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陸潛飄在距離床鋪還有兩三分公分的位置處，喃聲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陸潛，原本他只是21世紀一個普通學生。五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空難奪去了他父母的生命，五年之后，一個出租車司機的酒駕又讓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即便是現在，陸潛閉上雙眼，還能回想起當日眼前的大片大片血紅以及周圍人影影綽綽的聲音和耳邊嘈雜的熱心人叫救護車的呼喊聲。

　　可惜，醉駕師傅油門踩得過猛，直接從陸潛身上碾壓而過，沒等到救護車，甚至他都沒聽到那打電話的人報地址，意識就已經慢慢消散了。

　　陸潛以為自己死了，不過他也確實是死了。

　　雖說還能睜眼，但他現在是一只鬼，還是一只穿越了時空，完全擁有了另一個身份的鬼。

　　聊齋他是看過的，聶小倩的故事不僅看過小說，還看過電視劇。

　　當年聶小倩和寧采臣的唯美愛情故事也算是賺了一大片懵懂青少年的眼淚，即便陸潛是后來很多年看的這不電影，但因為當時演員的強勢演出，陸潛身為一個男生，也被這種跨越種族的愛情折服過。

　　所以當他被叫出聶小倩名字的時候，瞬間就聯想到了這個故事。

　　事實證明，不是他想多了，而是他真相了。

　　他確實是被故事中的聶小倩拉進來的，但——聶小倩親口所說的故事跟感動他的愛情故事相差十萬八千里。

　　陸潛看著床尾青色的布幔，微微嘆了一口氣，闔上眼睛。

　　當日聶小倩梨花帶雨的臉龐似乎又重現眼前，甚至耳邊還響起了那個姑娘泫然若泣、嬌弱的哭腔。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但我真的害怕。”

　　“我知道，欠的因果是需要還的，但上輩子的事情我確實不怎么記得了，更不記得承過寧采臣這個書生的恩情。”

　　“鬼差讓我還了寧采臣的恩情之后才能繼續輪回，這倒是不難，可鬼差還說……”

　　聶小倩終于控制不住，低低啜泣出聲：“說……他們說，寧采臣的命格特殊，需要我助他考取進士之位，還要幫他覓得良妻。”

　　“不瞞您說，鬼差也透漏了關于小女子命中注定的一些事。”

　　“小女子與那書生素昧謀面，況小女子早已有心儀之人，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使變成鬼也不該忘棄對方，在小女子喝下孟婆湯，還有余力記得他之前，小女子都萬萬不會再接觸其他男子，又如何嫁給寧采臣還恩。”

　　說到此，聶小倩的聲音隱隱流露出憧憬幸福的語氣。

　　“再者說來，那妖怪夜叉素來兇狠惡毒，小倩若是落在她的手里，定會被她逼迫勾引過路男人，小女子雖不是大家大戶小姐，但至死也是清白女子，又如何能做出這等事。”

　　“您就可憐可憐小女子，幫幫小女子吧。”

　　陸潛不是圣母，即便他同情聶小倩，但也不是平白用自己幸福去開玩笑的人。

　　不過——這聶小倩壓根沒給他選擇，說完這一番前因后果之后便直接消失了。

　　完全不給他任何拒絕的可能。

　　自此——陸潛醒來之后，便擁有了另一個身份，聶小倩，還是一個合理的男版聶小倩的身份。

　　只有幫助聶小倩還完恩情，陸潛才能擺脫困境。

　　平白無故被牽扯到如此一件麻煩事里，也是夠郁悶的，陸潛來回翻滾著，身上粘膩冰涼的觸感久不消散。

　　也睡不著，就望著窗外蕭索枯枝上落下的如雪般皓白的月光發呆。

　　這古寺……還真是越來越陰涼了，一點人氣都沒有。

　　*****

　　“你一個人在樹林里瞎轉悠什么呢，是覺得生活不愉快，想早點變成鬼？”陸潛忽然出現在燕赤霞的身后，聲音陰森可怖，饒是以后勵志要做最優秀的劍客兼職捉鬼師的燕赤霞也嚇得一哆嗦。

