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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不依不饒


  聽見秦恪這么說,大家都松了口氣。

  雖說圣命難違,但搜馬車這種顯而易見會得罪秦恪的事情,還是沒多少人樂意去做的。現在好了,代王殿下通情達理,他們這些做事的也不會為難。

  代王十年未歸京城,左右衛、殿中省和內侍省的許多人都不認得他,先前也曾戰戰兢兢地打聽這位皇長子的脾性,得到的多半是“代王極寬厚仁德,很好說話”的說法,卻都不以為然——這宮中的貴人主子們,除了滿臉寫著“我很驕橫”的韓王外,哪一個不是和和氣氣,看上去很好說話的主兒?若信了表象,真將主子的和氣當一回事,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貴人們輕描淡寫定人生死的做派,宮人內侍看得太多,壓根不相信有權有勢的人會和氣到哪里去,如今見這位皇長子竟能考慮到他們的難處,哪怕知道代王此舉避嫌的成分多,也讓他們感慨不已,心道難怪那么多老人都說代王好相處呢!光看這件事就知道,代王的寬厚仁德,還真不是旁人嘴上說說的。

  秦琬知自己這一招用對了,輕輕走到母親身邊,捏了捏母親的手。

  沈曼也是極為精明的人,又被女兒這么一提醒,馬上想到搜車還有一樁不方便的地方,便道:“碧云,碧煙,你們隨內侍們走一趟,清點一番車上物件。”

  代王府的女眷身份尊崇無比,永寧節時又要在宮中呆上一整天,說不定還會被圣人留宿宮中,自然要帶一兩套換洗的衣物。再說了,白天與晚上的著裝也不能相同,配飾更不能重樣。這些物件都有表記,宮中之人又不知是敵是友,經他們的手檢查東西,多了少了都是麻煩。

  秦琬拉著沈曼的手,笑道:“阿娘可是忘了,我是個最牛心古怪的,碧云、碧煙理得清阿耶的東西,卻不知道我有多少小物件,還是讓阿妙也跟著走一趟吧!”

  聽見秦琬當著旁人的面說這樣的話,絲毫不將名聲當回事,沈曼心肝脾肺俱疼,悔恨溢滿了胸口——她怎么就忘記了貼身使女不過弱質女流,旁人弄鬼她們未必發得現,需得選個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去呢?若不是對陳妙排斥太過,這等時刻,自己怎么也不會漏了他啊!

  衛拓見陳妙嫵媚風流,婉轉動人,將這母女倆對陳妙的不同態度猜到兩份,很明智地不去插這個嘴,命人將她們三個帶去檢查代王的車架。

  原以為是走個過場的事情,誰料一刻鐘過后,有內侍進門,對衛拓耳語幾句。

  衛拓神色一肅,點了點頭,旋即對代王行了一禮,語帶歉疚地說:“代王殿下,您怕是得去太極殿一趟了!韓王府小殿下……就藏在您車架放書的暗格里!”

  秦恪一聽,又驚又怒,臉色忽青忽白,下意識地說:“這與我無關!”

  秦琬驚訝過后,便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甚至隱隱有些竊喜。她上前一步,扶住父親,溫言道:“圣人素來英明果決,小人的栽贓嫁禍之法怎能逃離圣人的法眼?”

  女兒握著他的臂膀,似要給他無窮勇氣,想到自己身后的嬌妻愛女,秦恪深吸一口氣,望著衛拓,毅然道:“清者自清,我隨你去太極殿。”說罷,他轉過頭,望著秦琬,鄭重地說,“照顧好曼娘。”

  秦琬點了點頭,退了一步,緊緊握住沈曼的手。秦恪見著這一幕,眼眶微熱,忍不住別過臉去,悶悶道:“走吧!”

  他們走后,沈曼跌落在椅子上,神色有些茫然:“裹兒,你說……”這一幕與十年前何其相象?也是驚濤駭浪平靜下來后,滿以為塵埃落定,秦恪卻因著一些擺明了是栽贓陷害的事情,忽然被圣人傳召入宮。再然后,便是十年流放,種種心酸,無需贅述。

  秦琬依偎在母親懷里,柔聲道:“不會的。”

  “真的么?”

  “真的!”秦琬仰起頭,望著母親,神情溫柔,神態卻異常堅定,“今時不同往日,能讓圣人偏心到不顧阿耶,能讓群臣偏幫到不顧阿耶的人,已經不在了。”

  穆皇后、懷獻太子,這兩座深深壓在后宮妃嬪和諸王身上的大山,已經不在了。

  沈曼呆呆地重復著女兒的這句話,漸漸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努力想笑一笑,卻不自覺地流下淚來。

  見著母親這般模樣,秦琬才發現,對父母來說,從云端墜入污泥究竟有多痛苦,慘烈到稍稍想起,竟忍不住身體本能的戰栗。

  想到這里,她不自覺地轉過頭,遙望太極殿,眼中流露深深的渴望。

  總有一天,我會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沒有人可以阻擋我的進入,更沒有人敢對我的退避,視作理所當然!

