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永安并沒有停留太久，在將大陣令符交給楚天策后，便即直接離開了。

　　如今天獸宗已經(jīng)不能用“多事之秋”形容，宗門上下一片混亂，處處都需要邵永安去處理。

　　楚天策身上微微繚繞著一絲天妖真粹，鬼舞秋在冥鬼殿寶庫找到的面具、化作一張青銅虎頭，看起來與血翼裂天虎有著三四分相似。偶爾往來的青木星生靈，看到楚天策、躬身行禮后、便即各自離去，只當(dāng)楚天策是一尊隱藏的凈土大能，并未懷疑。

　　天獸宗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嚴(yán)整緊密，比之尋常宗門都要熱血和團(tuán)結(jié)。

　　這種莫名其妙損失三成以上門人的大劫，竟然依舊可以保證宗門穩(wěn)固、全無崩潰混亂之相。

　　如此情狀，哪怕是劍鳴谷、天火神宗這種頂級勢力，都完全不可能做到。

　　然而歸根到底，天獸宗在本質(zhì)上，其實更類似于冥鬼殿。

　　不同的族群，在天獸宗之內(nèi)、有著天然的隔閡與距離，特別是低階靈獸間的互相了解并不深刻。

　　此刻楚天策頭戴青銅虎首面具，身上彌散些微的天妖真韻，竟然全無任何生靈提出質(zhì)疑。

　　略一思忖，楚天策隨手抓住一個經(jīng)過的神火境，問道：“我是玄武星來調(diào)查的，青木星管事的是誰？”

　　“參見前輩！青木星的三尊虛空大能，都已經(jīng)身死。”

　　神火境武者渾身一顫，感受著楚天策深沉而威壓的氣息，連忙跪伏在地。

　　聲音沙啞而虛弱，這個看起來正值壯年的男子，胡子拉碴、頭發(fā)凌亂，青碧色的長袍早已不再整潔，眉眼間滿是一種萬念俱灰的頹喪感。在他本源深處，昂然的生機(jī)并未受到絲毫影響，但卻似乎已經(jīng)沉淪死寂，全無半點靈動和神妙。

　　“清羽鶴？你是修煉生命功法的，自身又天賦木靈真粹，自然會死氣纏身？”

　　楚天策雙眉輕挑，一指點在青袍男子眉心，氣機(jī)霎時間繞著經(jīng)絡(luò)游走周身。

　　然而片刻之后，楚天策挑起的眉峰深深皺起、神色愈發(fā)凝重起來。

　　這人本源深處，全無任何異狀，甚至筋骨皮膜、四肢百骸、經(jīng)絡(luò)竅穴、精血靈魄，都沒有問題。

　　健康無比，甚至已經(jīng)觸摸到了晉升的瓶頸。

　　若是靜心修煉、佐以丹藥，最多三五年內(nèi)、便可以沖擊琉璃金身。

　　“前輩慧眼如炬，晚輩本體只是尋常白鶴，機(jī)緣之下、覺醒了大概四成清羽鶴血脈。”

　　青袍男子頭顱低垂，神色卻并不特別興奮。

　　眼前青銅面具的前輩他雖然不認(rèn)識，但是妖獸一族上位血脈有無窮妙用，看穿這等事、不值一提。

　　“現(xiàn)在青木星管事的誰？另外你現(xiàn)在有什么不適感，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楚天策單刀直入。

　　青袍男子搖頭道：“青木星幾乎傷亡殆盡，升仙前輩更是寂滅了九成九，偶有幸存者、早已逃入其他星辰。如今這星辰上，大概已經(jīng)沒有升仙大能，自然沒有管事之人。至于晚輩……說實話，我并沒有感到什么實質(zhì)上的不適，只是感覺極其疲倦，好似大限將至。”

　　“好似大限將至？”

　　楚天策雙眉緊皺。

　　這種感覺，并不罕見。

　　甚至許多未曾修行的凡人，到了八九十歲、瀕臨大限，亦能有所覺察。

　　對于修行世界的強(qiáng)者，對于壽元有清晰的認(rèn)識和感覺，實在不算是什么特別值得奇怪的事情。

　　值得奇怪的、是眼前這只清羽鶴，道理上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dá)到這一步。

　　楚天策參悟生死劍靈，對于生命和死亡氣息極其敏銳，更不必說天妖真經(jīng)和長生丹道的作用。

　　“從大概一年前開始，晚輩就感覺生命氣機(jī)每時每刻都在流逝，這種感覺極其真切，晚輩在元魂境后期探索秘境，期間體驗過一次死亡逼近、生命流逝的情狀，其后機(jī)緣之下覺醒清羽鶴血脈，算是因禍得福。但這種感覺，卻是牢記終生。”

　　青袍男子依舊跪伏在地，聲音反倒不再慘淡，平添了幾分沉靜和寧定。

　　似乎有些看穿生死的味道。

　　“全力運(yùn)轉(zhuǎn)血脈，一刻鐘之后吞下這枚丹藥，我會助你煉化藥力。”

