣云樓東西的資格，那他這大陣仗地讓他們品嘗自家酒樓的東西算什么？

        他們家的東西不如嫣云樓？

        江亭嫣這話說出來，等于是將兩方都得罪完了。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薛允不禁為江亭嫣捏了一把汗，他有心想要說點什么來替江亭嫣分擔仇恨值，卻話還未出口，先被江亭嫣牽住手，拉著往回走了。

        眾人不由得給兩人讓開位置，他們心里雖是對江亭嫣的決定不解，但仔細一想也能理解。

        有人追捧，覺得這對老饕父子的點評好，就會有人覺得他們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兒，根本不值得一提。

        江亭嫣的拒絕真要說有說什么問題，那是說不出來的，只能說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道理都懂，可孫二父子卻不能就這么輕易放棄。

        “呵！說什么我們父子夠不上品嘗你嫣云樓東西的資格，依我看，怕不是你們自己的東西有什么問題，所以才不敢讓我們前去品嘗吧！”

        孫二冷嘲熱諷，按理說，被他這么一激，江亭嫣為了維護嫣云樓的名聲，應該會松口應下讓他們父子前去品嘗才對。

        這種手段，江亭嫣在江家的時候見過的沒有五次也有三次了，根本就不會上當。

        當然，她也不能就這么不管對方的言論。

        雖然清者自清，但這么多人看著聽著，要是她的不搭理被曲解成是心虛不敢對線，那對剛剛起步沒多久的嫣云樓絕對是致命的打擊。

        “我嫣云樓的東西絕對是最新鮮沒問題的，吃過的大家伙心里都清楚，他們不會讓你這么一說就懷疑自己一直以來吃的東西都有問題。”

        眾人面面相覷，眼中多少有些尷尬，說實話，在孫二開口的那一刻，他們心里有那么一瞬間還真就生出了懷疑。

        孫二冷哼了一聲，“最新鮮沒問題是你說而已，既然你說沒問題，那為何不讓我們父子品嘗？”

        “就是！除非你能請來名聲比我們父子更大的老饕去品嘗你嫣云樓的東西，否則只是說我們夠不上資格就不讓我們品嘗，恕我們不能接受！”

        “說白了你們就是要嘗我嫣云樓的東西。”江亭嫣徹底冷了臉色。

        孫二父子倆驀地心生不妙，張口想說什么，卻話還未出口，江亭嫣直擊靈魂的一問先出了。

        “你們突然這么執著地非要來我嫣云樓品嘗，該不會是想要趁機做出什么抹黑我們嫣云樓的事情吧？”

        “胡說八道！我們父子倆走了大半個天下，就為了那一口美味，豈容你張口污蔑，你這是在針對全天下的老饕！”

        孫二父子倆黑臉死死瞪著江亭嫣，一副被侮辱了的樣子。

        “哎說我針對全天下的老饕就過分了，我明明只是在說你們而已。”江亭嫣好笑地揚眉，“你們這樣拉上全天下老饕的樣子，真讓人懷疑你們想來我嫣云樓確實別有用心。”

        “人啊，有點小心思可以，但也要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卻不自知。”

        “可別為了一點兒蠅頭小利，把自己給搭上了。”

        孫二心驚于江亭嫣的敏銳，臉色一變再變，最終裝傻，“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東西，我們明明就是單純的美食尋覓者而已。”

        “單純的美食尋覓者，可不會一直揪著某一家不歡迎你們品嘗的店不放，有損自己的原則。”江亭嫣抓住孫二言語間的漏洞，乘勝追擊。

        “天底下美食那么多，二位就算是不能品嘗我們嫣云樓的東西也無礙，諸位覺得呢？”

        眾人能說什么？

        嫣云樓又不是他們的，他們替嫣云樓做的決定也不算啊，只能沉默以對。

        嫣云樓和這對老饕父子都沒問題，不過他們以后再要去嫣云樓就要多斟酌一番了。

        畢竟嫣云樓不讓老饕品嘗這一點挺讓人心里介意的，人都惜命，不希望自己出什么問題。

        江亭嫣沒得到應得的回應，便知道她說了這么多，他們還是被這對老饕父子的話所影響了。

        不僅如此，還因著這對老饕父子的造勢，完全忘記了他們之中其實有些人也能稱之為老饕。

        這么一想，江亭嫣愣是沒繃住，被氣笑了。

        “你們看他們是老饕，他們看你們是笑話！”

