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宴
除夕如約而至,尚食局的差事終于告一段落。
閑下來的孫青妙正興致盎然地同沅柔商議,今晚除夕夜要怎么過。
外面的雪已經簌簌地落了三天,整個皇宮都披上一層潔白晶瑩的皮,冷風吹在遮雪簾子上。
沅柔正立在書案旁收拾畫,提議道:“支個羊肉鍋驅寒如何?喊上王順王德一同熱鬧下。”她手上動作頓了下來,輕聲道:“也可以喊上于阜鑫,正好謝過他的救命之恩。”
孫青妙稍怔,抿著唇道:“請王德王順就好……于阜鑫那人脾氣怪的很,咱不招惹他。”
沅柔將最后一幅畫收進卷筒里,隨后抱著所有的卷筒放在一旁的山水紋卷缸中。
“我是想著他那晚替我診治,要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孫青妙幾乎一瞬跳了起來,嗓門高了將近一個度,“我哪有不愿意!”
沅柔被她的大嗓門嚇了一跳,轉過身露出疑惑的表情望著她,剛想問她為何這么大反應。孫青妙似乎猜到她要問什么,直接搶在她前面開了口,“王德說這個人向來獨來獨往,我是覺得他不愿意湊這樣的熱鬧,才不是我不愿意!”
沅柔沒想太多,隨口道:“邀他是該盡的禮數,他不來是他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
孫青妙臉頰有些發熱,走到圓案旁喝了兩杯水,才緩下來,“我讓王德邀他,至于他來不來,可跟我沒關系!”
沅柔笑了一聲,沒有回話。
“你……”
孫青妙才說出一個字又停了下來。
宮中的奴婢要管好自己的舌頭,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要在心里有個數。孫青妙在尚食局當差時秉持少說多做,不過在沅柔面前時她向來暢所欲言。可是這個問題剛問出一個字,她就問不下去了。
孫青妙想了想,換了個問法。
“宋大人……如今可好?方太師和齊大人入獄,沒有牽連到宋府吧……”
其實她想問沅柔的是,她今年不回宋府過除夕嗎。
沅柔臉上的表情怔住,彈指間恢復如常。
“沒有,當今皇上并未因削藩之事責怪宋家,我父兄如今都好好的。”
“其實,所有人都沒想到……”
孫青妙抓了抓頭發,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沅柔的表情,“皇上居然會放過所有人,最近宮里閑話的風向都變了,都夸皇上海納百川,有容人之量,是仁君。”
“是嗎。”
沅柔表情和反應皆是淡淡。
孫青妙見狀,反而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她端著茶盞走了過來,遞了一杯到沅柔的面前,試探性地開口,“沅柔,你不回宋府瞧瞧嗎……”
沅柔接過她手中的茶,“你忘了嗎,有周尚儀的手諭才能出宮,我如今身在浣衣局,怎么出宮。”
孫青妙知道她在打馬虎眼,不由追問了一句。
“那你呢,你想回去嗎。”
沅柔沉默許久,半晌才道:“再等等吧。”
等什么呢。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羊肉鍋子支起來的時候,王德王順兩兄弟也來了,身后跟著身形挺拔的于阜鑫。
沅柔看過去的時候,他正立在兩人的身后,身罩一件墨綠色的氅衣,眉清目秀,眼神溫靜,仿佛獨立于世間,與前世沅柔見到的于阜鑫,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誰能想到。
此時名不見經傳的御藥房太監,以后會是權柄在手的司禮監秉筆呢。
只是沅柔不知道。
這一世,于阜鑫的命運會不會產生變化。
“他怎么來了!”
孫青妙小聲嘀咕了一句,只有站在她旁邊的沅柔能夠聽見。
于阜鑫確實就像是她說的那副怪脾氣,進了屋什么話也不說,徑直走到沅柔的身邊,透著涼意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直接道:“伸手,我要把脈。”
沅柔發怔,沒反應過來。
孫青妙瞪著于阜鑫,“沅柔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用不著你來把脈!”
于阜鑫言簡意賅。
“伸手。”
“你這人耳朵有問題嗎!”
孫青妙氣得高聲斥責出來,眼睛里像是沾染著銅鍋里的熱氣。
沅柔見狀,忙上前一步擋在兩人面前,溫聲安撫了孫青妙后,伸出手腕遞到于阜鑫面前,“勞煩了。”
于阜鑫把脈時很認真,手指沾染著他眸中的涼意,抵在沅柔的手腕間,眼里的光隨著燭火忽明忽暗。
片刻后,他的手收回到袖籠之中,聲音頗帶幾分肅然之感,“也只有他,能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沅柔猶豫了一瞬,“你說的是……道真大師?”