　　陸潛癡癡笑：“就這點膽子，怪不得大中午的跑過來，說吧，找我什么事。”他飄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小孩，有點別扭，索性直接落下來，坐下來眼睛遠眺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

　　大中午的，本來是想在房間里補眠的，結果有人告訴他小樹林有一個小孩四處瞎轉悠，身上還帶著一股正氣，要不是正午時分，再加上小孩似乎還有法寶，早就連骨頭都不剩了。

　　陸潛一聽就猜到是燕赤霞，兩人也就一面之緣，談不上朋友。

　　陸潛都已經睡下了，可又想著起碼這小孩是用自己的半條命換回來的，就這樣簡單死掉了還有點可惜，思考間就已經飄了出來。

　　燕赤霞看了他半晌，也原地坐下來：“我來看看你還在嗎。”

　　陸潛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臉看著他鼓起來的側臉頰：“你是認真的嗎？”

　　他隨手在地上揪了一棵草，放進嘴里咬著，含糊不清地說道：“都跟你說了我不會有事的，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犟呢？”

　　燕赤霞不以為然，看著遠方認真地說道：“重要的事情要親眼看到才算的真。”

　　明明只是一個小孩子，卻偏偏要裝出一副大人的成熟老道，陸潛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雙手后撐著地，懶洋洋：“那你現在看到了，我挺好的，活蹦亂跳的。”

　　燕赤霞抿著唇搖頭。

　　陸潛驚訝：“怎么，你不信，難不成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幻覺？”

　　燕赤霞一本正經：“我沒辦法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在強撐著，所以我需要每天都過來看你。”

　　陸潛：“……”他看著小孩純真又倔強的眼神，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又重新咽了回去，隨便揮揮手改口道，“好吧好吧，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他齜牙咧嘴做了一個兇狠吃人的表情：“不過……要是被林子里的鬼吃掉了，可別怪我沒提前提醒你。”

　　燕赤霞搖頭，抓緊了手中的麻布袋子：“不會的，這次我準備齊全，不會被惡鬼鉆了空子的。”

　　陸潛愣了愣，笑出聲音，但是也沒再勸他。

　　身邊都是鬼，偶爾也想有個人說說話呀。

　　陸潛眼神無焦點地看著遠處：“你也算是捉鬼師了吧，我可是鬼，你一天到晚不想著如何捉我，倒是擔憂我何時會死？”

　　燕赤霞：“一碼歸一碼，人有好有壞，自然鬼也一樣，你因為我才受傷，我又豈能恩將仇報。”

　　陸潛轉過來，盯著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好鬼。”他舔了舔紅艷艷的嘴唇，眼底流露出貪婪的食欲，“我記得我可是告訴過你的，我是要吸人精氣的，你見沒見過被鬼吃了的人？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肌肉和水分，就像是柴火棒似的，輕輕一彎折——”陸潛伸出胳膊，惡作劇似的模仿者干枯的柴火，嘴里叫著，“嘎嘣一聲——就斷了。”

　　面對燕赤霞面無表情的臉，陸潛也覺得沒意思，收回自己彎折到難以想象角度的胳膊，斜睨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小孩子，你真的不害怕我吃了你嗎？”

　　燕赤霞：“眼見為實，耳聽為真，我沒見過你吃人，但見過你救人，等我見了你吃人之后，絕對會立即收了你。”

　　陸潛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笑的一臉慈祥和藹：“呦呵，還是一個明事理的小朋友，但收不收的當然不是你說了算，這要看我是不是情愿跟你走。”

　　燕赤霞皺眉，閃開他的手。

　　陸潛提醒他：“那你下次要來的話可要小心點了，這小樹林里多的是妖魔鬼怪，指不定一轉身就對上一張血盆大口，頃刻間就能把你吞的骨頭都不剩。”

　　燕赤霞低垂著腦袋緊鎖眉頭，似乎在認真思考。

　　陸潛悠閑地躺下，嘴里咬著一根狗尾巴草，看著天邊隨風飄蕩的白云，模樣愜意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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