        “怎么？出來一對造勢了的父子自稱自己是老饕，你們就真覺得自己只是普通食客了？”

        “在我看來，我們每一個人在美食面前都可以是老饕，不過就是各自的口味不同罷了！”

        眾人：“……”

        這話聽著似乎是有那么一點兒道理？

        “阿允，我們走！”江亭嫣拉著薛允不再停留，多說無益。

        這些人腦筋要是轉不過來，她現在就是將天說破了也無用。

        靜默半刻鐘后，眾人紛紛散去，最后竟是再無一人多給孫二父子一眼。

        很快，臺子前的人就走了個干凈。

        麗通酒樓掌柜雖然知道不能怪孫二父子，但剛剛江亭嫣連帶著將他們酒樓也貶低了的這一口氣，他不吐不快。

        “當初讓你們住在我名下的小院，是因為你們要品嘗我們家酒樓的菜品，現在品嘗結束，還請你們盡快搬出。”

        “不是，你這分明是過河拆橋！”孫二急了，這突然讓他們搬出去，叫他們上哪兒找住的地方去？

        “慎言！”麗通酒樓掌柜臉色一沉，“我們之間不過就是你們來品嘗，我給你們安排住處罷了，別無其他！”

        “你！”

        “爹，多說多錯。”孫富趕忙拉住他爹，這可不興一個上頭地就將他們的目的不打自招啊。

        孫二瞬間就像是被一桶冷水從頭到腳澆透，冷靜下來，“哼！走就走！”

        父子倆轉身離開，回到他們現在所住的小院收拾他們的東西，半個時辰后帶著各自的包袱出了小院。

        小院的門在兩人身后無情的關上，跟那天他們來時的熱情成了一個非常鮮明的對比。

        “爹，我們現在怎么辦？”孫富心里有些急，那位給的期限可不長啊。

        如果他們不能在期限內完成那位交代的事兒，那他們到口袋里的銀子可是要還回去的。

        孫二沒好氣地白了兒子一眼，“什么怎么辦，他們拒絕是他們的，難道我們作為食客直接登門吃飯，他們還能將我們趕出來不成？”

        “那不能，除非他們這生意不想做了！”孫富眼睛一亮，“還是爹有法子！”

        “當然！你啊還嫩著呢，多學點兒！”孫二被兒子崇拜著，心里頓時就舒坦了。

        “走吧，我們先找個客棧落腳。”

        嫣云樓。

        “方才我們雖然成功拒絕了他們要品嘗嫣云樓東西的要求，但他們可能不會就這么放棄。”江亭嫣有些頭疼。

        要是能有辦法，讓那對父子自覺離開，不來找他們的麻煩就好了。

        “小姐的意思是說他們可能會舔著臉直接上門？”江慶很快明白過來自家小姐的意思，眉頭頓時緊緊一皺。

        如果小姐的猜測成真，那就麻煩了。

        畢竟人若是充作食客上門點菜，嫣云樓開門做生意，總不能單單將那對父子給趕走。

        江亭嫣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就看他們是怎么打算的了。”

        “他們不走，我們只要開門做生意，就避免不了跟他們對上。”

        “這，要不老奴去找他們？”江慶想起自己來時身上帶了點兒積蓄，這對父子來做這種事情，應該也是為了銀子。

        只要他們出的銀子比對方多，那就有可能將人給反收買。

        江亭嫣思忖片刻，最終還是搖頭拒絕，“不行，人心不足蛇吞象，萬一他們覺得這是個可以賺錢的機會，一再以此為要挾，那就不好了。”

        “況且現在只是我的猜測，他們興許就這么放棄了呢？”

        盡管這個可能性極低，但夢想總要有的不是？

        “我去打聽打聽他們現在在何處。”薛允轉身就走，亭嫣擔心那對父子會直接上門找事兒，那他就先將人找到，盯著。

        一旦發現他們有往嫣云樓來的意思，立刻在路上弄出點麻煩來將他們攔下。

        路上攔的，就算不得是嫣云樓開門做生意還將客人拒之門外。

        江亭嫣沒來得及開口攔，薛允已經走遠了，便也就作罷。

        反正阿允只說了去打聽他們在何處，沒說要對他們做什么，應該不會出事兒。

        后半日，相安無事。

        薛允打聽到人在安樂客棧落腳后，花了幾個銅板讓鎮上的乞兒盯著，一見他們出門就給他們攔住，攔得一次免費吃一頓飽飯，就回去了。

        第二天，孫二帶著兒子孫富走出客棧，往嫣云樓去。

        行至半路，尚未看到嫣云樓的招牌，父子倆就與一個乞兒一面撞上，隨后乞兒碗里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泔水悉數潑到了父子倆的身上。

