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走進王庭時，岐驁和恒婆婆早已等待多時。岐驁神情如往常一樣從容，眼中卻閃爍著激動的光芒，還不等辛夷行禮，便急急問道：“如何？”

        辛夷將黃河之事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從袖中取出不及掌長的樹枝遞到岐驁座前，說道：“還差八天期滿之時，嫦娥破陣而出，終究功虧一簣，這是殘余部分，這些日子吸納的日月精華全都凝結其中。”

        岐驁皺著眉，默然不語地拿起那截斷枝放在手心，閉上眼細細地感受其中充沛的靈氣。辛夷與恒婆婆在一旁沉默觀望，忽見岐驁臉上露出一絲似是疑惑又像是驚喜的神情，他睜開眼，目光灼熱地緊盯著辛夷，問道：“這幾日，還有其他仙族接觸過老樹？”

        辛夷一邊回想，一邊說道：“只有紫微垣的星徵曾依托老樹驅動星天幻境，別的話……對了，嫦娥破陣而出，那星徵因此也受了重傷，華山圣母用寶蓮燈為她療傷時便是在法陣內，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了。”

        岐驁聞言大喜，他什么話也沒有多說，衣袖一拂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辛夷對岐驁的舉動很是不解，他在妖域幾百年，從未見到岐驁有過這種反應，只能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恒婆婆。

        恒婆婆籠在黑袍中，辛夷自然是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見她轉身步出王庭，辛夷連忙跟上前，問道：“是族中出了什么事嗎？”

        恒婆婆并沒有回答，兩人就這么一直走著，穿過幾處崗哨，又邁過一條小溪，終于在一座斷崖站定。辛夷上前，遠處一株通體漆黑的參天巨樹清晰可見，那便是妖族圣樹，三界靈根之一的老樹。

        一直沒有說話的恒婆婆突然開口問道：“你可知你為何叫辛夷？”

        辛夷沉默良久刻，平靜地說道：“婆婆當年是在辛夷樹下發現身受重傷的我，將我帶回圣地悉心救治，只是我傷勢過重，記不得前塵往事，婆婆便給我取名叫做辛夷。”

        恒婆婆點頭一笑，卻又問起不相干的事情：“你這次去，覺得仙族如何？那楊家兄妹可好相處？”

        辛夷凝神思索片刻，認真地說道：“那楊菡活潑伶俐純真可愛，而且本事也不小，不愧華山圣母之名，至于那楊戩，厲害是厲害，就是城府太深，略顯桀驁。”想了想，辛夷又說道：“他與那嫦娥，關系似乎不一般。”

        “哦？”這話讓恒婆婆有些感興趣，她看向辛夷，語帶好奇地問，“怎么個不一般法？”

        辛夷撓撓頭，說道：“他們好像是戀人，不過似乎相處并不怎么融洽。”

        “戀人？哼……”恒婆婆聞言情緒一變，她不悅地冷笑，“大仇未報，卻還有心思談風弄月？真是色令智昏的混賬！”

        恒婆婆突如其來的怒氣讓辛夷頓感莫名，不知她是惱楊戩還是罵嫦娥，可不論說的是誰，恒婆婆為何要在意？但辛夷并沒有說出心中疑問，他了解恒婆婆，她不想說的你不論怎么問也沒用。

        大概是意識到方才的話不適合在辛夷面前說，恒婆婆也并沒繼續追問這件事，她看向老樹，說道：“你在妖域這么多年，可曾想過尋找家人？”

        家人……想到這個詞，辛夷臉上泛起一絲茫然。看到身邊那些家人團聚其樂融融的情景，辛夷也曾心生羨慕，可是于他而言，父母、手足、師長、友人……這些本該存在于他生命中的羈絆在他腦中全然一片空白。初到圣地時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去尋找自己失落的過去，但是天廷的存在讓他根本無法走出圣地半步，到后來這份心思也就淡了。幾百年光陰，就算是牙牙學語的嬰孩如今也早已化作枯骨，他又去何處尋呢？

        恒婆婆看著辛夷黯然不語的樣子，并未出言寬慰，卻開始講古：“當年西族有位大將，他人族本姓楊，受到妖主蠱惑盜取石心草精，被發現后叛逃妖域，卻遭到天廷追殺生死不知。幾百年后聽聞外界出現了一種疑似石心草的植物，我潛入凡間，查探一番后才知不過是一場烏龍，正要返回妖域，卻遇上天廷捉拿要犯，我擔心泄露行蹤，便隱藏氣息躲在附近，待天兵天將離開后，在那附近發現一個重傷的孩子，他苦苦哀求，托我去找他的弟弟妹妹。那孩子或許是某位故人之后，身上有幾分熟悉的氣澤護持，捱了仙族一擊并沒有當場殞命，只是他年紀尚小，就算沒死也不過只是吊著一口氣，我雖不喜歡管閑事，但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帶回妖域。”說到這兒，恒婆婆看著神色呆滯的辛夷，幽幽嘆道：“血脈親情是不可能遺忘的，親人的苦難便是最好的提醒。”