　　楚天策略一思忖，取出一枚青碧色的丹丸。

　　濃郁的青木靈氣席卷開來，青袍男子只感覺渾身一顫，真元血脈竟然隱隱有些失控。

　　這是一枚天階下品巔峰的木屬性靈丹。

　　楚天策雖然劫掠了大量財富，但其中相對低階的丹藥都已經(jīng)處理掉。

　　這枚木屬性靈丹被保留下來，倒不是因為其品階尚可，而是煉制手法頗為精妙，楚天策有意鉆研。

　　“多謝前輩！”

　　青袍男子雙眉一軒，眼中隱隱升騰起一絲復(fù)雜的神色。

　　歡喜，無奈，慘淡，期待。

　　他自然明白，他的機(jī)緣到了。

　　若是在之前，這樣的機(jī)緣，足以讓他大聲狂呼、歡喜無盡。

　　但此刻，死亡的威脅始終籠罩在心頭，偶遇凈土大能這等曠世機(jī)緣、終究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要多想，全力運(yùn)轉(zhuǎn)真元血脈，按照你修持的功法，每一個竅穴、每一寸筋骨都要小心。”

　　楚天策微微點頭，指尖依舊點在青袍男子眉心，開始細(xì)細(xì)感受著他的氣機(jī)變化。

　　一刻鐘，轟隆一聲輕響，青袍男子本源狠狠顫抖，血脈真元、突兀開始暴漲。

　　天階下品巔峰靈丹，即便是幻形境巔峰強(qiáng)者，都有極大的效用。

　　青袍男子不過是區(qū)區(qū)神火境，而且血脈亦只是不甚出色的清羽鶴，正常情況下根本無法承載丹藥之力。好在楚天策手段神妙無比，真元游走，使靈丹藥力的釋放始終維持在極限，剛剛好可以最大限度提升青袍男子的本源，卻不至于有所傷害。

　　大概三個時辰。

　　哇的一聲，青袍男子一口逆血狂噴而出，氣息卻是驟然變得昂揚(yáng)。

　　灑在身前草木的逆血，發(fā)出淡淡的腥臭，一株株青碧的嫩芽，竟然迅速開始枯萎。

　　如同在一瞬間被死亡包裹、剝離了生命的痕跡與力量。

　　“多謝前輩！”

　　青袍男子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本源深處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清靈與躍動。

　　琉璃金身的瓶頸，近在咫尺，似乎隨時隨地、都可以輕易突破，甚至連不死境，都不再飄渺。

　　“不用謝我，我只是體會一下這死亡的氣息。”

　　楚天策緊鎖的眉鋒并未舒展，聲音反而充盈著先前不曾有的凝重和遲疑。

　　青袍男子并沒有痊愈。

　　準(zhǔn)確來說，用“痊愈”這個詞并不恰當(dāng)。

　　楚天策根本沒有找到青袍男子的病根，眼下的狀況，更多的是用靈丹和真元、強(qiáng)行塑造。

　　生死人，肉白骨，固然神妙，但與沉疴立起、藥到病除，并不相同。

　　如今的楚天策正是前者，而非后者。、

　　以青袍男子的境界、再加上此刻心神波動、難以自持，自然是很難發(fā)現(xiàn)。

　　但若是靜靜修行幾年，死亡逼近的問題便極有可能再次出現(xiàn)。

　　沉默半晌，楚天策才開口說道：“最初死亡的地點在哪里？或者哪里有尸骸聚集之地？”

　　“前輩隨我來，都在一處。最初青木星身死的是幾個真武境，當(dāng)初沒有人在意，雖然請靈丹師煉制靈丹、亦有升仙大能檢查，但沒有查出什么毛病，只當(dāng)做是舊傷反復(fù)、本源枯竭罷了。然而之后死者連綿不絕，最初那幾個真武境的事情又被提起。”

　　“這一次青木星上頂尖的虛空境強(qiáng)者和天階中品煉丹師都親自出手，依舊沒有查到任何結(jié)果。”

　　“于是一面將消息上報給宗門高層，另一面暫時當(dāng)做有仇敵下毒處理，將尸體盡數(shù)聚集。”

　　“聚集地就是那幾個真武境死者的莊園，恰好位于一處相對荒僻的山野之中，其后靈丹師和高階修者檢查尸骸、分析因果，都是在莊園中。其后索性所有尸骸都被拋入莊園中，開始會在仔細(xì)檢查后徹底焚燒，后來死的越來越多，也就沒人去管了。”

　　青袍男子一面說，一面引著楚天策前行。

　　神火境武者的速度，在楚天策眼中自然是不快，但莊園并不遠(yuǎn)。

　　短短小半個時辰，荒野之中、一座占地頗為廣闊、建筑古色古香的大莊園映入眼簾。

　　遙遙望去，虛空中似乎彌散著一股慘淡而衰頹的死氣，將莊園、連同四周曠野盡數(shù)籠罩。

　　在青袍男子言中，明顯充滿了深深的恐懼。

　　他剛剛在楚天策的幫助下、煉化靈丹，死氣橫散、生機(jī)頓生，全不似先前那般絕望。

　　“前輩，這座莊園內(nèi)部有法陣鎮(zhèn)壓，死氣并不逸散，后來連鎮(zhèn)守法陣的靈陣師和高階修者都身死魂滅，其中甚至不乏來自其他星辰的強(qiáng)者。后來這場大劫席卷一百零八顆星辰，既無外援、本土強(qiáng)者更是消亡殆盡，這法陣的運(yùn)轉(zhuǎn)也就漸漸變得滯澀。”

