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交心,琉璃與云鷲
洞外暗蒙蒙的天光漸漸變亮,光線并非太強,卻已是能照亮這個不大的山洞。
白琉璃慢慢解開纏繞在百里云鷲胸前的布條,重新為他心口的傷清理上藥,因為已無干凈的布條可用,白琉璃只穿上了外衫,拿過自己的中衣撕了開來,只是在她撕裂自己的中衣前被百里云鷲捏住了手腕,白琉璃卻是輕輕拂開了他的手,百里云鷲擰了擰眉心,不再堅持,只靜靜地看著白琉璃將她手中的中衣撕成條纏上他的胸膛。
“我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與現(xiàn)在生活的地方不一樣,那兒的很多東西這兒沒有,這兒的很多東西那兒也沒有。”白琉璃動作輕柔小心地將布條慢慢地纏上百里云鷲的胸膛,低垂的眼瞼令百里云鷲看不到她的眼睛,只靜靜地聽著她的聲音在耳畔輕響,“我曾經(jīng)是個大夫,一個能讓世人敬仰卻也能讓世人恐懼的毒醫(yī),手上過往的性命無數(shù),曾有人說,只要我想讓一個人死,他絕對不能活,而只要我想要一個人活,他便絕對不會死。”
百里云鷲很安靜,白琉璃的動作很輕,聲音很輕,“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撫養(yǎng)我長大的是一個殺手組織,因為我接手的任務(wù)從未失敗過,也因為成為我目標的人從無人能幸免過,因而組織里的人便給了我一個稱號,修羅毒醫(yī)。”
“因為我身份比較特殊的緣故,組織待我挺好,不過待我再好又如何,待到我年老體衰之時,依然會被當做沒用了的廢物被扔到一旁。”白琉璃將手中的布條在百里云鷲的胸膛上打了個小小卻結(jié)實的結(jié),替他將衣衫一件件攏上,不忘將大氅在他身上蓋好,卻是沒有抬眸看他一眼,只是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百里云鷲坐在他身邊,聲音幽涼,“沒有親人疼愛的結(jié)果或許都是如此。”
若是可以選擇,誰愿放棄安安好好的生活而當一個隨時都處在危險中的殺手,若是她有疼愛她的父母親人,她也會有一個正常人的生活,只是這世上從來沒有假若,她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忽然,一張溫暖的大氅從后披到白琉璃肩上,白琉璃的雙肩極輕極輕地顫了顫,沒有回頭,也沒有拒絕百里云鷲的好意,而是抬起雙手扯了扯大氅的一側(cè)攏住自己的身子,將另一側(cè)蓋在百里云鷲身上。
百里云鷲看著白琉璃小小的背影,從后握住了她放在身側(cè)的小手。
白琉璃看著堆放著枯枝的洞口,有些自嘲地笑笑:“可是誰會想得到,翻手掌黑覆手控白救得了任何人卻獨獨救不了自己,終究還是逃不過命定里的家族遺傳病,傳承了上百年的毒醫(yī)世家血脈,終是斷在我這里。”
“我并沒有任何死得不甘心,只是一向不信天命的我居然會在這個世界重生,真是有些諷刺對不對?”白琉璃輕輕地揚起了嘴角,淺淺地笑了,“其實重生在這兒沒什么不好,畢竟上一世沒有能讓我留戀讓我不舍的東西。”
可是這一世不一樣,在這兒,她有了親人,遇到了愛她的人。
所以這一世,她要好好地活著。
百里云鷲看著白琉璃小小的背影與她才剛剛過肩的短發(fā),心揪得有些緊,以致他握著白琉璃小手的手用力了幾分,將白琉璃的手握得緊緊的,只聽白琉璃并無憂傷地淺淺笑道:“你救我的那一天,正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密閉的棺材,四十九顆鎮(zhèn)魂釘,若是沒有他,她離開那口棺材只怕要很久很久。
只是事到如今,她依舊想不明白,他為何要救她。
“我知道。”百里云鷲緊握著白琉璃的手,聲音同樣很輕,卻很是沙啞,白琉璃微微一怔,終是轉(zhuǎn)過頭看向了一臉沉靜的百里云鷲,只見百里云鷲只是靜靜地注視她的眉眼,并未因方才她所說的話而顯出絲毫震驚與不可置信,也沒有將她當做怪異之人來看,就像他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一般,“我見到了真正的白琉璃,我知道你不是她,在救你之前就知道。”
如百里云鷲看她一樣,白琉璃此時聽著百里云鷲的話看著他,并未有絲毫的吃驚與不可置信,而后又是自嘲地笑笑,“不覺得我可怕么?”
“那琉璃覺得我可怕嗎?”百里云鷲也輕輕笑了笑,白琉璃的心有些疼,抬手輕撫上了百里云鷲的左臉,“你就沒有什么要問我的么?”
“有什么好問的呢,你愿說我便愿聽,你不愿說我便不強求,只要我眼中的你就是你,我便沒有任何疑問。”百里云鷲抬手覆上白琉璃的手背,眉眼間是難得的溫柔,“從今往后,我來疼你,我來當你的親人。”
沙啞低沉的話并沒有多少溫柔的語調(diào),卻是讓白琉璃的鼻尖有些酸澀,撫在百里云鷲左臉上的手久久沒有動彈,感動之余更多的卻是心疼,輕輕地點點頭后是繼續(xù)撫向他的左眼,聲音很是緩慢道:“那你呢,百里云鷲?”
