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特別的人類陳樊成為好友的第四十六天，星期一。

        晴轉多云。

        宋人尋下午一收工，就鉆進保姆車里，手里拿著一千多萬的資金證明，分外有底氣。

        她將電子版資金證明發過去，并附文：

        陳樊，晚上好，這是我的一千萬資金證明。

        隨后，小寶石雙手合十，抵在額前閉目，嘴唇無聲翕動，念念有詞。雖不能沐浴焚香，但她還是盡可能的虔誠。

        做完考前拜神儀式，手指在屏幕上輕點，撥出電話！

        莎莎本來想給她遞劇本，讓她選一下。但見宋人尋如此鄭重其事，她便沒出聲打擾，只把文件整理好，留在小桌子上，貼心地退了出去，還幫她把車門關好。

        大概是電子版證明的作用，電話響了一會兒就被接起來。

        在說話之前，小寶石先聽見了一息清淺的呼吸聲，難得感受到了緊張。

        并不合時宜地在腦子里閃出一行字：三句話，讓這個男人跑來見我。

        這句話的出現讓小寶石覺得，這是對她剛剛拜神儀式的褻瀆，最近好忙，她已經有陣子沒網上沖浪了，這玩意兒是怎么跑她眼前的……

        宋人尋甩甩腦袋，重新調整思路，立馬進入狀態。

        找回鯨絲石就回家，全族免于滅絕，她能繼續活得長長久久的邏輯鏈在腦海里瘋狂游動，于是，小寶石開口的第一句就是，“鯨絲石沒跑吧？”

        陳樊：“……”

        如果不是有資金證明在前，他大概是想掛電話的。

        他伸長手臂，把辦公桌上老陳送來的觀賞石挪開。底下壓著林颯颯送來眼不見心不煩的文件，陳樊燙手似得把丟進了垃圾桶里。

        “沒跑�！�

        “呼……那就好。”宋人尋松口氣，瘋狂亂跳的心臟重新穩如老狗。

        寶石一族神經粗，什么情緒都少，但毫無疑問能觸動所有族人的，就是生死大事。

        像是動物捕獵與被捕獵的求生本能，被刻在了基因里。

        “陳樊，你應該看見我給你發的資金證明了吧，請問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想去看看鯨絲石�！�

        “后天吧�！�

        李特助就在旁邊，等他簽文件，本來還眼神曖昧，豎著耳朵想聽點兒電話里的聲音，此時一看在約時間，立馬調出行程表。

        他把行程表放在陳樊面前，雙臂在胸前比叉，隨后作小翅膀飛動狀，無聲拒絕：不行，斯教授回國，你自己說要接機的。

        陳樊問，“你要多久�！�

        “五分鐘！我確認下他的狀態就行了�！�

        “好，后天3號星期三，晚上五點，在chemears總部見，給你半小時，不要遲到，五點半我會準時離開�！�

        “好哦！”小寶石顴骨上揚，高興地要飛起來了，“謝謝你！陳樊！”

        對面沒有再回應了，小寶石看一眼屏幕，才發現電話已經掛斷，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好心情。保姆車隔音還不錯，隱約能聽見說話聲，但是聽不清內容。

        莎莎在外面敲了敲車窗，推開條門縫，只露一只眼睛在外面看，“姐，你電話打完了嗎？”

        “打完了！”

        “那我現在可以進來嗎？”

        小寶石歡快起身，幫她把車門拉開，“要看劇本對吧！”

        現在對于人類的藝人工作，宋人尋已經比較熟練了。

        莎莎重新坐回她對面，指著文件道：“對，這些是項目介紹，有開機時間和拍攝周期，下邊兒是劇情梗概和人物介紹，都是我們先看過，覺得比較適合你的。

        姐你要是對哪部感興趣，還想要看完整劇本的，電子版都存在這里，或者我給你打出來也行�！�

        小姑娘素人出身，自出道以來熱度沒有高，只有更高。

        但這次綜藝小爆出圈，加之出道作《將軍令》成績，即便在收視上和第二名頻頻咬得很緊，也還是沒被拉下來，穩坐第一，商業價值也由飛雁為市場做了驗證。

        一直觀望她的投資人和廣告商們此番開始下手了，遞了不少劇本和商務邀約過來。

        但對宋人尋來說，她還是第一次自己選劇本。

        關系到兩個億，小寶石萬分慎重，“謝謝你，我想都看一下，電子版的就行。柔姐有沒有推薦呀？她覺得哪個好？”

