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幼稚
道真之所以堪不破他們的面相,很有可能和重生有關。
關于重生此等辛密事,除了共同經歷者宋沅柔,顧珩并不想告訴第三人,他轉了話鋒也是言歸正傳,挑開今日拜訪雞鳴寺的真正來意,“朕今日駕臨雞鳴寺,是有件事需要你做,也只有你能幫朕去做。”
道真擱下茶盞目露疑惑,“您身邊人才濟濟,何時還需要貧僧來幫?貧僧料想定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見顧珩神思頗重,可見此事絕非一般難事。道真心里不免好奇,傾身斟茶送至他面前,微笑道:“皇上請說,若能幫得上您,貧僧定傾力相助。”
這天下能讓他敞開心扉說話,除去宋沅柔只剩道真和尚,他能夠排除萬難登基,此人功不可沒。比起沉溺功名利祿之輩,道真獨善其身的功成身退更讓他舒心暢快,他沒有隱瞞地將意欲海航之事盡數說與道真。道真是個絕佳的傾聽者,認真地聽他講完關于海航的計劃和章程,包括朝廷上反對的聲音。
他垂首時抬眸,見道真眉頭微蹙,認為道真也同朝臣的想法如出一轍,認為不該勞民傷財去搞海航之事。也是,若非自己重生而來,放眼整個天下,又有幾人能預料到海航可以帶來何種繁華,前世海航的好處反而讓胡維康盡數占了去。
橫豎這輩子不能夠!
顧珩面色不虞,不容置喙地下了決斷,“此事不容商量,即便群臣反對也無用,朕已經讓龍江船廠開始造寶船,待寶船造好后便正式出海。”
道真微蹙的眉宇緩慢展開,說出的話卻超出他的預料,“隋煬帝罪在當代,然功在千秋,京杭大運河對后世之益何止千萬。此舉如今確實勞民傷財,可是貧僧知道您絕非是逞一時之能的人,此事定然有您的考量。”道真雙手合十揖佛禮于胸前,長長地嘆了一聲阿彌陀佛,“所以您是希望貧僧做何事,還請皇上示下。”
顧珩忽然露出笑容,眼里的光卻仍然冷利,“為海航之事順利進行,過段時日朕會授你為欽差大臣,命你前往福建、廣東、浙江三省勘察周遭海域。”
道真笑道:“僅此而已?”
他聞言起身負手走到亭邊,注視著塘里游來游去的錦鯉,“朕明面上要的是三省的周遭海域詳情,實際上想要的是福建水師的布防圖。福建的局面不明朗,北鎮撫司的勢力就算滲進去也是瞎眼的狼,既然如此,不如正大光明地進去,胡維康即便想防也防不住。”
“您真是給貧僧出難題。”道真失笑地用手指絞著袈裟衣袖,輕輕地搖著頭,“布防圖只怕比胡維康的性命還要重要,貧僧如何能拿到?”
顧珩笑著乜斜眼瞧他,“若以你的才智取不到,那其他人也自然也取不到。道真,這件事唯有交給你,我才能安心,到時我會讓挑選武藝高超的校尉充作長隨護你此行,葉滄海也會與你同行。”
他不稱‘朕’,而是稱‘我’。
道真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斂起來,不再轉動手里的蜜蠟珠子,眼里的光瞬間寂了下來,整個人憐去悲憫世人的仁慈,反而透出一股冷冽的肅殺來,“北鎮撫司的人不論到哪兒都太過顯眼,讓他們隨行反而會讓胡維康起疑,還是普通的隨行侍衛就好。貧僧既然是以欽差的名義前往福建,動欽差大臣形同謀逆,胡維康暫時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力與朝廷過不去。”
突然拂過一陣風,像是要吹開籠罩的陰霾,顧珩勾唇一笑,“只要將福建握在手中,這天下的局勢便清晰可見,任憑什么樣的風浪也翻不出花兒來。”
道真迎風感嘆道:“您似乎比以往更加謹慎。難道您留寧王殿下在京中,是因為察覺到他有不臣之心?之前王趙兩家的案子與他有關聯?”
“北鎮撫司查了,沒查出關聯。”顧珩笑了一聲,回身走至案前坐下,“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我這位皇弟在大寧時勤勉,如今在應天府反而庸碌了起來,日日溺在京畿聽曲,真真假假讓人難以捉摸啊!”
“您已認定此案與寧王有關?”
