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恍惚
清晨,窯廠,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炊煙的氣息。陽光照下來,映得建在寬闊西郊的廠群熠熠生輝、生機盎然。
從凌晨三點開始,附近的廠群便發出咔嚓、哐當的響聲,隨著白晝的來臨,聲音漸漸密集。窯廠的年輕小工打著哈欠,拿著不銹鋼飯盆,和幾個老工一同走出窯廠,往附近的餐館小攤走去。他們已經連續做工四、五個小時,趁著難得的早飯時間,出來放松一下歇口氣。
小工抬起懨懨的眼皮,眼角立時緊繃,一個身著白色短袖和牛仔褲的纖瘦女孩走入他的視線。
女孩胸前口袋印著一只卡通小熊圖案,小熊從口袋里探頭,露出憨態的笑容。而女孩完全是另一副神情,她臉上沒有笑容,容顏出挑,氣質清冷,小小年紀,愣是有一股壓人的氣場。
她拎著空空的藍色塑料桶,從前坪回來,似乎剛曬完衣服。
其他老工當然也看到了女孩,他們不約而同地放慢腳步,卻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女孩的腳步沒有絲毫的遲疑與停留,繼續往自己的宿舍方向去。
小工收回視線,暗自驚艷女孩的相貌和氣質,同時語氣頗為悵惘:“為什么她每天只用上兩小時的班,還是下午班?”
老工們聞言笑了起來,收回視線,抬手搓小工的肩膀,安慰道:“你要是兩小時能完成一天的工作量,保質又保量,老板高興,一準也答應你這么做。”
小工認真地想了想,像他們這種每天有任務量的,能在工作時完成已經很不容易了,通常都要加班。而剛才過去的那家伙,從來沒加過班,每天只上兩小時的班,半秒不多半秒不少,到點就走人。偏偏她過手的東西,又好又多,經常超額完成任務,沒有絲毫的紕漏。
于是小工鄭重地、沒有摻雜任何私人感情地說:
“郁頌是人嗎?”
“不是人”的郁頌,眼角低低地垂著,原本就冷冷的容顏,顯得愈發冷酷、不近人情,她迷惘地想道,剛才從她身邊過去的是同事嗎?她有沒有朝他們打招呼?
直到打開宿舍門,見到床上縮成一團的“棉花糖球”,她漂浮在外的思緒才一縷縷地回腦子里。她放下手中的塑料桶,上前坐下,脫鞋躺在床上。
像在外漂泊許久的花苗苗,終于落回堅實的大地。
她要在這塊“大地”上生根發芽。他們生死相連、永不分離!
“棉花糖球”蹭動了兩下,慢吞吞、軟乎乎地蹭著她的手臂:
“嚶。”
郁頌抬起手臂,攬住床上迷糊的陸吟,陸吟找回跑掉的大玩偶,放心地再次沉睡。
郁頌迷糊地閉上眼睛,心想,還是不能早起,早起影響智力。
一直到中午,兩人才有蘇醒的跡象。陸吟先睜開眼睛,眼睛發澀,不適應光線的強度,她揉了揉眼睛,眼睛紅紅的、水汪汪的,視力慢慢恢復。先涌入她眼簾的側臉,弧度完美,光潔白皙。
她的心快跳了兩拍。
郁頌早已醒來,正在閉目緩神,感受到懷里輕微的動作,她惺忪地睜開眼睛。
郁頌的眼睛十分好看,此刻懶懶地,莫名的有些撩人。陸吟開口道:“我要去醫院了。”
“啊?”郁頌發出低低的沙啞聲。
“跟你待在一起,我覺得心律不齊了。”陸吟說道。
郁頌懶懶地閉上眼睛,唇角輕輕地揚起,也不知道有沒有醒神。
陸吟咬著嘴唇,看著郁頌薄薄的、淡淡的唇瓣,郁頌的唇色、唇形可真好看……
可是郁頌又有哪里不好看呢?
郁頌就是這么一個好看的人。
陸吟傻乎乎地笑,想親好朋友的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而過。
·
陸吟洗過頭發后,往郁頌的工作間走去。昨天她和郁頌說要學習做陶瓷,郁頌答應下來,叫她來工作間,教她一些簡單的操作。
手機在兜里“篤篤”地振動,陸吟拿出手機看,見到趙舒齊的表情包和消息:“你家的陸瓷名震大江南北,都銷到國外去了,要讓你爺爺知道,你跟個不知名小窯廠里的剛入門的學徒學手藝,非把你塞進瓷罐不可!”
“=人行必有我師焉。”
“你師什么?你抓周抓到陶瓷開始,就跟陶瓷打交道,行齡都跟歲數一樣了。”
“你說得對,陶瓷這一行我太熟了,我該怎么做才不會露餡?”