　　青袍男子雖然心中恐懼，但還是強(qiáng)忍著為楚天策解釋。

　　“你回去吧。”

　　楚天策微微點頭，他自然知曉其心中恐懼，身形閃爍、倏然向著莊園飛掠而去。

　　劍王血焰悄然沸騰，本源深處，生命本源神紋和死亡本源神紋同時催動到極致。

　　目光灼灼，猶如烈陽朗星，穿梭重重法陣、猛然刺向莊園深處。

　　數(shù)以十萬計的尸骸，堆砌如山，淋漓的鮮血將大地染成深沉的赭色，許多森然的白骨、如刀如劍，肆意穿插。天獸宗中，妖獸千奇百怪，其中還有許多半血靈獸、獸血戰(zhàn)士，如今尸骸都堆砌在一起，尸骨交錯、血肉交纏，甚至很難分別種屬品類。

　　在如山的尸骸之間，散落著一些粉塵和赤色的泥漿。

　　比之尸骸更加濃郁的森然死氣不斷席卷，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漩渦，周流輪轉(zhuǎn)。

　　這些粉塵，就是被焚滅的骨灰，至于赤色泥漿，不過是被流淌的鮮血浸透罷了。

　　楚天策略一猶豫，徑直走向尸骨，隨手抓起一具還算完整的尸骸，真元緩緩游走、細(xì)細(xì)檢查。

　　天獸宗大劫爆發(fā)不久，這具尸骸散發(fā)著的威壓依舊雄烈，赫然是一尊虛空境中期的蒼鷹。

　　可惜稱王稱霸、雄杰一時的虛空境尊者，此刻只是如山尸骨中的一截，好似后廚的死雞一樣。

　　“這尸骨的品質(zhì)依舊精道，用來煉器、大概率能夠煉制出品質(zhì)不錯的天階中品兵刃，怎么就死了。”

　　楚天策真元不斷游走，神色卻是愈發(fā)凝重和疑惑。

　　他修行至今，遇到的兇險艱難不計其數(shù)，但卻從來不像今日這般奇詭。

　　這尊虛空境中期的蒼鷹，骨骼中的生機(jī)已經(jīng)完全消弭，但卻根本找不到任何致死的原因。

　　更加奇詭莫測的是，這一截截尸骨中，并沒有蘊(yùn)藏死亡氣息。

　　換言之，這蒼鷹大概率并未經(jīng)歷過如青袍男子那般生命流逝、“壽終正寢”的經(jīng)歷，而是突兀死亡。

　　沒頭沒尾，全無異狀。

　　手印變幻，劍王血焰愈發(fā)熾烈，幾乎將四肢百骸盡數(shù)包裹。

　　楚天策身軀強(qiáng)韌，血魂威嚴(yán)，從來不懼任何劇毒，一直以來、各方勢力縱然有心對付楚天策，因為顧忌其本源強(qiáng)大、肉身非凡，都是利用境界優(yōu)勢正面強(qiáng)攻，極少用下毒這一類的小手段。

　　可是此刻，眼看著這如山尸骨，楚天策亦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和疏忽。

　　小心駛得萬年船。

　　唯有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

　　連續(xù)檢查了幾百具尸骸，花費了十幾天的功夫，楚天策依舊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不過從這幾百次嘗試，楚天策卻是將所有尸骸，粗略分成三類。

　　其一，如虛空境中期的蒼鷹，突兀身死。

　　與其說是身中奇毒，倒不如說更像是被突然偷襲、直接斬首剖心、寂滅本源。

　　其二，如青袍男子那般，尸骸中生機(jī)逐漸枯竭，漸漸充盈死亡氣息。

　　普通生靈壽終正寢，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雖然有些細(xì)微的不同，但終究大方向上有些類同。

　　至于第三種，則最為奇特。

　　這些尸骨中，生死兩種截然對立的氣息交纏混沌，如同打翻的調(diào)色板，混亂、卻并不和融。

　　這三種不同的尸骨，數(shù)量上是第一種最多，第三種尤其稀少，然而分布上卻是毫無規(guī)律。

　　每一種死法，上至虛空境、下至剛剛開始修行，牛羊虎豹、鳥雀魚蟲，零零散散、無從捉摸。

　　“這第三種尸骨，對于我參悟生死真意、特別是嘗試融合兩種力量，倒是有著一定的裨益……只是這三種尸骸，根本沒有任何規(guī)律，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秘法暗算，更沒有修行走火入魔的味道……”

　　楚天策雙眉緊皺，也不顧忌泥土被鮮血染成赭色，盤坐在重重尸骸深處，目光不斷游走。

　　就在這十幾天的時間，從邵永安處傳來的消息，又有數(shù)以十萬計的妖獸，身死魂滅。

　　相比于之前，這個速度，似乎在緩緩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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