        “這些柔姐都看過的，她讓你挑你喜歡的，全憑姐的喜好！”莎莎甜甜笑了一下。

        只可惜小寶石沒有喜好這種東西。

        大部分的事物，在他們眼里都差不多。

        她著重看開機時間、拍攝周期和片酬。

        遞來的本子都是和耀自家的，三部戲的時間都很緊，《將軍令》殺青后，幾乎是無縫進組，時間最長的是一部現代奇幻小甜劇，也只間隔一個月。

        現在《將軍令》拍攝已經近尾聲，全二十集已經拍攝到了十七集。

        再過一兩周，她就要結束她在人類世界的第一份工作，和相處了一個半月的同事們說再見。

        宋人尋的表情看起來頗有些凝重。

        她謹慎道：“這些戲都是進組就給錢嗎？”

        “啊？”莎莎楞了一下，很快反應，“不用等到進組，簽完項目合同，七到十個工作日內財務就會打款了�！�

        “片酬這里寫得是和公司分成后的稅后價格嗎？”

        “不是，姐你想知道的話，我現在就給你算一下。”

        “好哦！謝謝莎莎。”小寶石歡快地把文件推回去，給助理計算。

        她后靠在座椅軟墊上，捧著氣泡水，推開一點車窗看外面漸沉的天色。

        不知道是要天黑了，還是快下雨了。

        她把鼻子伸出去，謹慎地嗅了嗅空氣的味道，隨后安下心來。

        好耶！今天不會下！

        宋人尋重新在位置上坐好，在椅座上盤起腿，翻手機玩。

        有金牌人類溫柔的意見，說了三部戲都好，那就是都好！她只要選擇哪部戲拍得快，給的多就好啦！

        久違的點進微博。

        沖浪小寶石發現自己粉絲快破千萬了，有些日子沒見，微博評論和漲了好幾番。

        只是點進去，都不用往下滑，就能看見罵她的。

        她咬吸管的動作一頓。

        莎莎還毫無所覺，埋頭按著計算器，在文件上給她用簽字筆標注，一邊問她，“姐，晚上拍到挺晚呢，趁現在休息，你要不要先吃一點？”

        “恩……不用了，喝氣泡水就行，今天這家挺好喝的。”

        宋人尋也沒抬頭，嘴上說著好喝，卻把氣泡水放在了桌上，騰出兩只手來打字，在各個版塊看了自己一眼。

        入目所及，鋪天蓋地全是罵聲。

        她對自己的印象還停留在綜藝出圈上熱搜。

        但是現在，罵她最多的就是因為綜藝，說她演技拉跨，上了綜藝倒挺會演，拿著劇本上綜藝來禍害節目，自己在花絮里看小學生閱讀，上節目還敢立高智商人設搞笑死了。

        小糊劇收視造假就算了，還敢注水到第一，真特么離譜，炒作狗糊穿地心！

        嘲演技、嘲小學雞立高智商人設、嘲整容怪，嘲得五花八門，比她剛出道時罵的還狠，滿屏飄的都是污言穢語，甚至還有些人給她擺了靈位，在黑白照片上惡搞涂鴉。

        搞笑被傘夾表情包被p成點火火箭，起飛爆炸。哀樂響起，畫面黑白，下一秒就五彩斑斕，bgm活潑歡快。

        莎莎算完片酬一抬頭，看見面前的氣泡水吧嗒吧嗒破著細細密密的小氣泡，心里忽然一慌。

        說氣泡水好喝的人只喝了兩口，正在看手機。

        “姐……你在看什么？”莎莎放下筆，有些害怕地起身。

        “在看粉絲站�！�

        她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莎莎心里沒底，不知道她看到什么了，猜不中她心思。

        莎莎有時候覺得，宋人尋年紀不大，心思看似單純，但有時候又奇妙的通透，像是看破紅塵似得，海納百川、無悲無喜。

        反正她是沒見過小姑娘有負面情緒，生氣、傷心難過，郁悶低沉……一個都沒有見過。

        宋人尋確實沒生氣，也沒傷心難過。

        粉絲后援會里，在井然有序地組織應對炸廣場，號召大家一起加油努力，相信尋崽，不要被負面影響，挺過難關。

        沖在前線充當組織者的，正是熊芙曾給她介紹過的小團隊，在群里穩定軍心，看起來都是非常有能力的人類。

        宋人尋只覺得這些人類好厲害，很有力量。

        像是星星一樣。

        助理莎莎挪騰到她身邊，看了一眼屏幕，果然是微博頁面。

        她是看過那些評論的，看一次覺得自己血壓高一次，現在本人看到了……莎莎腦子嗡一下，勾著頭想看看自家藝人的臉，看她哭沒哭。

        “姐，別看了，影響心情，先把手機給我吧。對不起啊，柔姐怕影響到你，讓我瞞著你的。”

