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這還用問,只能找一處舒服的地,準備聽故事。
言不周隨著帶著那本大內官員的文牒,當再見趙禎時,有些感謝的話在沒有挑破身份前必須揣著明白裝糊涂。雖然她知道最好離皇家秘密遠一些,但趙禎都主動找上門來了,拒絕不聽的后果怕是將趙柳這位朋友推遠了。
這會沒法在瓦肆中找到完全僻靜無人打擾之處,哪怕趣書軒亥時打烊,但四周有很多時過子時才休息。“不介意的話,我們去趣書軒后門。”
趙禎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去哪里喝酒不重要,他只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有些苦惱疑惑了近十年不得解,而在終于得知了真相的那一刻,他真的想說一句來生不入帝王家。
“牡丹被譽為花中之王,黑牡丹極為罕見是千金難求。多年前,在一盆墨冠京華受到無數愛花之人的追捧爭搶,一位衙內為博佳人歡心,費了老大力氣將其弄到了手。
這花被送給了他最愛的女人。似在表明人比花嬌,不論衙內有過幾位明媒正娶的妻子,那個女人才是捧在手心的人。”
十多天來,趙禎一直都關注著陸浩被殺之事。這與他一直密切注視的慶安宮的動向有關,當郭槐避人耳目悄悄出宮,他就察覺到了必有大事發生。
劉娥身邊的這位大太監看似安靜了好些年,頗有在宮里養老的趨勢,又會是什么要務需要郭槐親自出馬?盯梢郭槐的人發現他是去探望一位病患,不是達官顯貴,只是一個體質虛弱的年輕人。
許誠,年近三十,在京城靠打零工為生,沒有家眷親戚,安靜起來和隱形人沒兩樣。他只提過一兩句,能茍延殘喘地活下來全靠好心人的及時援手,但是一身病痛難以根治,也就是在與閻王討價還價談活著而已。
未免打草驚蛇,暗衛沒有再冒然接近許誠探個究竟,誰想隔天許誠就死了。
不久則爆出了許誠與四位病患家屬組成了復仇小隊,正是他們攔路截殺了陸浩。
在這一串消息迎面砸來時,趙禎是一時間懵住了。要不傻就看得出,復仇小隊是許誠有意而為,此事背后怎么可能沒有郭槐的影子?
郭槐身為太后的大太監,他會無緣無故出錢幫扶一位窮困的病人?會不知道許誠曾耗費家財請陸浩為其母治病,但陸浩接手沒多久還是讓許母撒手人寰了?
不,郭槐必然什么都知道,有意地接近許誠,把復仇的想法灌輸給了他。
然而,陸浩與郭槐同為劉娥的手下,郭槐絕對不敢不經過劉娥同意就對陸浩下死招。或者該問,為什么要下殺招?
有時,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則是真相。
趙禎在得知了陸浩的醫術并不頂尖時也曾疑惑,當年劉娥為何從太醫署里選中了陸浩,而非其他太醫負責她的孕期問診。
他隱隱有過猜測,踏入深宮,非凡的本事固然重要,但更為重要的守口如瓶。陸浩能成為劉娥的心腹,不是因為醫術非凡,而是因為足夠聽話。
陸浩為劉娥保守的又是什么秘密?這個秘密竟是讓他在離開太醫署的十幾年后招來滅口之災?
趙禎繼續對言不周說著舊事,“衙內把一盆珍貴的黑牡丹送給了養在外頭連小妾都稱不上的外室,這一點又豈能瞞過他的妻子郭氏。
郭氏并非衙內第一位妻子,她是續弦,本以為自己的命比前頭那位一個孩子都沒懷上早早就死去的女人要好,但嫁到衙內家十幾年后,她才覺命運有多諷刺。
衙內有過五個兒子,其中三個是她生的。可不管是不是她生的,五個兒子都沒長大就都夭折了。
當時,郭氏經歷了第三次喪子之痛,身心重創纏綿病榻。她自知時日無多,卻在聽聞衙內在外養著一個比她入府時間還長的外室,更買下黑牡丹博佳人一樂時,心情變得非常愉悅。
阿言,你猜郭氏的心情為什么一下子晴朗了?”
轟隆!
這個問題似是驚雷,直接劈到了言不周頭上,當下她真的希望急速降智。
趙禎的這段故事,說的就是先帝真宗、太后劉娥與早逝郭太后之間的陳年往事。墨冠京華此花被先帝買來送給劉娥,那時郭太后慘遭第三次喪子之痛而再難康復。
當年,只要是正常人就會意難平。
作為妻子得不到丈夫的寵愛,更是連面子也沒給她留幾分,而且當時郭太后已經時日無多。她能忽而心情明朗,只有一種可能——劉娥要倒大霉了。
“黑色牡丹花。”言不周稍一聯系這則異植故事,瞬時就猜到了它究竟是什么,西山經里記載嶓冢山的奇異花卉,有一種名為蓇蓉植物,會開出妖異黑色的花,食之則使人無子。
蓇蓉開花的樣子并未被具體記錄下來,單從原本的記載來看,其有著似桔梗的根莖,蕙草般的葉子,開黑色花而不會結出果實。
墨冠京華那株黑牡丹傳說也是長相別致,也許在移植栽培的過程中,蓇蓉稍稍變異外表更加趨向牡丹模樣,但不變的是它使人無子的特性。
正史上劉娥無子,趙禎不是她的親身孩子,而是劉娥帶入宮的侍女李氏的孩子。在此并非正史的世界里,難道真的上演了貍貓換太子的一出?
