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下山崖那人發(fā)出響徹云霄的慘叫。盡管千晴與瘦喜兩人仿若沒有聽到一般繼續(xù)向前爬行，然而其他人沒有他二人這樣好的定力。

　　不少人心有戚戚焉地回頭看著向下墜落的男子，忍不住被嚇得目瞪口呆。

　　就在他們以為會看到墜落男子摔成肉泥的慘狀時(shí)，那男子的慘叫忽然一停。眾人紛紛回頭，有人‘咦’的一聲。

　　原來那個(gè)向下墜落的男子忽然坐在一片粉色的云彩上。那男子滿臉愕然，雙膝跪在云上，顯然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面上掛著淚痕，全身仍在顫抖。

　　那云將男子向上托了托，行到一定高度時(shí)，載著男子飄向遠(yuǎn)方。

　　有人驚喜道：“若是摔下來，是不會要人命的，有云將人托起來。”

　　“正是，看云飛的方向，那是我們前來的地方，會把我們帶回去嗎？”

　　一個(gè)相貌年輕、下頜留著小胡子的男人扯著嗓子說：“你想知道？跳下去試試啊！”

　　眾人哄笑。

　　剛剛那種命懸一線的危機(jī)感登時(shí)消退，這群年紀(jì)輕輕的少男少女開始言辭輕快地休憩、閑談。

　　千晴與瘦喜二人面容堅(jiān)毅，毫不停歇，向上攀爬。

　　這一爬，卻不知爬了多長時(shí)間。

　　只見太陽自中空向西落去，原本小如盤盂的金烏，已變得大如車蓋，霞光普照，變幻莫測。

　　夜風(fēng)迎面拂來，吹得鏡靈山上桃花搖曳。

　　夕陽就要落山了。

　　原本一百三十多人攀到鏡靈山上，此時(shí)只剩下近十人，不到之前的零頭。

　　這剩下的十人，之間相差的距離也是甚遠(yuǎn)。

　　千晴與瘦喜仍艱難保持在第一、二位的距離，身后幾十米外，才有許家兄妹二人。

　　再向下，是大汗淋漓的小胡子男聞人韶。

　　他筋疲力盡，形貌十分狼狽。盡管如此，他仍毫不氣餒、聲嘶力竭地向上吶喊：

　　“前方的姑娘！你別怕，要是落下來，我伸手接住你。咱們一起坐在云上，我摸摸你的頭發(fā)，你摸摸我的手……”

　　喊兩句，粗喘兩下，聲音沙啞，顯然累到極致。

　　一旁的哥哥許望聞怒急，氣得渾身發(fā)抖，呵斥道：“無恥賊子，開脈大典結(jié)束后，定讓你再嘗嘗我長劍的滋味！”

　　“呆子，你這話翻來覆去說過幾十遍了，也不膩嗎？有膽現(xiàn)在下來刺我一劍！不然，我就上去拽你妹妹的小手了。”

　　“盡管上來！”

　　妹妹許希音聽了兩人的對話只有苦笑。

　　這樣的爭吵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個(gè)時(shí)辰。最初許希音還能提起一口氣幫哥哥痛斥下方那個(gè)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全然沒有力氣。只覺得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劇痛無比。

　　若沒有下方聞人韶這樣不停招人討厭的言語，她估計(jì)在一個(gè)時(shí)辰前就松手從山上跳下去了。

　　許希音仰著酸痛不已的脖子，望向上方此時(shí)還不能看到頂點(diǎn)的山峰，心中一片茫然。

　　卻說領(lǐng)先他們幾十米的千晴與瘦喜二人，至今也未見到山峰頂點(diǎn)的身影。

　　他二人體力比起尋常十幾歲的少年來說，要好很多了，不然也不會領(lǐng)先其他參加開脈的人幾十米的距離。

　　然而待到傍晚，兩人體力也到了極限。

　　瘦喜腦渾渾噩噩，大腦一片空白。他全然忘記自己此時(shí)正在參加開脈大典，頭腦里唯一一個(gè)‘只能向前’的念頭，是支撐他攀爬的動(dòng)力。

　　瘦喜渾身酸痛，汗如雨下，傍晚的風(fēng)一吹，潮濕的衣服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半天多沒有吃過東西、喝過水，瘦喜口渴極了，卻不如何餓。