        莎莎聲音輕得像羽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手機，結果正對上小姑娘抬頭看向她的眼。別說哭了，眼眶都沒紅，還是那副平靜的樣子，讓她更害怕了。

        生怕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但是小姑娘出口說話的聲音也依舊是平靜的，莎莎甚至在她的眼神里，仍看到了那份寶石般的清透純澈。

        “他們為什么罵我？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要發火的意思，好像也不會有突然爆炸的跡象，莎莎暗中松了口氣，將手機拿到自己手里收好。

        但對于她的問題，卻沒法回答。

        這次被全網黑是宋人尋最近太紅，被幾家一起防爆了，這在圈里是很常見的原因，沒什么不好說的。

        但宋人尋的態度一貫是什么呢？是“努力不會辜負人！努力就會有更多更好的工作！”。莎莎真怕現在告訴她，在娛樂圈你努力也沒用，會打破她的信念。

        就是不談信念，莎莎也怕說了之后小姑娘直接擺爛，連現有的行程都不跑了。

        猶豫的片刻中，宋人尋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為難，安慰似得先拍了拍她的手背，軟乎乎地笑起來，“莎莎，你也別看，不要被影響心情。片酬算完了嗎？是多少錢呀？”

        “算完了�！蓖蝗灰饬现�外的關懷，讓莎莎又愣了一下，嗓音有些變調，她清了清嗓子，把文件拿過來指給宋人尋看。

        兩人一坐一站，莎莎能看見小姑娘柔軟的發絲，又長又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在認真比較片酬，莫名安定了她的心。

        做助理這么久，第一次有人會和她說這種話。

        這段時間相處，她本來只覺得這回的藝人比較好對付，跟起來不累，有些好感，現在卻真心實意地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

        晚上，宋人尋拍完最后一場戲，已經晚上十一點多。

        她卸下繁復的頭飾，交還給道具小哥，換完衣服蹦蹦跳跳地往保姆車走。

        車屁股后站著一個人，靠著墻抽煙，似乎是看見她了，一點火星掐滅，從車后走出迎向她，上來就傾身輕輕給了她一個擁抱。

        溫柔拍拍她的背，嘆氣道：“尋尋，你辛苦了�！�

        她松開人，對著光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贊許地點了點頭，“聽莎莎說你都知道了，看你現在臉色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煙味縈繞在兩人身邊，宋人尋衣襟上因為這一抱，也沾染上了淡淡的煙草味。

        她看著經紀人溫柔，明明那么忙還跑來看她，覺得還是人類有人情味，淺淺笑著道謝：“謝謝柔姐，我沒事�！�

        “恩，沒事就好，沒事就對了。以后這樣的事只會多不會少，你能把這第一次挺過去，以后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宋人尋有些不明白溫柔說的。

        溫柔似是看出來了，又拍了拍她以作安慰，和小姑娘上了保姆車，將自己帶來的夜宵推過去，“這圈子就是這樣的，你出道后成績好，就有不少人盯著你。”

        “雖說無風不起浪，但這圈子就是無風也能生浪，尋尋，你得把自己心態維護好，這陣子別上網，時間一長就過去了。莎莎給你的劇本看過了吧，趕緊選定進組，官宣新戲就能轉移視線了�！�

        大概不是真正人類的緣故，宋人尋聽著溫柔的話，總覺得有些奇怪。

        但她身邊也沒什么別的被狠罵的明星藝人，不知道人類正確的反應是什么樣的。

        少說少錯，小寶石選擇乖乖點頭，“恩”了一聲。

        溫柔見她這么乖的模樣，像是更心疼她被全網黑，嘆了口氣，“我們尋尋真好，只是這個圈子，沒有根基的普通人很容易被埋沒，要是有人護著你就好了。加油吧，小姑娘！”

        小寶石也握拳，回了個笑容，“謝謝柔姐，加油！”

        溫柔笑了。

        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

        她親自打開食盒，突然想起來，“對了，上次和樓總吃飯怎么樣？還愉快嗎？”

        “恩！很愉快！我們加了好友，成為朋友了。”

        木紋食盒里是北極冰蝦，下面墊著冰，上面是各式刺身，還放了花花草草點綴，冰面上絲絲縷縷飄著白霧。

        吃飯那天，樓總也準備了大蝦，看起來比這個要更大一些。

        她想起樓總發的二十萬小紅包，抿著唇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在經紀人面前克制地沒有笑出聲來。

        溫柔擺好盤子，親自替小姑娘挾了一只蝦，滿意道：“對，就是要這樣多結交關系，有什么事才有人幫，你是我溫柔的藝人，我也會盡全力幫你的。”

        說罷，她朝車外探去，“莎莎？我給尋尋帶了夜宵，你也過來吃點，別在外面喂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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