“你又究竟是誰?”想來是白日的緣故,眼前沒有了那飄渺不定的白影,耳畔也沒了那嗚嗚咽咽的怨泣聲,白琉璃的心才有勇氣將指尖停留在百里云鷲的左眼上,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他的眉毛他的眼以及他眼睛周圍那如鷹一般的符文。
“琉璃見到她們了是嗎?”百里云鷲微閉起眼,任白琉璃輕撫他的眉眼,聲音淡淡,只聽白琉璃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百里云鷲才繼續(xù)道,“琉璃是否有覺得我很可怕?”
“不。”白琉璃指尖的動作頓了頓,微微搖了搖頭。
“‘這就是與我靠得太近的結(jié)果,所以我從不曾靠近任何人。”百里云鷲抬眸,握住了白琉璃的手腕,讓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旁,望著頂頭的洞頂,聲音輕緩如清泉慢流,使得白琉璃便安靜地坐在他身邊聽他緩緩而言。
“數(shù)百年前,曜月大陸上星散著無數(shù)小國,相互征伐,戰(zhàn)火烽煙不斷,民不聊生,琉璃當知,天下大亂到最后必有一個人一個王朝來一統(tǒng)亂世,而最后統(tǒng)治曜月這個亂世的王朝,名為幽都。”
“一統(tǒng)了曜月的不知來自何處的男人給天下百姓帶來了福澤帶來了安康,曜月大陸在幽都的統(tǒng)治下平靜了兩百年,可是太過動亂不是好事,太過平靜也未必是好事,越是風平浪靜,在不為世人所見的地方就愈藏著波濤洶涌,這世上處處是追求權(quán)力之人,又有多少人愿意世世代代臣服在別人的腳下,所以,平和安康的曜月在幽都一統(tǒng)的兩百年后又迎來了大亂。”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個道理想來聰明如琉璃并不陌生,這也是每個王朝必須經(jīng)歷的大劫,幽都也不例外,只是想要改朝換代必須要有一個世人所相信的理由才能策動天下,是以臣服在幽都腳下的各個臣國便給幽都扣上了一個令世人害怕的名頭_鬼域。”
“幽都王室子女有一個似乎與生就俱卻又令世人所不解敬畏的本事,那便是能聽得懂飛禽走獸的語言,而幽都的至高王者世人,更是擁有天眼與能調(diào)動飛禽走獸的本事,是以當年幽都的開國之王才能在大亂中借飛禽走獸的力量統(tǒng)一了整個曜月。”
“因為幽都給曜月帶來了福澤,是以王室子女這令人稱奇卻又令人敬畏的本領(lǐng)被世人所稱道,可一旦世人陷入恐懼,這些本領(lǐng)只能令世人恐懼令世人想要除之而后快,幽都的臣國便是利用百姓對幽都王室的恐懼來策動天下反幽都,道是幽都這些外來之人的后裔如對待那些不是人的飛禽走獸一統(tǒng)治了曜月兩百年之久,曜月不能再當幽都的狗。”
“當時臣國在曜月各處制造疫病災(zāi)難,道是幽都養(yǎng)了兩百年的狗終于要用來獻祭了,若是再不反,曜月便要亡了,曜月百姓自古以來信天信命,終于沒有任何懷疑的相信了臣國散布出的謠言,背棄了曾給了曜月兩百年福澤的幽都。”
“百數(shù)十年前,曜月再次大亂,幽都再強也終究是寡不敵眾,終是亡了國。”
百里云鷲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說一件久遠的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故事一般,可是白琉璃知,他與百姓口中的鬼域幽都有些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而百里云鷲所說的幽都王室子女那令世人所不解的與生俱來的本事,讓白琉璃的掌心竟是沁出了薄薄的細汗。
“如今世人所知的關(guān)于幽都的事,便止于十年前的曜月七國顛覆了幽都七分天下,世人只道幽都該死該亡,卻沒有人知幽都的滅亡有多慘烈,也沒有人知所謂的七大福澤之國有多人面獸心。”
“幽都不愿戰(zhàn)火再波及百姓,愿降,愿世世代代再不踏入曜月一步,可是七國卻將幽都的十數(shù)萬降兵封帝都城內(nèi),如看戲般站在高高的城頭將他們用利箭一一射殺。”說到此,一直平靜如在說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故事的百里云鷲將白琉璃的手握得緊緊的,左臉上的符文色澤在慢慢變深,看著洞頂?shù)难凵癖淙绲叮柏澙返娜擞肋h不知滿足,毀了幽都卻又想要得到幽都的力量,但凡王室子女與城中活著的男女,男的不論老幼全被閹殺,女的,十歲以上的供貴族褻玩,十歲以下的和全城老幼百姓一樣吊死城頭,只是王室女兒皆寧死不屈,均在受辱前了結(jié)了自己。”
“三天三夜,盡管帝都內(nèi)遍處死尸血流成河,至始至終卻都是死寂一片,沒有任何人發(fā)出一聲哀嚎聲,更無一人發(fā)出一聲求饒聲,有的,只有濃得化不開的怨氣。”
“泱泱幽都,唯一幸免于難的,只有被奶娘剪了頭發(fā)推入枯井中,與被扔入井中的數(shù)具尸體呆了整整六天六夜的七歲小公主。”
百里云鷲將白琉璃的手握緊得讓她覺得生疼,也讓她的雙手變得冰冷冰冷。
“琉璃應(yīng)該知道的,幽都的國姓,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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