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楊戩在黃河大營前說有隱神之事相告，嫦娥一直記在心中，此刻楊戩再提此事，嫦娥自然是洗耳恭聽。

        不想楊戩卻賣起了關子，他望著嫦娥，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看似平靜實則緊張地問道：“在你眼中，我是怎樣的人？”見嫦娥聞言一愣，面露不解，楊戩又補充道：“我想聽你的真心話，好的壞的但說無妨。”

        嫦娥笑了笑，臻首微垂，沉吟許久才看向楊戩，神色認真地緩緩說道：“初入天廷時，只覺真君……你性子陰晴不定，但行事妥帖穩重；玉泉山那夜長談，你言辭懇切爽朗不羈，更知你心地仁善心憂蒼生，雖歷經苦難仍懷赤子之心；黃河之行亦是多虧你指揮若定才不曾讓三界罹難，對陣宓妃，你驍勇善戰也心細如塵。你文韜武略樣樣精通，真乃饒士，高山景行，我自愧弗如。”

        恭維的話楊戩聽過無數，明白那不過是些場面客套，他從不曾當真。但此刻聽著嫦娥對他的溢美贊揚，楊戩卻分外受用，他臉上笑意更甚，緊緊地攏著嫦娥纖細雙掌，目光熱烈地笑道：“如此美譽倒讓我受寵若驚了。”

        嫦娥收回雙手坐正身子，神情無比誠摯地正色道：“我方才所言，并非恭維，確是我內心感想。你是天廷是三界不可多得的良才，能與你相識，我便此生無憾。”

        眼看嫦娥說著說著又開始拐彎抹角地回絕他的心意，楊戩心中一嘆，她總說他固執，她又何嘗不是呢？不過楊戩卻并未因嫦娥的話感到黯然，他手撐著膝頭，側過身子對上嫦娥清亮雙眸，沉聲說道：“既是高山景行，自當心向往之。你我同樣身世坎坷，同樣志存高遠，你贊我高山景行，我亦嘆卿蕙心紈質。我們心意相通，若止于泛泛之交，豈不是天地間一大憾事？”

        見嫦娥柳眉微蹙，似是又要出言反駁，楊戩又道：“我知你心中憂慮，情愛之事若不是你情我愿又有何趣？我今日所談無關風月，只是想問你，在你心中，你我可算知己？”

        嫦娥腦中浮現過往種種，月夜談心時兩人相談甚歡、雨夜訴情時兩人黯然神傷、對戰宓妃時兩人默契無間……他們歷經生死，共渡難關，兩人間早已不是交情泛泛的普通情誼可衡量。捫心自問，能有這么一位知交好友，難道不是她之大幸嗎？

        思及此，嫦娥鄭重地點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待我以誠，我自不會虛言應對。我們志同道合興趣相仿，在我心中，你自然是我難得的知己。”

        見嫦娥一直默然不語，楊戩看似鎮定自若，內心卻忐忑不安，此刻聽嫦娥之言，他心中稍定，朗聲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士為知己者死，便是再自然不過之事。”

        嫦娥玲瓏心思，不過片刻怔愣，立刻就明白楊戩話中之意。她既嘆楊戩良苦用心，又惱他孤行己見，遂道：“死生大事，豈能輕言戲談？我視你為知己，更不會讓你以身犯險。如今你我位列仙班，自當各擔其責，嫦娥使命是撥亂反正，而你亦有你應當承擔的責任，又何苦執著于此？”

        “此言差矣。”嫦娥的反應早在楊戩預料之中，他微微一笑，沉著應道，“護佑三界是仙族誓愿，即是如此，又何來你我之別？更何況我身為司法天神，整肅風氣、輔佐玉帝治理三界本就是職責所在，隱神之事關乎天條更迭，涉及三界安危，我更不能心安理得地坐視不理。”見嫦娥不贊同地搖搖頭，楊戩故意言道：“你行事向來公允，為何對此事卻固執己見？難道是因為對我的情意因私廢公？”

        楊戩這番顛倒黑白的說辭令嫦娥氣結，她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能言善辯才是你最大的優點。”

        見嫦娥面露惱意，楊戩連忙正色言道：“真君殿管轄三界靈官，我麾下亦有千余草頭神，哮天犬追蹤秘術更是獨步三界。若是讓真君殿出面，就算是大海撈針，也可大大加快搜尋隱神下落的進程；而我的能力宓妃一戰你自有體會，你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有我從旁協助，你沒有后顧之憂，大可放開手腳與隱神一戰。種種好處你視而不見，只因不舍我身處險境就拒絕我，這難道不是因私廢公嗎？”

        過去數十萬年她一直都是獨來獨往，便是與雷部的幾次配合雙方也是互不干涉，楊戩所言嫦娥確實從未想過。若是以前，任憑楊戩舌燦蓮花口若懸河，嫦娥定不為所動。可眼下厄支渾身上不知來由的魔氣讓嫦娥憂心忡忡，那能夠瞞過天廷耳目誅殺三名隱神的勢力還毫無頭緒，倘若這是魔族留在三界的后手，她再不加快步伐，隱神之事恐生變數。

