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過來
自顧珩說完這句話后,暖閣里頃刻間靜謐無聲。
沅柔不知該說些什么,低垂著頭站在屋中,在袖子里用手指輕輕地繞著衣袖。顧珩收回雙手,斜靠紅木椅扶手,紅木椅上鋪著一張虎皮。
這件白虎皮袍子是他就藩順天府后親手所獵,一支劍橫穿白虎腦袋,當場斃命。后來他讓人扒了整張白虎皮,做成這件袍子。
此刻,顧珩的手臂抵在白虎皮袍子的脖頸處,正饒有興味地望向沅柔,“你將才說與朕談一樁有益無害的交易,是何交易。”
沅柔眼瞼低垂。
“奴婢需得見過蘇鄞,才能將這樁交易告訴您。”
“若朕不讓你見呢?”
“那這封信件的下落,您永遠都問不出來!
顧珩靜靜地望著沅柔。
半晌,毫不在意地笑了一聲。
“如果朕問不出來信件的下落,你以為誰來承擔此事的后果。”
這句話意有所指,沅柔急急道:“皇上這話是何意思!
“有件事你只說對一半,朕的確要忌諱坐擁二十萬水軍的胡維康,但是這不代表朕就懼了胡維康。他若膽敢拿著你的罪己詔信向朕宣戰,屆時朕定會用景文舊人的性命來開啟這場戰事!
沅柔在袖中握緊拳頭,她咬牙道:“蘇鄞不會這么做,他答應奴婢的事,從未有過失言,這件事奴婢可——”
“你住嘴!”
顧珩拍案而起,想也不想地打斷她正在說的話。
她在為蘇鄞解釋,在為一個奴婢解釋!
顧珩只覺得滿腹怒火,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全是逆耳之言。
那一瞬,他對蘇鄞起了前所未有的殺心。顧珩冷冷地望向她,丟出直晃晃的威脅。
“你若敢因他再忤逆朕,朕即刻就讓葉滄海殺了他!”
沅柔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
她看得出顧珩是真的大動肝火,可是卻不明白他動怒的緣由,只能抿著唇沉默地立在暖閣中,與他這么兩相沉默著。
沉默的時間久了,沅柔仍不見顧珩開口,抬起眼皮偷偷打量著他。
顧珩坐在御案后,肩胛隨著胸口起伏不定,右手放在案上,正緊握成拳。
他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因為宋沅柔三言兩語而動了肝火。他只知道,這個女人靠著他的憐憫茍活于世,不該用他的憐憫來為其他男人求情,更何況那人還是個奴婢。
宋沅柔這是在打他的臉。
兩相僵持時,張青山回來了。
暖閣里冷凝的氛圍因他的回來而沖淡些許。
他正立在隔扇門處,手捧紅木盤,上面靜靜立著青色瓷瓶和一套嶄新的女官服。
銀灰色大襟短襖,墨綠色的馬面裙,還有一身白色的中衣。
張青山恭聲道:“主子,您要的東西,奴婢都已經備好了。太醫說這藥膏需得一日兩次,擦于患處,期間患處不能碰水!
顧珩頷首,示意張青山送進來,隨后打發他去外頭守著。
暖閣中只剩下他與沅柔二人。
望著紅木盤上女官的衣裳,顧珩陡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如此想見蘇鄞,不如讓朕瞧瞧你的決心!
“什么……意思?”
顧珩起身走了過去,一手拿起紅木盤中的衣物,動作粗魯地擲到她的懷中,“把這身衣服換上,或許朕能捎上你一同前往北鎮撫司。”
他說這句話時,好整以暇地望著沅柔,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
沅柔苦笑道:“皇上這是要羞辱奴婢?”
“你又怎知,不是朕英雄氣短?”
“你——”
前世今生。
沅柔當真是第一次被顧珩逼到沒有話講,甚至對顧珩脫口而出一個‘你’字。
她低頭攥緊手里的衣裳,鴉翅般的睫羽輕輕顫抖。
一時間,不知自己是該拒絕這荒唐的條件,還是該面無表情地在他面前換衣,讓心底的最后一根弦崩裂。
顧珩轉過身,佯裝看向窗外暗沉的天幕,隨口道:“朕勸你動作快一點,指不定等會朕改了主意,即刻就讓葉滄!毋淙!”
轉回目光的顧珩忽然暴喝出聲,嚇得沅柔停下正在解里衣盤扣的手,她的腳邊是剛褪下的粗布短襖,正靜靜地躺著。
顧珩怒氣沖沖地瞪著她,眼里沉寂的光融合著燭火的亮光。他轉過身,目光從沅柔身上撤了回來,伸手指向屏風后,厲聲道:“滾去屏風后面換,沒的污了朕的眼睛!”
“奴婢遵旨!
沅柔抱著衣物,步伐迅速地往屏風后去,像是怕極了他反悔。
待到局促的腳步聲消失,顧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屏風處看了過去,女人纖細的身形被明晃晃的燈光映在屏風上,她的一舉一動都通過屏風顯現出來。
纖細的胳膊先是移至腰后,隨即又抬高至脖頸后。她在解衣帶,這種半遮半掩的風情更動人心弦。
至于解的是什么衣帶,顧珩心知肚明。
他錯亂地移開目光,只感覺全身的血液往一處狂涌而去,驚濤駭浪般的異動幾乎要將他長久以來的克制擊垮。
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已經走到屏風面前。
而這扇屏風后的人,是宋沅柔。
“皇上!
