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瑣事
夜已深,廣寒宮的天幕早已掛滿星辰。
在確認嫦娥已經休息后,玉綾從后園角落挖出兩壇酒,確認四周沒有異狀后,躡手躡腳地走向桂樹林深處。
不久,一直“篤篤篤”的砍樹聲悄然停止。那株元桂下,吳剛背靠著樹坐著,拿著酒壇咕咚咕咚地狠灌了幾口,這才有空聽坐在對面石頭上的玉綾激動地說話。
“……我是真的沒想到仙子居然就這么把那些登門拜訪的仙君們打發了,是一點客套都沒有地打發了!”想到這兩日發生的事情,玉綾猶在夢中。
那一日,嫦娥問她在顧慮什么的時候,玉綾是真的找不到借口搪塞,索性把自己的顧慮全都說了出來。沒曾想嫦娥聽完后毫不在意地表示“以后這些都不用管了”。
玉綾氣結,也不再多說什么,心底卻覺得嫦娥大概是在糊弄自己罷了。
可當這兩日她親眼看到嫦娥對每一位上門拜訪的仙君都用一句“事務繁忙”打發了時,這才明白嫦娥是認真的。她甚至沒有招待一人進殿,就在庭院中便應付了所有來客,完全無視對方難堪的臉色,更不在意這些仙君是否會因此心生怨懟。
這樣直接卻極端的方式,玉綾做不出,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這樣做。
吳剛不以為然地譏笑道:“她這是做戲給你看,故作清高,自矜身份,誰知道有什么齷齪心思。”
“我覺得嫦娥仙子不是這種人。”玉綾抿嘴搖搖頭,不贊同地反駁,“而且,我感覺仙子就是為了讓我安心才出面應付那些仙君們的,不然她沒理由這么做。”
讓下屬背黑鍋,然后自己做好人的事情,她也不是沒見過。
“那是你太傻。”吳剛不以為然地仰頭吞下一口酒,冷笑道,“哪個神仙沒有心機,這些不過是她收買人心的小手段,等哪一日出了事,就把你推出去當替死鬼,你還傻不愣登地為她喊冤。”
玉綾也不惱吳剛的冷嘲熱諷,笑嘻嘻地擺擺手,語氣認真地說道:“仙子才不屑耍那些伎倆,她說過,事無不可對人言!”
吳剛瞪了玉綾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她說什么你就信?你以為她會對你說真心話?都是騙你的!”
玉綾重重地點頭,正色道:“我信,仙子雖然不愛與人閑聊,但我看得出每次說話仙子都是很認真,從來不敷衍我。”
不理吳剛的冷哼,玉綾仰頭望著天際,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吳剛聽一般輕聲道:“我有了靈識但還沒化成人形時,在瑤池就見過很多很多神仙,他們明明都那么厲害了,卻誰都不說真心話。后來做了仙娥,瑤池待幾百年,廣寒宮待幾百年,見得仙家更多了,但還是一樣。”
玉綾喝了口酒,繼續道:“我這種身份,連被輕視的資格都沒有,天廷的神仙根本看不入眼,站在大門前,就是會說話的門柱子,站在廊下,就是會喘氣的廊前燈,誰會問你在想什么啊。但是仙子不一樣,我做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她還夸我宮務處理得有條理,覺得我很有能力。所以,我相信仙子是好人,是大大的好人!”
吳剛翻了個白眼,冷冷地說道:“你以前說楊戩是好人,現在又覺得嫦娥是好人,你眼里誰不是好人?哼。”
“不一樣,真君和仙子不一樣。”玉綾的雙頰已經布滿紅暈,頭腦昏沉的她焦急地一抬手,酒潑了滿身,可自己渾然未覺,腦子里只想著反駁吳剛方才的話,“真君大人雖然看起來很兇,但是他其實是很好的人,他會向我道歉,他是第一個撞到我會向我道歉的仙君。仙子也是好人,仙子長得那么好看,是全天廷,不,全三界最好看的仙女,她信任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仙子的信任的!”最后的話她幾乎是用喊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決心。
吳剛看著已有七八分醉意的玉綾,心里想的卻是那一日楊戩說的話。猶豫許久,吳剛終于鼓起勇氣,問道:“你說這嫦娥來天廷是為了什么?她一個圣域女仙,在天廷的日子恐怕不好過吧?玉帝對她是不是很有意見?”
酒意上頭的玉綾迷瞪著看著吳剛的方向,搖著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嗎?我明天問問仙子?”
心虛的吳剛猛地站起身緊張地說:“沒事,我隨口問問,我沒興趣知道這些。你醉了,回去休息吧,明日還有一堆事兒。”
已經醉迷糊的玉綾沒發現吳剛的異狀,隨手將酒壇丟在腳邊,站起身重重地點點頭,一邊搖搖晃晃地走一邊說:“我一定不會讓仙子失望的!”