        見嫦娥的態度似有松動，楊戩趁勢又道：“三界廣闊，你一人終究是孤掌難鳴，神族心念一動便能瞬行千里，若遇上心機深沉之輩故布疑陣，你費盡心力也不過是勞而無功。靈官日常巡視三界，若有異常真君殿便能立刻知曉，比起你在茫茫三界漫無目的地尋找線索豈不是事半功倍？”

        楊戩的堅持不懈讓嫦娥嘆服，她笑著搖搖頭，無奈地嘆道：“若你下定決心，這世間還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嗎？”

        “有的。”楊戩聞言，眼含情思，語帶深情地說道，“面對你，我并非無所不能，不是嗎？”

        “楊戩……”

        面對楊戩的熾熱情意，嫦娥并非鐵石心腸，又豈會無動于衷？先前樹下相擁，楊戩行止堪稱孟浪，可她若真對楊戩無情，又怎會任由楊戩動作而不出言阻止？面對隱神，她行事或許有幾分雷厲風行，可面對楊戩，她卻總是拖泥帶水。

        她看得清自己心中對楊戩亦有愛戀，所以才幾次三番地默許楊戩出格的舉動。可這份情意終究是無望之盼，相處越深，最后分別之時痛楚越盛，她在意他，又怎忍心看著日后他因自己的離去而痛苦？

        嫦娥想到兩人可預見的結局，心中苦澀，臉上也露出黯然神色。楊戩看在眼中，心疼不已。他拉過嫦娥的右手包覆在掌中，誠懇地說道：“我說過不逼你，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也知你心中有我，這便夠了。”

        楊戩的話讓嫦娥淚睫于盈，她心中生出無數感觸，對楊戩的體貼感到歉疚，對自己的命運感到哀傷，對愈發臨近的結局感到無奈……諸般思緒交織在一起，堵在心頭，帶出一陣晦澀難明的情緒，沖到鼻尖眼底，羽睫輕扇，淚珠輕墜，瞬間沒入衣裙中。

        楊戩口中逸出一聲輕嘆，他伸手憐惜地輕輕抹去嫦娥臉上的淚痕，眉眼間溫情脈脈，語氣溫和地說道：“若是我對你的心意只會讓你流淚，不能令你開心，那楊戩真是無地自容。”

        嫦娥急忙搖頭，緊張地說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對不住你，讓你為我如此費心，我卻、我卻……楊戩，何苦呢？”說道最后，嫦娥眸中帶著哀色，直直地看著楊戩。

        楊戩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風輕云淡地說道：“為你，我心甘情愿。”

        再如何告誡自己不可心軟，面對楊戩的款款情深，嫦娥也無力應對，不想再在他面前失態，嫦娥只得別過頭，避開楊戩深情凝視。她心中慌亂，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話回應，只能無言沉默。

        看著嫦娥的逃避，楊戩輕輕捏了捏她柔嫩的手掌，繼續說道：“我不奢求你我能夠相伴終身，但是給我一個機會，不要因為虛無縹緲的未來就拒絕我。”

        嫦娥身子一震，卻仍強忍著內心的觸動不敢回頭看向楊戩。楊戩卻并不放棄，他趁著嫦娥心神恍惚之際，略一使勁將嫦娥拉入懷中，誠懇地說道：“追捕隱神任重道遠，我做不到看著你孤身前行，嫦娥，把你的信任都給我，讓我和你并肩同行，我是你的知己，亦會是你的同伴。道阻且長，有人相伴，總好過孑孓獨行。”

        這一次嫦娥沒有掙脫，她靠在楊戩胸前，聽著楊戩沉穩有力的心跳傳入耳中，嘴角帶著笑意，輕聲說道：“同伴便可無視禮數為所欲為？”

        楊戩一怔，卻并未松開手，反而將嫦娥摟得更緊，笑道：“你傷勢未愈，不可過于勞心勞神，作為同伴，自然要為你分憂。”

        嫦娥臉上笑意更甚，她雙目輕闔，柔柔地嗔道：“楊戩，不知巧舌如簧是不是你諸多優點之一。”

        楊戩右手輕貼在嫦娥背心，一邊緩緩地為她渡氣，一邊附和著道：“能言善辯、巧舌如簧……嗯，看來我的口才確實不錯，能得你連連贊嘆，日后若做不了司法天神，當個說書先生大概也能安然度日。”

        嫦娥莞爾一笑，并未說話。少頃，待楊戩收回法力，嫦娥這才坐直身子，望著楊戩正色道：“楊戩，你方才所言我不能立刻應允，等過些時日我靈氣恢復，我便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見嫦娥此刻語氣認真，神色并無推諉之意，楊戩雖是心生不解，也只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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