軟軟柔柔的聲音自屏風后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和慌張,“是您讓奴婢來屏風后,您一向金口玉言……”
她這話言下之意,顧珩聽得很明白。
將才消失的理智漸次回到他的腦海中,他利落地轉過身,逼迫自己將目光從屏風上撤開,向御案的方向走了過去,故意冷聲道:“換好了自己出來!
“謝皇上。”
他坐在御案后,沉默以對,闔上眼撫平情動。
她在屏風后一面迅速地穿衣,一面謹慎地注意著顧珩的動靜,見他離開屏風后心中才稍稍安定。
顧珩睜眼,目光瞥到御案上,那本從福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密奏,腦海里不由又想到那日道真和尚同他說的話。
攻心。
景文布下的一步棋。
他目光望向屏風,不期然地轉動著手中的珠串。
屏風后,沅柔一面低頭整理原來的粗衣,一面走了出來,在御案前站定,“皇上,奴婢……換好了!
顧珩打量她一眼,冷哼一聲。
沅柔低聲道:“皇上,您何時去北鎮撫司,別讓葉大人久等了!
“宋沅柔。”
“奴婢在。”
顧珩別開臉,冷冷道:“自己把藥擦了,朕帶你去。”
……
晚間戌時時分,皇帝的儀仗抵達北鎮撫司衙署門口。
何安上前欲扶顧珩下暖轎,他沒去理睬,直接讓沅柔上前來扶他下轎。
下暖轎后,朱雀大街上的冷風呼嘯而過,直晃晃地從脖頸處往里鉆。
所有人都被冷得瑟縮著脖子。
沅柔站在顧珩身后,抬頭望去,鎏金邊的牌匾高懸,北鎮撫司四個鐸金大字盡顯眼前,衙門口兩座石獅上嘴里含著石球。
耳畔忽然響起寒鴉的叫聲,沅柔循聲望了過去。
不遠處的枯樹上停著幾只寒鴉,樹枝光禿禿的,透著蕭索之感。寒鴉們像是察覺到有人一直在盯著它,揮著翅膀飛向遠方。
葉滄海走上前,恭聲道:“皇上,請。”
顧珩頷首,隨即抬步往里走,走了幾步后,忽然聽到何安在身后詢問宋沅柔怎么站在這兒不動,他不禁往后看去。
沅柔正怔怔發愣地站在北鎮撫司的衙署門口,臉色發白,眼底呈現出萬般情緒,馬面裙被風吹得揚了起來,隨著發絲一起飛舞,整個人仿若被風一吹就會散了。
顧珩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懼意,看到了慌張,看到了痛苦。
她眼底紛雜的情緒。
全是他前世賜予宋沅柔的剪影。
顧珩臉色沉了下來。
可是這并非陰沉,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陰霾,在他的眼中翻騰。
“宋沅柔。”
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迎向她。
而她在聽到顧珩的聲音后,目光望向顧珩。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卻似乎看到她眼底碎裂的光。
“過來!
他驀地放低了聲音。
何安領著兩名徒弟還有禁軍守在詔獄的入口,進入詔獄的只有三人,葉滄海為領路人,顧珩和沅柔一前一后地跟在他身后,停在一間刑房的門口。
葉滄海插入鑰匙開鎖,發出鑰匙與鎖芯觸碰的聲音,他將門推開。
“蘇鄞就在這間刑房中!
北鎮撫司的詔獄不分白晝黑夜,在這里只會感受到茫茫無際的黑暗,只要進到詔獄,就等同一只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所有體面尊嚴全都會在這里被摧毀殆盡,沅柔是曾經的親歷者。
她走進刑房。
蘇鄞被綁在刑架上,腦袋無力地垂在胸前。
寒津津的燈光照出他新換上的囚服,她看不見蘇鄞身上的刑傷,卻能看見鮮血再度洇濕了嶄新的囚服,留下一道道鮮紅的印記。
葉滄海要從蘇鄞的口中問出信件的下落,必然會動用刑訊。
她體驗過葉滄海的手段,他是習武之人,可以完美精準地避開身上的要害,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到最后從身體的折磨,變成精神上的折磨。
沅柔輕輕出聲:“蘇鄞……”
冥冥之中,蘇鄞聽到了沅柔的聲音。
可是他分不清聲音是從何而來,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也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
他費力地睜開眼,動了動自己的手臂。
撕心裂肺的疼痛傳至四肢八骸,痛得他渾身在顫抖,血肉在痙攣,以至于鐐銬發出清脆的伶仃聲。
即使蘇鄞身處囹圄,即使渾身疼得如同在被活刮。
他最想知道的,是沅柔的安危。
蘇鄞從極致的痛苦中抬眼,下頜止不住地發抖,口中的津液從嘴角流出,連說話聲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將要說的話送出口。
“沅……柔,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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