吳剛皺著眉看著玉綾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心煩意亂,只能掄起鐵斧,將所有掙扎發泄在眼前的桂樹上。
目送最后一位訪客的身影消失在云海中,玉綾才緩緩收起客套有禮的笑臉,長舒一口氣。
在嫦娥連續示范三天后,玉綾完全領會精神,雖然她做不到嫦娥那么直接,但天廷那一套客套應酬的手段,玉綾可熟悉得很。因此,接下來的幾天,玉綾確信在沒有違背嫦娥的意圖的前提下,做到了讓每一個離開的仙家都感受到賓至如歸的禮遇。
回到內殿,玉綾遠遠地就看到嫦娥站在廊下,雙目輕合的嫦娥臻首微抬,嘴角的笑意若有似無,拂面清風吹起她頰畔青絲,安寧又溫和。
似乎是覺察有人靠近,嫦娥睜開眼,扭頭看向玉綾。一瞬間,正要向前的玉綾猛地停住腳步。
嫦娥的臉上還帶著淺淺笑意,而眉眼間已經下意識地泛起淡漠的疏離,黑白分明的雙眼中無情無欲無驚無喜,平靜得彷如萬古不化的冰川。籠罩在潤白月光中的嫦娥好似一尊不容褻瀆的圣像,帶著不染凡塵的高貴圣潔,驚心動魄地直沖玉綾,讓她心生畏懼,不敢上前。
“怎么了?”
直到嫦娥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玉綾才回神,她慌忙地躬身,無措地搖著頭。
玉綾感到一雙手溫柔而又堅定地扶起她,一抬眼,便見滿臉憂色的嫦娥望著自己。
“有誰欺負你了?”
玉綾茫然地搖搖頭,卻見嫦娥伸出手,下一刻,玉綾便感到嫦娥帶著涼意的指腹劃過眼下,臉上好像有什么東西被嫦娥小心翼翼地拭去。
“那怎么哭了?”
玉綾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指尖觸到一絲濕潤時自己也嚇了一跳,急忙搖搖頭說道:“沒有沒有,我很好,沒人欺負我。”頓了頓,玉綾又補充道:“仙子不要擔心。”
誰忍心讓嫦娥露出那樣的神情呢?
嫦娥仔細地端詳玉綾的面孔,見她的神色確實沒有異樣,嫦娥也不再追問玉綾方才的失態究竟為何,只是平靜地囑咐道:“若是有人欺負你,不用因為我委屈自己。”
見玉綾鄭重地點點頭,嫦娥莞爾一笑,然后轉身走到池畔停下腳步,望著遠處的桂樹,問道:“吳剛是個什么樣的人?”
聽到嫦娥提起吳剛,玉綾有些緊張,她心知嫦娥早晚會過問此事,畢竟一名女仙宮中關著罪囚這事兒怎么說都不合規矩,只是玉綾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么突然。
“吳剛性子是直了些,說話也有點沖,可他人不壞,只是因為在天廷關久了愛鉆牛角尖,但他真的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斟酌許久,玉綾小心翼翼地回答嫦娥。
見嫦娥沒有說話,玉綾鼓起勇氣望著嫦娥,期期艾艾地說道:“仙子,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向陛下求……求求情,饒恕……饒恕吳剛,放他……放他離開。”艱難地說完,玉綾心如擂鼓,害怕而又期待地看著嫦娥。
嫦娥回身望著玉綾,若有所思地問道:“這是他讓你說的?”
玉綾嚇得急忙跪伏在地,渾身顫抖著辯解道:“不是不是!仙子誤會了,吳剛從沒有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是、是我自作主張,這不關吳剛的事!”玉綾心慌意亂,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傻孩子。”嫦娥拍拍玉綾的頭,扶起惴惴不安的玉綾,沉思片刻,道,“這樣吧,你將吳剛的詳細記錄拿給我。”
玉綾咬咬唇,強忍住內心的惶恐,猶豫地問道:“仙子是打算……處置吳剛嗎?”
嫦娥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玉綾,卻并沒有多說什么,只道:“我自有打算。”
見嫦娥這么說,玉綾雖有心再問,也只能無奈領命。
很快,玉綾便將幾份薄薄的卷宗放在了案頭,說道:“吳剛第一世的詳細記錄是保存在陛下的皇極殿,須憑陛下的手諭才能調閱;這些卷宗是吳剛受罰后的記錄,一直都存在真君殿;若是要更詳細的資料,便只能前往冥府查閱生死簿了。”
嫦娥望著卷宗,卻并沒立刻翻看。玉綾不解地看著嫦娥,輕聲問道:“仙子,可是我遺漏了什么?”
嫦娥緩緩地搖搖頭沒有說話,玉綾見狀,也不敢再多問什么,便悄聲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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