于阜鑫回道:“自然。”
沅柔收回自己的手,垂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是皇上仁慈。”
于阜鑫冷然地笑了一聲。
“仁慈。”
這兩個字帶著說不出的深意。
他轉身徑直離開,根本沒有要留下用完膳的意思。
直到他背影走遠,孫青妙才反應過來,咬牙道:“這人腦子指定被撞壞了,一天到晚神經兮兮的。”
王德王順為了緩解尷尬,立馬請沅柔孫青妙入席。
這頓羊肉鍋子吃得還算和睦,兩兄弟年紀小又活潑,逗得沅柔時不時露出笑容,一掃多日來的陰霾,她心中是高興的,陪著孫青妙和兩兄弟多喝了幾杯。
弟弟王順酒量淺,兩杯酒下肚臉上就開始泛紅,搖搖晃晃地端著酒杯敬向沅柔,“我要謝宋、宋姑姑,如、如果不是宋姑姑,指不定我和哥哥就像王胖子,被葉大人抓住,進詔獄受刑了。”
沅柔愣了一下,“王胖子?”
“姑姑難道不記得了?”
王德提醒她,“就是那日在奉天殿前的那個王胖子,據說他逃出宮被葉大人抓了回來,如今入詔獄了。”
沅柔有了印象,心下不免有幾分惆悵。
如果蘇鄞落到葉滄海的手中,是不是也會入詔獄。
孫青妙酒意也涌了上來,重重地把酒杯放了下來,“逃什么逃!我才不信蘇鄞會逃跑!沅柔,你也不信對不對!”
顯然,她根本沒聽清楚王德在說什么。
“對,他沒逃。”
沅柔一直沒跟她提過自己要蘇鄞做的事,禁軍給出的結論是蘇鄞出逃。
孫青妙不相信蘇鄞獨自逃走。
王順立即反駁道:“他就是逃了!”
“沒逃!”
“就是逃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
兩個人驢唇不對馬嘴地斗著嘴,惹得沅柔和王德放聲發笑。
膳案上其樂融融。
用完膳,王德同弟弟王順告辭。
沅柔將孫青妙提前準備好的糕點遞給王德,跟著囑咐好幾句,讓他小心雪天路滑,站在屋外目送著兄弟兩遠去。
沅柔轉身走進屋,將已經醉得人事不省的孫青妙扶上床。
打來熱水替她洗漱后,用被子將她蓋得嚴嚴實實。
孫青妙囈語道:“喝!繼續喝!”
沅柔失笑。
她轉身去收拾膳案上的一派狼藉。
收拾完之后,沅柔坐在榻上,拿出這幾日閑暇時打的絡子,準備繼續將它編完。
房內靜悄悄的,更能夠聽清楚窗外傳來宮女們的嬉笑聊天聲。
“西五所那兒的梅花開得真好,咱們這北五所這光禿禿的,啥也沒有。”
“就是就是,早知道當初就住西五所了。”
……
沅柔手中的動作停住。
她記得,西五所的梅花是皇宮里開得最好的,她曾經看到過,那滿園的紅梅肆意地傲然枝頭,在冷風中爭奇斗艷。
如今正值雪夜,瑩白的雪配上艷紅的梅,暗香浮動,讓她的心中生出燃不盡的向往。
她想著,便放下手中的絡子。
拿上木施上的大氅,輕手輕腳地離開,慢騰騰地向西五所走去。
……
此時,清暉臺的除夕夜宴已經拉開序幕。
除夕是家宴,加之顧珩剛登基,內廷沒有大擺排場。
皇親貴胄一一落座后,顧珩的儀仗也至清暉臺。
太監們敲響夜宴開啟的鑼鼓,宴上觥籌交錯,一派和瑞之氣。
舞姬蹁躚輕舞,顧珩的目光落在寧王顧灃身上,扼袖執斗彩瓷杯率先遙敬寧王,面露淺淡笑意,眼眸里的光晦澀不明,“十二弟,今夜第一杯酒朕先敬你,朕猶記當年之誓,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朕也要踐當年之諾。”
此話一出,原本熱鬧的夜宴像是霎時靜了下來。
眾藩王神色各異,心里都在感嘆,這除夕夜宴吃出幾分鴻門宴之感。
寧王連忙起身立住,恭敬地端起酒杯拜向顧珩,眉目清澈,所有的情緒化成唇齒畔一抹溫潤的笑,“皇上您這話是什么意思,臣弟不明白。”
顧珩溫聲道:“當年山東一役,若非大寧十萬兵馬揮師南下,朕只怕早已命歸黃泉,你于朕是救命之恩,朕如今還記得當年之諾。”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皇上乃真龍天子,過往種種磨難不過錘煉,十萬兵馬也是仰賴皇上運籌帷幄,才能決勝千里,臣弟何曾起過作用,況且臣弟早已不記得當年之諾,皇上也不必再提了。”
“你不記得,朕卻記得。”
顧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朗笑道:“這事是朕答應你的,若靖難功成,朕與十二弟共治大晉天下。是以,這龍椅朕與你同座。”
顧珩邊說著,邊摩挲著身下龍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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