        頓時一股餿得發酸的味道撲鼻而來，孫二父子倆將乞兒臭罵了一頓，不得不鎩羽而歸。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父子倆第二次出客棧往嫣云樓去的路上，孫二看著他跟兒子身上的泔水，氣得臉色發黑。

        一次是巧合，兩次那就是故意為之了。

        “說！是不是有人讓你們這么干的？！”

        “不懂你在說什么。”乞兒沖著孫二父子倆做了個鬼臉后，迅速跑沒影了。

        孫二父子倆也不能頂著滿身的泔水整個鎮子的追人，他們還要臉面，便只能咬牙咽下惱火與不甘，返回客棧讓小二備水，各自清洗。

        一個時辰后，重新干凈回來的父子倆在孫二的房間里碰面。

        “爹，那個乞兒肯定是被嫣云樓的人收買了，故意這么做，攔著我們的！”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孫二難看的臉色并未因為時間的過去而好轉多少，甚至隱隱還有更難看的趨勢。

        “他們以為這樣，我們就沒有機會到他們嫣云樓，簡直是做夢！”

        孫富眼睛一亮，“爹你有什么好辦法？”

        “乞兒而已，他們能收買，我們也能，不過那要費我們的銀子，還是算了。”孫二向來是進了自己口袋的銀子不會再輕易出去。

        “我們趁夜無人先到嫣云樓附近藏著，等天亮嫣云樓一開門，我們立刻就進去！”

        孫富琢磨了一番，有些遲疑，“這能行嗎？”

        “當然行！我們每個人夜里都是要休息的，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們會趁夜不休息直接躲到嫣云樓附近。”孫二對此非常有把握。

        如果這樣做都不行，那他們就只能去求助那位的幫忙了。

        不是萬不得已，他都不想跟那位張口，因為他們先前就已經約定好，一切行動都由他們自己來，跟那位開口尋求幫助一次，事兒辦成后的酬勞就要減十分之一。

        孫富暫時也拿不出比他爹出的主意更好的，便也就只能點頭聽從安排。

        在所有人都還在夢鄉之中時，孫二父子倆就鬼鬼祟祟地摸出客棧，往嫣云樓而去。

        這回可叫孫二給料到了，夜深人靜，一路暢通，父子倆再沒受到任何的阻礙，毫不費勁地就到了嫣云樓門前。

        兩人委屈自己縮在嫣云樓旁邊的小巷子里，一夜沒睡好，天色剛蒙蒙亮，就睜開了眼死死盯著嫣云樓大門。

        臨到要開門的時間，江亭嫣的眼皮子就跳得停不下來，好似是在給她預警什么一樣，讓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亭嫣，你臉色不大好，要不咱們今日就不開門了？”薛允有些擔心，不管什么都沒有亭嫣的身子無恙重要，嫣云樓不開門一天也沒事兒的。

        江亭嫣一手按了按突突跳動的眼皮子，一手擺了擺，“不用，我昨兒個做了個不大好的噩夢，所以今天的臉色才會不太好。”

        “緩緩應該就沒事兒了，你去開門吧。”

        “成，那你先歇著，事兒都讓我來做。”薛允拗不過江亭嫣，只能暗自在心里給自己定下要求，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要過江亭嫣的手。

        這樣應該能讓亭嫣好好休息。

        門開了，躲在小巷子里的孫富問他爹：“爹，我們現在就過去嗎？”

        “你傻啊，現在什么人都沒有，我們過去了被薛允他們趕走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先等等，等有人來了再說。”孫二恨鐵不成鋼地給了兒子一個腦瓜蹦。

        他都帶了這么久了，阿富怎么還是不會自己動腦筋？

        孫富捂著腦門委屈，卻不敢再開口。

        終于，一刻鐘過后，相繼有人來嫣云樓了。

        孫二見時機差不多，就拉著兒子稍稍整理了一番，昂頭挺胸地從小巷子中走出，步履飛快地往嫣云樓大門而去。

        “來，給我們把你這嫣云樓的招牌菜統統都上一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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