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境之地，多美好的名字。

眼前的這一切又算什么？

已經不能稱之為村莊了，青石板和黃土筑成的老屋，大部分都成了斷壁殘垣，成為一堆堆散亂的木料和瓦礫，混雜在泥濘之中。

距離洪災已經過去了快三個月，厚厚的淤泥仍然覆蓋著曾經的青石板路。郁郁蔥蔥的樹木被連根拔起，橫倒在四處，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與活力。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混合著泥土、朽木和霉變的氣息，讓人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烏鴉的叫聲從遠處的山林間傳來，凄涼又沉重。

村莊的最東邊還有少量房屋幸存，成為了修壩百姓的臨時住所。

馬車在一間搖搖欲墜的屋子前停了下來。

絡腮胡毫不客氣地將李荀月拽下車，“現在正在做夕食，你趕緊去幫忙！”

伙房里煙霧繚繞看不清晰全貌，李荀月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絡腮胡幸災樂禍地把人往里一扔，“這丫頭以后就在這里掌灶了，你們盡管使喚！”

煙霧里走出了幾個五大三粗的黑胖廚子，一看是個不到他們肩高的小姑娘，面露不滿，“這小丫頭能夠得上灶臺嗎？細胳膊細腿的，不如送去崔大娘那邊給哥幾個洗衣服！”

李荀月偷摸翻了個白眼，聲音卻甜甜的，“世子讓我來這里做主廚，以后還請各位大哥多多關照。”

“主廚？”

那幾個黑胖子笑得快要掀翻屋頂，“大人真是不食人間煙火，以為美人就能做美食？這丫頭恐怕連菜刀都提不起來吧！”

在瞧不起誰？

她扛十斤大米上六樓都不帶喘氣的！

跟這群人爭論不出什么來，李荀月打算直接上手，“天快黑了，還是快些做夕食吧，別耽誤了大伙吃飯。”

灶臺上，都是憑本事說話！

李荀月走進伙房環視一圈，發現此處的凄涼和外頭如出一轍。

籮筐里的食材只有糙米粗面、不太新鮮的野菜，還有沒有經過處理膻味沖天的羊肉。

她摸了摸包袱，幸好她帶了自制的調料。

來個烤羊肉？

俗話講，燒烤吃得好，搬磚沒煩惱。

露天烤羊肉，別提多愜意了。

正當她伸手去籮筐里拿食材時，一只黑手先她一步取走了羊肉。

“我今晚定了做羊肉湯！”

說話的廚子有一對腫泡眼，看人時露出一大半的眼白，也不知道是長得瞧不起人，還是真瞧不起人。

有個瘦瘦矮矮的廚子好心給李荀月解釋，“伙房里大家都是各做各的，當天要是誰做的好，就可以給貴人最膳食，大家都卯著勁比拼呢。”

李荀月掃了一眼各位大廚的手藝，覺得他們卷得毫無意義。

雞食和豬食還要分個高低嗎？

好心人繼續講道，“好食材都是要搶的，你今兒來的有些遲了，沒什么好東西。我這里有一塊豬肉，你若是不嫌棄就拿走吧。”

李荀月低頭一瞧——

白花花一條肉。

毫無瑕疵的白。

不夸張，因為找不出一點兒紅色的瘦肉。

李荀月笑瞇瞇地收下了，“謝謝這位大哥。”

“我叫何小二，你叫我小二哥就行。”

咦？還能這么巧的？

“你就是小二哥呀！來之前外祖父就告訴我，何嬸子的兒子在這里當差，讓我去找他，沒想到這么巧！”

她說著話，手上也沒忘了燒了一鍋開水。

何小二一愣，“你外祖父是？”

李荀月飛速切起了豬肉，“李記食肆的李十味。”

“竟然是李師傅！”

何小二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和李家做鄰居十多年了，小時候還跟著李十味學過兩年手藝。

沒想到這個甜美可人的姑娘竟然是李師傅的外孫女？她小時候有這么好看嗎？

何小二陷入了對記憶的懷疑……

在他愣神的間隙，李荀月已經將拇指蓋大小的豬肉過了一遍沸水，洗凈后又重新鋪在鐵鍋中。

火苗躍動，鍋底的溫度漸漸升高，豬肉塊開始微微顫動，表面泛起了細膩的光澤。

不一會兒，第一滴金黃的油脂滑落，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油珠洶涌而出。

“滋滋”的聲音勾出了鍋里的香氣，不過片刻，屋子里便被霸道的油脂香占領了。

“好香！”

“今天做了什么？”

越來越多的人頭擠在門口，使勁探頭朝屋內看。

做羊肉湯的腫泡眼朝他們不耐煩地揮著鐵勺，“去去去，都走開，別在這里擠著！”

而后轉身朝李荀月走去，“別在屋子里做油大的東西，影響其他人！”

他仗著身子高大，企圖將李荀月從灶臺邊擠走。

“干什么啊你！”

牛阿牛一直不吭聲地守在角落里，安靜地讓人遺忘了。

此刻他一出現，眾人這才注意到他。

牛阿牛長著國字臉，嘴角下撇，叉著腰對眾人怒目相瞪。

渾身上下寫著“不好惹”。

腫泡眼縮了縮脖子，嘴里不知念叨著什么，不情愿地走開了。

此時，豬油已經熬好了。

李荀月留了一點在鍋中炒野菜，剩下的用瓷瓶裝好。

金黃色的油光在鍋底跳躍，在鍋鏟的揮動下，熱情包裹著每一片翠綠的葉片，為他們鍍上了薄薄的金邊。

李荀月的手腕很細，可揮起鍋鏟來動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在悠然地跳著一曲熟悉的舞蹈。

何小二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會看人顛勺看入迷了。

“小二哥，你煮好的糙米飯可以借我一用嗎？”

李荀月轉過頭笑著問她，彎成月牙的雙眼波光盈盈，在人的心坎上折射出了春風送暖的倒影。

何小二沒了三魂七魄，呆呆地將一鍋糙米飯奉上。

李荀月凈了手，將炒得翠綠油潤的野菜與油渣倒入糙米飯中攪合均勻，輕拿起一團溫熱的米飯，指尖靈巧地在飯粒間穿梭。

揉搓，輕壓，松散的米飯漸漸成了型，在一雙巧手之下變成了各式各樣的形狀。

鑼聲響，開飯咯。

伙房門前早就支好了兩張木桌，收工回來的百姓們拿著各自的飯碗排起了長隊。

長桌上擺了四口大鍋——羊肉湯、燉雞塊、炒蔬菜……

今兒個的主食，沒見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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