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善行善心
秦琬和安笙等了小半個時辰,大夫才從里間出來,檀香走上前,低聲詢問,又備了好禮與診金,命人將大夫送走,這才回到正廳,回稟道:“晏郎君的皮外傷雖慘烈,卻沒傷及根本,不過是疏于診治罷了。蘇四郎君的那一腳傷了他的心脈,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見檀香欲言又止,秦琬眼皮也不抬,神色淡淡:“說下去。”
“大夫說,晏郎君這是新傷,還有治好的可能。若用上等藥材養(yǎng)著,不做重活,心平氣和地過日子,指不定還能有三十載的壽命,若是不然,只怕沒幾年好活。”
檀香之所以不想將這事告訴秦琬,原因很好理解,因?yàn)樗X得秦琬救了晏臨歌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實(shí)在沒必要,也不需要在晏臨歌身上花那么多錢。而且她覺得,秦琬為晏臨歌得罪蘇苒、莫鸞甚至整個蘇家,實(shí)在做得夠多了,怎會讓自己身上多背一個大麻煩?既是如此,還不如裝聾作啞,佯作不知道,省得旁人以此為借口指責(zé)秦琬不將好事做完。
她的心態(tài),秦琬能理解,卻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往往會覺得主子的計(jì)劃不夠好,擅作主張地進(jìn)行修正,惹出一堆禍?zhǔn)隆H舴诺秸律希@種人,秦琬很少用,至少不會重用。后宅嘛,不用嚴(yán)防死守得那么厲害,只要把好膳食與防衛(wèi)就行,看在檀香還算有問必答的份上,秦琬也就得過且過了。故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二話沒說,便道:“藥材從我的賬上支,過幾天他能起身了,我便回一趟王府。”
對代王來說,不沾政事的善事,他做多少都不嫌多。晏臨歌被蘇家人欺凌成這樣子,蘇家是不是往代王臉上扇巴掌且不說,代王看見晏臨歌的情狀,也會對他多幾分同情。有代王的庇護(hù),晏臨歌不至于太慘——蘇家再怎么勢大,能大得過王府去?
檀香聽了,暗暗咋舌,心道縣主實(shí)在太大方了些,哪怕她庫房里的好藥材堆積成山,賣出去也是不菲的收入,何須給一個沒利用價值的人用呢?安笙倒是很能理解,感慨道:“他也算苦盡甘來了。”
秦琬不置可否,略過這個話題,問:“我去看看他,你呢?”
安笙立馬道:“同去。”
關(guān)心對方的病情是一方面,好奇是另一方面——她先前光憤怒去了,晏臨歌的發(fā)髻又散亂,身上滿是塵土和血污,她還沒看清這個樂師長什么樣子呢!
秦琬笑了笑,與安笙一同進(jìn)了里間,就見晏臨歌斜倚在床上,臉色蒼白到瞧不見半點(diǎn)血色,卻有種不屬于塵世的空靈之感,與他出塵絕俗的容貌相映襯,恍若謫仙,全然不似凡塵之人。
安笙的腳步下意識地遲緩了,秦琬也有些驚訝。
她也是見過晏臨歌的,在五年之前,由于晏臨歌的樣貌太過出色,她對那個自矜自傲,骨子里又有些自卑怯懦的少年印象深刻。如今再見到晏臨歌,卻發(fā)現(xiàn)他竟好似換了個人似的——昔日的稚氣早已不見,歲月和磨難沉淀在這張成熟的面容上,化作凜冽的傲骨。就如同寒梅,經(jīng)霜更艷,遇雪尤清。
晏臨歌的視線移向二人,剛要下床行禮,才動了動身子,就覺胸悶非常,蒼白的面孔上也帶上了一絲不自然的潮紅,險些喘不過氣來。秦琬示意使女幫他順氣,同時也上前幾步,嘆道:“五年前,阿兄答應(yīng)了晏郎君,為你和令堂放良,奈何……今日我來兌現(xiàn)承諾,還望晏郎君海涵。”
“多謝縣主美意。”晏臨歌避開了秦琬的目光,輕聲道,“家母……已故去多時。”
安笙看似冷淡,實(shí)則感性非常,骨子里又有些少女心性未曾褪去,見晏臨歌的神情,已然紅了眼眶。
她冰雪聰明,如何不明白蘇苒已愛晏臨歌愛得要死要活?又不是委身于男子,只是對付一個愛慕他的官家千金罷了,晏臨歌真要施展魅力,蘇苒還不得死去活來,為了他與母親兄長對著干?此舉雖然風(fēng)險極大,成功了卻是光明坦途,晏臨歌卻不肯妥協(xié),可見品行極好。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只因身份不夠……
秦琬也明白,晏綺羅的死與蘇家怕是有些關(guān)系,哪怕不是蘇家人動手,十有八九也因擔(dān)憂兒子而起。若非如此,晏臨歌也不至于心存死志,冷淡到蘇苒幾乎瘋狂。
她對有風(fēng)骨的人欽佩非常,明白晏臨歌的心結(jié)出在哪,便直言勸道:“我聽阿兄說過,令堂的愿望無非是你能放良,置幾畝田地,娶一房妻室,生兒育女,香火有繼。令堂見你安好,縱在九泉之下,也是安心的。再說了,過了三代,你的后裔若有幸參加科舉,得個一官半職,列祖列宗也會欣慰的。”
按理說,兒子繼承得是父系的香火,可晏臨歌生父不詳,秦琬這樣說,顯然就是將他當(dāng)做了晏家的傳人。想也知道,他的外祖曾以寒門子弟的身份做到了東宮屬官,何等光宗耀祖,雖只是曇花一現(xiàn),到底存在過。晏家若在后裔是賤籍的時候便絕了后,那該有多難堪啊!