　　當(dāng)夕陽完全落下山后，瘦喜張開干裂的口，對比他爬得快半個(gè)身子的人喊：“千晴，天要黑了。”

　　聽到瘦喜開口，千晴停了下來，聲音沙啞，‘嗯’了一聲。

　　“我們休息一下吧。”

　　“好。”千晴極其輕微地挪了挪右腿。這條腿受力最多，剛剛起就一直在抽筋。他仰頭看看，說：“……還是看不到山頂。這里離山峰，估計(jì)最少還要有幾百米的距離。”

　　正說話時(shí)，忽然聽到下方傳來一個(gè)女子的哭聲。

　　接著是憐惜而無奈的嘆氣。

　　有三道身影自鏡靈山落下，有風(fēng)呼呼吹來，只聽撲的一聲，三人落在一大片桃云上。

　　千晴緩緩調(diào)整呼吸，用舌尖舔舔干裂的嘴唇，口渴難耐。

　　然而千晴的目光肅穆而堅(jiān)定，他道：“……瘦喜，現(xiàn)在只剩我們兩個(gè)。”

　　瘦喜看向遠(yuǎn)方漸漸升起的模糊月影，問：“還爬嗎？我們是第一名了。”

　　“嗯。”

　　“再爬天就黑了。”

　　“那也爬。”千晴道。

　　瘦喜嘆了口氣，問：“為什么呢？”

　　“瘦喜，你記不記得，柳管事曾經(jīng)和我們說過。”千晴道，“如果把人的身體比作水缸，涼水從頭頂澆灌，水位停止的地方就是開脈點(diǎn)，表示能夠容納的靈力的多少。脈點(diǎn)是自丹田以下的部位，開脈資質(zhì)為下等；丹田以上，心臟以下的部位為脈點(diǎn)，資質(zhì)為中等；而心臟以上的脈點(diǎn)，資質(zhì)為上等。”

　　“嗯。”

　　“資質(zhì)下等者常有，而上等者不常有。”千晴狠狠笑了一聲，道，“若將此山比作人身，你停下的地方就是脈點(diǎn)。超越前來參加開脈的那幾百人，根本毫無意義，因?yàn)樯系荣Y質(zhì)十分罕見，萬中無一。超越他們，停在此處，興許是開脈到丹田，興許是開脈到中等資質(zhì)。”

　　“……”

　　“如果真的是靠爬山的高低，來決定資質(zhì)。那么我會一直向前爬。”千晴面容堅(jiān)毅，道，“超越他人根本無關(guān)緊要。我想……想開到上等資質(zhì)。”

　　瘦喜看著千晴的臉，看他被汗水浸濕的漆黑鬢發(fā)。這張臉，詭異的，與千晴幼年同他四處流浪時(shí)的臉重疊在一起。

　　瘦喜張口，聲音沙啞道：

　　“……那就爬吧。”

　　時(shí)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已是亥時(shí)。

　　沒有了白天灼熱日光的照射，卻又迎來了咆哮的夜風(fēng)。

　　光線昏暗，稍不留意，就會踏空墜落。

　　千晴與瘦喜每向上爬一段，就不得不停下來貼緊山壁。此處地勢已高，四周甚至有云霧繚繞，狂風(fēng)呼嘯著吹來，將兩人的汗水全然吹干，反而凍得發(fā)抖。

　　瘦喜咬緊牙關(guān)，努力遏制手腳的顫抖，全力向上攀爬。

　　喘息聲越來越重。

　　就在瘦喜感覺肺部都要炸開時(shí)，忽然聽到千晴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看！瘦喜，上面……”