  “裹兒?”察覺到女兒做下了什么令人震驚的決定,沈曼有些驚疑不定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你在想什么?”

  秦琬收回視線,微微一笑:“阿娘,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你……想通了什么?”

  “我先對您賣個關子,回去再說。”秦琬毫無壓力地對著母親撒嬌,“您不用著急,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回去啦!”

  事情正如她所料,代王一到太極殿,還沒來得及跪下,就被圣人扶起;還未來得及請罪,圣人就直接斷言了長子的無辜;話沒說到一兩句,從代王到沈曼到秦琬便收獲了一大堆賞賜,甚至還有好些圣人做王爺時攢的,后來交給了懷獻太子做私房的商鋪,美其名曰壓驚。

  代王所畏懼的,無非圣人信了旁人的栽贓,以為他才是幕后黑手,坐山觀虎斗,最后憑著皇長子的身份坐收漁翁之利。他相信,對這樣的兒子,圣人是不會留情的。如今見圣人對自己百分百信賴,代王正高興著,卻被女兒潑了一盆冷水。

  “練兵?為何?”

  秦琬早就有此打算,礙著父母求安穩的心思,一直沒提。今番恰逢良機,屏退眾人之后,她就對父母提了這一建議,冷靜解釋道:“韓王之子莫名出現在阿耶的車里,定是諸王的手筆,阿耶和阿娘不妨想想,若是圣人和韓王叔不信阿耶,將會發生何事?”

  不用她提醒,秦恪和沈曼也能想到,若是圣人不信,代王這些年積攢起來的好名聲將會付之東流,變成一個狹隘陰險的偽君子。不僅如此,他還占著皇長子的名分,繼位最名正言順,偏偏又沒任何勢力。諸王不聯合起來先對付了代王,將長兄徹底打壓下去,簡直對不起他們付出的努力。

  見父母認真思索起來,秦琬又道:“圣人對阿耶的信任和憐惜能保阿耶一次,可兩次、三次,十次八次呢?梁王叔未必有反心,可惜三人成虎;太子未必傲慢到不懂禮數,奈何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阿耶領了宗正的職,無望大位,退讓至此,不過求晚年安逸。這一點,諸王不會看不透,偏偏他們之中,竟還有人定下這樣狠辣的計謀,可見他們對阿耶的皇長子身份始終是忌憚的。”圣人在的時候尚且如此,若是自個兒登了基,豈不要寢食難安?

  順著秦琬的這番話往下想,竟找不到一絲可以駁斥的地方,秦恪的臉色漸漸白了。

  沈曼比丈夫果斷許多,聞言便道:“即使如此,光練府中的衛士又有什么用?不過三五百人,又多半出身勛貴世家,身后關系千絲萬縷,哪怕訓練出來了,能不能指望得上都不一定。若是訓練家丁部曲,倒是沒這方面的煩惱,被人知道的話,卻……”都做閑散親王了,練兵做什么,還說自己沒奪位之心?

  親王府的護衛也屬三衛,雖說門檻比左右衛中的三衛低一些,官職也低幾等,卻也不是寒門子能進的地方。這樣的人,想讓他們不顧全家老小,親人前程為你賣命,有些不切實際。

  對秦琬來說,說服父母是最困難的,找理由簡直太簡單了,故她很隨意地說:“這還不好辦么?我生長于鄉野,喜好游獵,最大的愿望是親手獵一頭猛虎。您二位為了滿足我的愿望,自然得圈起山林,訓練一批人驅趕馴服野獸,好哄我開心。我想鉗制夫婿,難不成給他送丫鬟美婢?自然得尋些孔武有力的親兵,他若不服,關起門來打上一頓,總有教訓老實的時候。若無衛士護持,楨姑姑豈能過十幾年安逸的日子,想趕夫婿就趕夫婿,想轟兒子就轟兒子?”

  沈曼一聽,登時急了,秦恪也沒想到女兒這么不在意自己的名聲,怒道:“胡鬧!”

  秦琬知此事何等重要,也不玩什么小女兒情態,她干脆利落地跪了下來,對父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一邊流淚一邊說:“丹陽、藍田之戰前,秦惠王免張儀宰輔之職,令他使楚;垂沙之戰后,秦卻肆無忌憚,屢屢侵楚,以致懷王客死異鄉。女兒不求好名聲,只求全家能有條退路,若真有一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趁早離開長安比什么都強!”

  聽見女兒拿戰國時的楚國比作自己,拿秦國比作新君,秦恪還有些戚戚。驟然聞得最后一句,秦恪不由大怒:“你怎能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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