本來還想睡回籠覺的趙舒齊,被陸吟的消息震醒后,扯了扯被子,換了個舒服的聊天姿勢,她想了想,發消息道:
“首先不能暴露你的功底,提問盡量往基礎知識靠,可以適量地答出一些基礎知識,不能太差,顯得你一點都不懂;不能太好,把郁頌比下去。盡量把問題拋給郁頌,要郁頌來回答,像她們那種學徒,頂多掌握一些基礎知識。要讓她有傳授知識的喜悅感。”
“拿出小本本記著了!”
“你千萬要繃住,不能提太高級的問題,不能讓她回答不上來。要建立她的自信心!女人最重要的是自信!”
“請問,我該怎么把握這個度?什么樣的問題不會太高級?”
“比如,‘哎呀,這個拉坯機怎么轉起來的?’。”
“怎么轉起來的?”
“插電呀,插電不就轉起來了。”
“……受教了。”
“再有實際操作,鑒于你一根手指也能拉坯,我沒什么要說的,把手打斷吧。”
“???”
“要不然你試試先發制人?先在她心底里建立一個人設,到后面即便你暴露某些嫻熟的地方,她也會以為你運氣好。”
“怎么個先發制人?”陸吟問道。
另一邊的郁頌和郁秋。郁秋跟著郁頌搬來窯廠,就是為了學郁仿。昨天是第一天,光對付趙舒齊了,也沒怎么開工,今天第二天也算第一天,非常有干勁,郁頌一進工作間,她便跟著進來了。
郁秋熱情洋溢地拉坯:“你一個郁家傳人,開窯廠都屈才,居然跑到窯廠里當學徒。”
郁頌圖了個清閑,站在一旁看,她一手抄兜,一手捧著掉漆的不銹鋼杯,像個巡視工作的小組長,語氣悠長:“適合我。”
郁秋:“適合你什么?”
郁頌悠悠道:“適合我工讀,我還想上大學。開窯廠影響我學習。”
郁秋:“……你把白玉鈴鐺給我吧,比起你,我簡直太務正業了。”
郁頌皺眉:“不要把白玉鈴鐺掛在嘴邊,隔墻有耳。”
郁秋側頭看郁頌的模樣,大叫道:“我就是拿著喇叭,到外面去喊,郁家家主在窯廠做學徒,都沒人信好么!!!”
郁頌沒有理突然瘋了的郁秋,轉身把不銹鋼杯放桌上:“等會陸吟過來,你可別露餡了。”
“她昨天送你的玉,那可是塊好玉,看起來不像什么都不懂的……”郁秋平復心情后,絮絮叨叨地邊說邊拉坯。
就在這時,陸吟踮著小碎步進來了。她與拉坯的郁秋撞上視線,對視了兩秒,郁秋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個不詳的預感。好像和熊孩子確認眼神了。
她沒來得及將視線拉回,陸吟就踮著腳尖走了過來。
“開始了么?”陸吟輕聲道。
她突然地、沒來由地一拳打倒了郁秋手中的坯體,還攪了攪,細聲道,“是這樣做的么?”
郁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成形的坯體,變成一堆泥。
不到三秒的工夫,害怕、震驚、恍惚等復雜的情緒涌上郁秋的心頭。
郁頌先從恍惚中回神,沉吟道:“你已經克服手工制作的第一道難題:畏難情緒。你做出第一步,已經拋下百分之……六十的人。這樣很好,做什么都不要害怕結果,大膽放心地做。”
陸吟面露靦腆。
郁秋的眼神更震驚了,她看了看陸吟,又看了看郁頌,特么的還真是一個敢做,一個敢講!
陸吟心想,先發制人果然沒錯,想必現在她已經在郁頌的心里成功建立起了一個“字典里沒有陶瓷”的非專業人士的人設。
“你想做個筆筒對吧?其實筆筒的制作……”郁頌朝郁秋的泥堆伸手,隨意地捏起個帶有精細雕花的筆筒,又猛然記起什么,翻手一掐,將泥搗得更亂,“也是要慢慢學的。”
她心想差點了,她現在還是個學徒。
陸吟說道:“我動手能力不是很強,而且右手老毛病犯了,用不上什么力。可能學起來很慢。”
郁頌:“你別怪我教得差就行了。”
“怎么會?”陸吟說,“你要不先做一個,演示給我看看?”
她正兒八經地掏出口袋里的眼鏡盒,兩根細白的手指捏起盒子里的眼鏡,用眼鏡布輕輕擦拭,然后架上細直的鼻梁。
透過薄薄的鏡片,陸吟平時很張揚的外表,突然變得文氣起來。
有點乖兒的那種。
郁頌目光游離:“你近視?”
“有點散光。”陸吟道。
“這樣,”郁頌轉過頭,坐到拉坯機旁,囫圇不清道,“這副眼鏡很搭你。”
陸吟瞇著眼鏡笑,眼波愈發楚楚動人。
她側頭看郁頌拉坯,秀氣的眉毛聚攏,眉心一跳,嘴角旋即抽動。
這隨意、凌亂、匆忙的手法,完全忽略美感和造型……
陸吟忍了忍,心中充滿著茫然和困惑,出聲道:“你們老板開窯廠,是為了做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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