　　瘦喜抬起快要斷了的頭頸，雙目一亮，幾乎要喜極而泣。

　　原來，就在他們不遠(yuǎn)處，兩人看到了山頂。

　　之前這山頂一直被云霧包裹，再加上天色昏暗，靠得近了，這才讓人看清。

　　“快，”瘦喜道，“千晴，我們終于到了。”

　　此時(shí)氣候已經(jīng)很冷，然而兩人都覺得心里暖烘烘的。

　　盡管筋疲力盡，然而看清一個(gè)目標(biāo)后，兩人的動(dòng)作登時(shí)快了起來，原本疼痛抽筋的手腳也重新變得靈活。

　　兩人呼吸仍然急促，但此刻卻是全然不顧，心中喜悅難以與他人言表。

　　千晴與瘦喜一先一后將手臂搭在山峰處。瘦喜右腿竭力向上蹬，卻似脫力一般怎么也上不去。千晴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兩人卡在山壁凹進(jìn)的一塊，無論如何攀不上那最后一身的距離。

　　然而兩人同時(shí)放聲狂笑，只覺得再讓他們歇一下，很快就能將這座高山踩在腳底。

　　正狂笑時(shí)，千晴用力向上竄了一下，想看看山頂?shù)娘L(fēng)景究竟是如何的。可這一眼，令千晴面色猛然一變。

　　瘦喜一怔，竭盡全力伸長脖頸，向山頂望去。眼前的一切，讓他驚慌失措，原本高昂的斗志，又吹燈拔蠟的垮了臺。

　　這里才不是山頂。

　　這里，只是一塊能容人兩臂寬的石臺。若不是天色昏暗，若不是累到全無理智，他們本應(yīng)該能見到上方的高山的。

　　兩人伸長頭頸，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山石拔地而起，聳入云霄。

　　還有……遙遙無期的距離。

　　那邊，說到前來參加開脈大典的少男少女，終于支撐不住，自山壁墜落，被桃色的紅云接住，飄到來時(shí)所在的桃林，將他們妥善放到地上。

　　一行人累得渾身顫抖，即使坐在地面、身靠桃樹，也是全身酸痛。若不是顧及顏面，就會癱倒著躺在這里。

　　哎呦之類的呻/吟接連不斷。

　　有人問：“這就是開脈嗎？結(jié)束了嗎？”

　　“難道爬得越高，開脈資質(zhì)就越好嗎？這……可真不公平，我生來體弱，這等蠻力的活計(jì)，是干不來的，唉。”

　　“我還有力氣，只是腳下一滑，不然定能爬得更高。”

　　“腳下一滑，就是你技不如人。話說回來，是不是還有人沒落下來，在繼續(xù)爬山？”

　　“之前這里有一百三十七個(gè)人，此時(shí)還差兩人。”許望聞儒雅的聲音自東面?zhèn)鱽怼?br />
　　眾人齊齊哦的一聲。

　　有人道：“這樣的話……恐怕開脈大典尚未結(jié)束！我們之間，可有人察覺自己開脈了嗎？”

　　眾人皆搖頭。

　　“如此，定然是要等到所有人都爬完。我們再等等那兩人吧。”

　　夜里又回歸了平靜。

　　不少人體力難以維持，閉目睡了過去。

　　臨子初盤膝閉目，坐在巨石上，脊背挺直如竹。

　　忽而面上表情一動(dòng)，他眉端緊蹙，睜開雙眼。

　　剎那間，長空風(fēng)卷云涌，星芒暗淡。

　　狂風(fēng)襲來，臨子初的寬袍被風(fēng)吹得鼓起。他的臉上隱隱有光芒流動(dòng)，雙眸漆黑，望向遠(yuǎn)處未名的一點(diǎn)，忽而啟口，道：

　　“……還要繼續(xù)嗎，千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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