“除他之外,還能有誰。”
道真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皇上不如換個方向去想,倘若王趙兩家的案子確與寧王殿下有關,然而北鎮撫司卻查不出東西,那究竟是誰在其中為寧王奔走牽線?北鎮撫司的勢力滲透京畿每一處角落,但是只有一處滲透不了,也無法滲透。”
皇宮……
顧珩聞言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寒意,冷冽得好似能將四月春光化成飛雪,他下意識地往后看去,院子里已經不見沅柔的身影,唯有風從脖頸處滑過,日頭被亭檐遮擋住讓風也涼下幾分。他收回目光,瞥道真一眼,“不必多言,她一舉一動在朕掌控之中,翻不了天。”
道真欣欣然一笑,轉著手中的蜜蠟珠子,“是貧僧失言。”
他望了眼天色,手撐著案面站起身,恭敬地揖佛禮,“貧僧該去做午課了,至于午膳貧僧已命人備好,稍后會有人帶您和娘娘前往齋房用齋,粗茶淡飯還望皇上莫要嫌棄。”
顧珩嗯了聲,就在道真即將轉身時,語氣生硬地說道:“對了,朕記得你那兒有一套《秋涼平善帖》的篆刻孤本,朕忽然對章草有興趣,你且說說,如何才能愿意將這套孤本贈予朕。”
“貧僧記得您善宋徽宗的瘦金體。”道真停下回房的步伐,目光透著些許玩味,“怎么忽然就對章草有興趣,貧僧斗膽,您若想學章草,不如先臨陸機的《平復帖》和索靖的《出師頌》,皇宮文淵閣里應該不缺這兩位書法大家的章草。”
若是輕易就可尋得的字帖,他何必同道真開這個口,又怎么能引起沅柔的青睞,她和尋常女子不一樣,不愛臨摹柔美清麗的簪花小楷,自小隨著祖父宋徽臨摹的一手章草,尤愛張芝的《秋涼平善帖》。他這段時日觀過她以前的字帖,筆鋒收放含蓄,回鉤下連,字里行間筆走龍蛇獨成一派。他雖然不擅長詩書,但于書法上頗有心得,都不免為她字里的風骨嗟嘆。
自然,這其中的緣由他有些說不出口,總不能同道真挑明說拿著這套字帖去討沅柔的歡心。他也撐著案面站起身,只強勢發問:“朕只問你愿不愿意割愛,你實話實說即可。”
“出家人,這些身外之物到也沒甚不舍的。”
道真是個識情知趣之人,見他不想說便不再追問,“不過貧僧手里這套《秋涼平善帖》是篆刻孤本,實屬千金難求。這樣吧,這幾日貧僧尋人用雕版印刷復刻一份,待到印刷完工貧僧再將這套孤本獻上,您看如何?”
印刷成冊不算繁瑣,左不過等上幾日。
顧珩頷首應允,也不多言,往院外走尋沅柔去了。
出庭院外有棵生長百年的香樟樹,枝繁葉盛茂密如蓋,燦爛的浮光稀疏地灑向樹下站著的沅柔身上,在她身上籠罩出溫暖的光暈。隔著灑落的浮光看去,樹下有一沙彌坐在案后,案上是各式各樣的紅綢帶與平安符,她正低頭挑選平安符,時不時問上僧人兩句,他靜靜地注視片刻,手掌翻轉握緊手中的白玉珠串踩著鋪滿石子小道走過來。
他不由分說地拿過她正在端詳的平安符,拿在手指間把玩,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瞧這些東西做什么,有我在你身邊,不比平安符有用?”
她目光怔了怔,微側過頭望向他的眉眼間,低聲說道:“就是個念想,難不成這平安符也惹您不快了?”
不快到不至于,只不過她手里拿著三個平安符,看來還有想送的人。他低下頭與她的目光對上,眼睛稍稍瞇起透著銳利的光,“看來你心里的念想還挺多,三個平安符都打算送給誰?”
不知為何,她竟有種實話說不出口的感覺,默了一瞬才隨口道:“妾自己留一個,剩下這兩個,孫掌膳和蘇少監是妾——”
她話還沒有說完,顧珩手指一松,平安符落到地上。
她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蹲下身剛將平安符撿起來,就又被他奪了過去,仍在小沙彌面前的案上,然后不容置喙地握住她的手攜她離開。
“哎,妾的平安符……”
她這念念不舍的模樣真叫他心里不快了!他猛地停下步伐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就這樣盯了許久,忽然身后將她手里將剩下兩個平安符搶了過來,囫圇地揣進琵琶袖里,理直氣壯地說道:“朕素來不信這些神佛之談,不過這既然是你相贈,朕可以給你三分薄面。”見她欲開口說話的模樣,他直接開口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你還要耽誤時辰?用了午膳朕還要小憩,你若是不想游街,朕起身后就回宮。”
沅柔哭笑不得,顧珩這蠻不講理且幼稚的形象真是讓她大開眼見。她禁不住露出笑容,下意識地用團扇遮住半邊臉,只余下一雙月牙般的眼睛,“是,妾不耽誤時辰了,現下就陪您去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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