聽秦琬這么一說,晏臨歌的眼里才漸漸有了光彩,他緩緩抬起頭,看了秦琬一眼,眼中流露得是感激,眼底卻蘊(yùn)藏著最深的絕望。
買田置地,娶妻生子,這的確是他和母親昔日的夢想。他們沉淪教坊,又是官奴之身,心心念念的就是脫了這戴罪之身,做個本分的百姓。可惜……經(jīng)歷那么多變故后,希望擺在眼前,他卻有了更深,更重,不真切到他自己都唾棄的妄念。
這么多年的黑暗、掙扎與沉淪,終于有人向他伸出了手,就如劃破黎明的第一道晨光,炫目而張揚(yáng)。明知道會被刺痛雙眼,燒成灰燼,卻想成為那撲火的飛蛾,一直一直地跟在光的身邊,哪怕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
秦琬見到晏臨歌的神情,頗有些不解,看他沒抗拒的樣子,便道:“再過幾日,你身體好一些,我便帶你回代王府。阿耶和阿娘都是寬厚的人,自會容你在王府養(yǎng)傷,蘇家這邊無需懼怕,他們鬧出這么一樁,魏王定會讓他們將你的身契送來。我會與阿耶阿娘說,你以后就算代王府的清客了,住在王府也行,隔三差五來王府給阿耶阿娘彈彈琴也好,你意下如何?”
晏臨歌收回目光,恭敬地說:“全憑縣主吩咐。”
秦琬點(diǎn)了點(diǎn)頭,溫言道:“你好生養(yǎng)著,莫要擔(dān)心診金藥材,此事本就是我們失約,區(qū)區(qū)小錢不足掛齒。不知令堂葬在何處?你若不介意的話,我派人尋一處風(fēng)水寶地,好生安葬令堂。”
好人送到底,送佛送到西,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最后一步。
晏臨歌沉默片刻,才道:“此事多虧常莊頭,臨歌不孝,并未去生母墳前祭掃。”
“常莊頭?”秦琬有些奇怪,“常青?”
“正是。”
“行,我派人去問一聲,你勿要多心。身為人子,這些事自然要你去辦,我不過是給個方便罷了。”秦琬笑了笑,安慰道,“好好養(yǎng)身子,便是對令堂最大的寬慰了。”
他大病未好,不該過多打擾,安笙也知這個道理,兩人離開了廂房,安笙嘆道:“晏郎君這樣的人品,蘇苒竟狠得下心,當(dāng)真是鐵石心腸。”
秦琬聞言,嗤笑道:“哪是什么鐵石心腸,不過是自詡高貴,不將旁人當(dāng)一回事罷了。”
安笙點(diǎn)了點(diǎn)頭,十分感慨:“我見書中說,仗義多是屠狗輩,還有些不信。誰能想到這么多管事中,真正為晏郎君出頭得竟只有一個根基不穩(wěn),才來沒幾年的常莊頭。”
“說到這個。”秦琬為了修園子,與蘇府的兩個負(fù)責(zé)打理花卉的莊頭也算熟,需要的時候喊一聲就是了,也沒人會奇怪,故她吩咐陳妙,“明兒將常青喊過來,我問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陳妙知秦琬用意,獨(dú)處之時,免不得說:“縣主,常青的嫌疑加了幾分。”
他們早就篤定馮達(dá)和常青中必有一人是蘇府和魏王府都十分信任的人,卻拿不定究竟是誰。
馮達(dá)是積年的老仆,性子霸道非常,另一個莊子的莊頭三五年一換,全因他暗中算計(jì),容不得對方比自己好。魏王妃蘇吟需要的花草,十回有八回是他搶著去送的。與他相比,六年前才被提拔做莊頭,老實(shí)本分得天天被欺負(fù),才干平平,不會阿諛奉承,只知道埋頭干活的常青就沒那么搶眼了,若非他木訥的性子,馮達(dá)也不至于容他這么久。如今一看,常青竟敢冒著得罪蘇家主子的風(fēng)險幫助晏臨歌安葬母親?此人究竟是太傻太直,還是另有依仗?
秦琬想了想,覺得心腹的要務(wù)就是不讓主子猜疑,陳妙的說法不是沒可能,反過來想,若常青真是個不懂眼色又心懷熱血的愣頭青呢?故她一邊翻閱刑律書,一邊說:“明兒問問情況就知道了,順便收拾一份厚禮出來,若我沒猜錯的話,魏王妃會來。”
說到這里,她微微一笑,竟帶了些看好戲地意味:“就不知道魏嗣王妃會不會跟來,想想還真有些期待呢!”
(https://www.dzxsw.cc/book/8135/503442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