        辛夷心中其實對自己是個凡人很是自卑，妖族看不起凡人，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為了保護自己，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他平日修行十分刻苦，他本就天生神力，修習功法比同伴悟性更高，就連岐驁也多次夸贊他，甚至力排眾議將他拔擢為看護老樹的殿前侍從。

        可方才恒婆婆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妖族，他的母親甚至可能便是那三界聞名的仙族長公主！辛夷一時間難以置信，呆愣在原地將恒婆婆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了數遍，終于確信他沒有聽錯，他還有家人在這世間，楊戩楊菡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而仙族長公主瑤姬，便是他的生身母親！巨大的驚喜襲來，讓辛夷差點穩不住身形，他不得不撐著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辛夷正想追問更多細節，抬眼卻發現恒婆婆已不知何時離去，他焦急地四處尋找，卻沒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只能無奈地強壓心中急切回到家中靜靜思索。

        老樹的樹冠茂密，密密的藤條垂落在空中迎風擺動。岐驁目光灼灼地盯著嵌入樹身的那截斷枝，臉上的神情即是期待又是緊張。恒婆婆出現時，恰逢老樹吸收完斷枝中的日月精華，瑩瑩輝光在樹身游走，最后涌入根部，一陣淡香襲來，枝頭的花苞霎時競相開放，遮天蔽日的樹冠猶如綴滿星辰。

        岐驁喜不自勝，舉起王杖凌空一點，滿樹繁花便輕輕晃動著從枝頭搖曳而落，緩緩飄向王杖。岐驁小心翼翼地在前引導，身后跟著一條花河，走過層層紗幔，露出一間密室。高高的穹頂鑲嵌著無數寶珠，驅散了室內的黑暗，一張冒著刺骨寒氣的石床放置在中央，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躺在石床上，四周圍滿了顏色深淺不一的晶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頭長發，順著石床在地上蜿蜒，發絲枯澀發黃，就如同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望之生懼。

        岐驁一進密室，目光便一直落在那女子身上，走進床前，他將王杖立在身側，輕輕一敲，那片花河便輕悠悠地落下，像一床錦被蓋在女子身上。岐驁坐在床畔，眼神溫柔，帶著繾綣愛意，輕輕地吻上女子額頭。

        “阿朵，我的好阿朵，你很快就會好起來，很快就能回到我身邊……”

        呢喃聲輕輕地在密室中回蕩，一顆淚滴從阿朵緊閉的眼角滑落，隱入發間，無人看見。

        恒婆婆漠然地站在樹下，這里受老樹庇護，雖然靈氣單薄，依然花草繁茂。老樹大了她不知多少年歲，可恒婆婆卻覺得自己已是行將就木，她看著那雙失去幻術遮掩顯出重重傷痕的手，嘴角泛起一絲意味難明的笑意。

        “辛夷都知道了？”

        聽到岐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恒婆婆將手藏入袖中，轉身對岐驁點點頭，視線又看向他身后，問道：“如何？”

        岐驁嘆了口氣，可說話的語氣卻并不黯然，帶著幾分興奮說道：“花謝后便一如往常。”

        恒婆婆了然地說道：“但總算是有點眉目。”

        岐驁聞言一笑，神情與以前大不相同：“讓辛夷立刻去天廷。”

        “操之過急不是好事。”恒婆婆不贊同地搖搖頭，當頭就給岐驁潑了盆冷水，“厄支渾的事情你以為玉帝會輕松放過？”

        談及玉帝，岐驁立刻冷了臉，他不耐地說道：“他不就是想讓我低頭？那我低頭便是，我立刻上書玉帝，表明與天廷交好之意，他豈會放過這個機會？”

        恒婆婆冷笑連連，只覺岐驁此話太過幼稚：“真以為玉帝是個蠢貨？”

        岐驁不悅地看了恒婆婆一眼，冷冷地說道：“他當然不蠢，所以才有可能趁機出手，他覬覦妖族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礙于圣人的面子才不得不與我停手，如今只要我退一步，他必然會用盡心機除掉妖族，他的手段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

        “岐驁，你話太多了。”恒婆婆眼神如刀般狠狠地剜了岐驁一眼，語氣森然地輕喝。

        岐驁自覺失言，他別過頭輕咳一聲，避開這個話題，說道：“厄支渾若是落在天廷手中，恐怕……”

        恒婆婆按捺怒火，平靜地說道：“無妨，正好請君入甕。”

        見恒婆婆這般自信，岐驁也不再多說，他想起一人，臉色陰郁地嘆道：“那楊戩是個麻煩，有他在，恐生變數。”

        想起先前辛夷提到楊戩與嫦娥之間關系非比尋常，恒婆婆怒氣又生，但這事她不打算讓岐驁知曉，遂只能控制著情緒面無表情地說道：“他那天目不好對付，貿然出手恐怕會引起天廷的注意，等我找到夢的下落再說。”

        恒婆婆的話言之有理，況且楊家兄妹對岐驁來說還有大用，他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不再多言。


　　(https://www.dzxsw.cc/book/80864559/3078627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