言不周覺得這種可能性真的不太大,污蔑一個人生下的是貍貓,是當別人的智商都被狗吃了嗎?不過,在對妖魔鬼怪的存在并不驚異的世界,又不能說全無可能。
眼下,言不周沒有冒然開口猜測,只是靜靜地看向趙禎,一雙眼睛只寫著‘好奇心害死貓。信我,我真的一點都不執著真相,求放過。’
“哈哈——”趙禎本是一口接一口喝著酒,他對言不周的才智有信心,不必讓他說透姓名,其必然已經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曾想,他一轉頭就對上了言不周委屈到不要不要的眼神。那是一點就透猜中所有的驚訝,更是不想再接受任何宮闈辛秘卻不敢言的苦悶。
這是一下就逗笑了趙禎。美人心里苦,但是美人不說,如此甚好。
“阿言,保持住這個表情,讓我多笑一會。”
冷靜,要冷靜。
言不周不斷默念不要沖動不能翻臉,就當是謝謝趙禎先前及時出手送來了那份身份文牒。
趙禎真的笑了好一會,笑到眼角都微微泛紅才停下。
然后,他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沉默半晌,終是低落地說到,“她承認了,我不是她的孩子。那盆黑牡丹讓她這輩子都不能有孩子了。”
真相往往傷人。
傷人卻仍固執一問。
為了弄清陸浩到底為劉娥保守了何種秘密,趙禎帶著一肚子疑問去慶安宮找上了劉娥。
如同過去十多年那樣,劉娥冷冷淡淡地拒而不答,根本沒有想要為趙禎解惑。
“是,陸浩是被許誠五人謀殺的。哪怕包拯查到了郭槐曾經救助許誠,卻也無法將其定罪為唆使者。
當年放陸浩出宮是仁慈,沒有一絲證據證明你們早在多年前就給陸家埋下殺手。但這些病患家屬對醫死他們親人的大夫恨意難消,早就在你們考量之內不是嗎?一旦陸浩有變,取其性命是手不刃血。”
趙禎終是忍無可忍地說出了他的猜測,“母后,這世上你我本該是最親的人。為什么,你所有事情都瞞著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這一句話命中靶心,直刺劉娥心中最痛。
劉娥早已練成喜怒不形于色,但當趙禎在她面前一語道破這一疑問,那個苦苦隱瞞了二十余年的秘密,讓她終是不忍重負地變了臉色。
陸浩是被殺了,但是被半道劫來的胡瑋卻帶來了另一個秘密。
原來,那盆黑牡丹從不是誤入皇宮,那背后是郭氏的致命一擊。郭氏恨她,恨的理由再尋常不過,誰讓先帝放在心上的是嫁過人的孤女。當郭氏痛失三子命不久矣,則要她此生無法圓滿。
“對,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陪嫁侍女李氏所生,就是那位兩三年前過世的李宸妃。是我在她死前,給了她宸妃的封號。
生下你,她也不過晉為才人,后來是我為提其為婉儀,在先帝過世后再提其為順容,這些都是清清楚楚記載檔上的。你該明白了,先帝并不看重她,她生下你,只是先帝與我商議好的借腹生子。”
劉娥淡淡地說出了本該帶到棺材里的秘密,“趙禎,我的過去,你應該調查得一清二楚。我不會說自己是一個無辜的好人,自賣自身賣入太子府,在選擇了還是太子的趙恒時,我就知道選擇了一條什么樣的路。
被太.宗皇帝下旨驅趕出府,在外做外室苦等十五年,等到先帝登基,我才得以有一個劉美人的名號。那時我已經不年輕了,我渴望一個孩子,但是郭氏斷了我此生的圓滿。”
恨嗎?必然是恨的。
劉娥原以為誤用不孕鬼藥是意外,而今才知有人故意培育如此花卉,郭氏層層算計在死前給她放了一擊無解狠招。
“我不甘心,先帝也不甘心。我們商議后決定選定了我的侍女李氏,讓她的孩子成為我的孩子,我則能母憑子貴封為皇后。
李氏答應了這個要求,這件事是做的不夠光明磊落。但除此之外,我沒有虧待過她,錦衣玉食照顧周全。在這個殺人不見血的皇宮,錯是有,可我自問已經仁至義盡了,我沒有留子去母,也沒有苛待于她半分。”
劉娥不管趙禎的臉色有多差,在李氏一事上,她沒有動過毒殺的念頭,也是全了曾經的主仆之情。
“這兩三年,我是越來越不想與你多話,放下權力談何容易。我垂垂老矣,除了權柄,能握住的還有什么?生在帝王家,趙禎,難道你還天真地想要求更多嗎?父慈母愛、知心相伴、兒女繞膝,這些都是想想就好,執著也是無用。此生你的命從出生早就定了,先帝與我對你別無多求,只希望你做好一個皇帝。”
八月夜風吹。
趙禎看著天上越發圓的明月,還有四天就是中秋了,而他很難享受人月兩圓的歡喜。索性半遮半掩吐出了心事,總算能心情舒暢了一些。
言不周被硬塞了一則黑牡丹辛秘,末了被告之其中看似不起眼的關鍵人物胡瑋自殺了。如此一來,是誰還知道奇珍異草到底是何如來到人間,又是誰大膽開始培育的?
果然,一個人心情舒暢往往建立在另一個人的郁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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